第2章 鏡像迷宮

推開門。

溫妮站在門口,打量整個包廂。

陰暗的房間,奢華的裝潢,并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她又沿着包廂牆腳,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審視每一個細節。

根據警察的調查,當晚,男仆一直守在門口,他證明伯爵從未離開過包廂。而等劇目結束,男仆再敲門,裏面已經空空如也了。伯爵就這樣在包廂裏,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憑空消失。

但是,歌劇院又不是魔術店。而且,哪怕真的是演魔術呢,大變活人這種事情,也是要借助道具的。

溫妮直覺是這個包廂有問題。

密室殺人這種事,溫妮上輩子在小說裏也沒少見。通常,這都是要借助某種布置精巧的機關來完成的。

但眼下,她細細檢視下來,卻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最終,溫妮在包廂正中停下了。

她又覺得,自己的舉動還是有點好笑。

真是被小克莉絲汀的吹捧熱昏頭了。

連警察都查不出來的事情,她又能發現什麽呢?

這樣想着,溫妮搖搖頭,就往包廂門口走去。但下一瞬,她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麽。

低頭,她發現自己腳下,厚重的地毯中間,有一道小小的褶皺。

溫妮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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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她有點遲疑。

在“這是在發蠢”的自我否定,和“萬一還真被我找到了什麽”的強烈疑心之間,猶豫片刻,她還是邁出去,然後把地毯掀了起來。

地毯下面是橡木地板。

似乎沒有什麽異常。

溫妮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有點失望。

就在她要把地毯放回去的時候,她的視線,停在中間的一塊橡木板上。

因為被蓋住的關系,地毯下面的地板都沒有什麽磨損,像剛剛安上的一樣光可鑒人。

只有這一塊木板的邊緣,邊角上,有一點磨花的毛邊。

溫妮伸手,沿着那塊木板摸了一圈,并沒有松動的地方。

她屈起食指,在木板中間敲一敲。

也沒有空響。下面是實心的。

唔,可能,是她太多疑了吧。

她正想着,走廊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溫妮連忙站起來,不想被人看見自己這樣冒傻氣的樣子。

起身,拍順裙角,她腳尖又邁出去一點,想去夠地毯邊緣,把地毯撥回來。一不留神,她的另一只腳,正好就踩在了那塊磨損的木板上。

喀咔一聲。

溫妮只覺自己腳下一沉。

——完了。

她腦袋裏只有這一個念頭。

随即她腳底一空,整個人瞬間失重!

短暫的墜空後,溫妮重重地摔坐在一個厚墊子上。

她拼命呼吸,壓下自己已經在喉間的驚叫。坐在原地,不敢稍動。

心跳如鼓。

她居然真的找到了機關!

但眼下,溫妮卻完全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

她是想試試去找機關,但她一點也不想以身試法啊!

不作就不會死,果然是舉世皆同的真理。

一時間,溫妮腦海裏,各種念頭爆炸一樣擠上來,又被一一按下。

“冷靜,冷靜,冷靜……”

溫妮不斷的告訴自己。好不容易,感覺平靜一點了,她才開始打量四周。

這裏空間狹窄逼仄,前方,唯一的出口上,透過來閃動的光芒。

但溫妮并不想去前面。

毫無疑問,這個機關,就是菲利普伯爵死前踩中的機關。

她可不想落得和伯爵一樣的遭遇。

擡頭,溫妮看向上方。這裏距離她跌下來的活動門板,得有六七米高。

她又看看周圍陡直光滑的牆面,和自己腳上的高跟鞋,以及自己細皮嫩肉的手掌,嘆口氣。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能力爬上去。

而且,上面那厚重的活動門板,從下方能不能打開,也還不一定呢。

溫妮又重新看向前方。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了。

她吞咽一下。

剛剛,她跌下來的時候,動靜也不小了。但直到這個時候,也沒有人過來查看。

所以,兇手應該不在附近。

但現在不在,不意味着兇手不會再回來。她必須盡快離開。

溫妮伸手,先脫了高跟鞋。握着細長的鞋跟,一掰。她本想随手扔了鞋跟,但臨時一頓,還是把鞋跟收好。才重新穿上鞋,提着裙子,輕步往出口走去。

一轉過出口,溫妮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鏡子。

無數的鏡子,立在她前面。

光線在鏡子之間來回折射,将整個地下空間照亮。穹頂也被修飾過,水晶礦石一樣的棱角,尖利的指着下方。

溫妮邁出一步。

立刻,無數鏡面中,折射出無數個她。她的每一個細微舉動,都被無數個自己重複着。

她試探了一段。鏡子之間的通道,曲折回環,極具迷惑性。稍不留神,就會折回原路。

眼花缭亂的鏡像,錯綜複雜的布局。

誰能想到,巴黎歌劇院的地下,居然有一個鏡迷宮!

溫妮為自己的發現迷惑了片刻。然後,面對着萬花筒一樣的鏡子世界,她躊躇着。

這個鏡宮空間不可能是無限大的。只要沿路做标記,慢慢試探,總能走出去。

但是,出于謹慎,溫妮并不想在這個地方留下太多痕跡。之前,她連鞋跟都不敢亂丢,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兇手在她繞出去之前回來,看到她留下的記號,那不是明晃晃的提醒別人應該盡快殺人滅口嗎?

思忖片刻,溫妮擡頭。她很快鎖定了穹頂上,一塊凸起的石峰,作為标識。然後移動位置,觀察鏡子折射角度的變化。

幾次試探後,溫妮很快對自己的位置有了基本的定位。然後,她開始繞着鏡牆走動,計算迷宮的布局。

一路上,溫妮牢牢的鎖定那塊石峰,把它當成夜空的北極星,只以它為參考點來定位。将鏡面幻象的影響,降到最低。

她的做法是正确的。

根據她的判斷,整個鏡迷宮是一個圓形布局。光源布置在圓心點上,通過鏡面的折射,散布到整個空間。

溫妮從邊緣上,成功繞到了中央區。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燭臺。上百只白色蠟燭,盤旋陳列,火光耀耀,驅走了陰冷。

但溫妮并不覺得燭光溫暖,反而覺得更冷。

因為燭火不會自己點燃。

她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了解了鏡宮的布局後,尋找通路變得更容易。溫妮在鏡子之間,又穿梭了數分鐘後,在另一個邊緣上,看到了出口。

她重重地呼一口氣,再次加快腳步。

但,在轉過出口的一瞬,她腳步一頓。

出口外,正站着一個人。

溫妮的心猛地沉下去。

對方轉過身來。

溫妮已經暗中伸手,捏住被她掰下來的鞋跟,準備拼死一搏。

黑色的鬥篷,在對方轉身時,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帶着一個半遮的面具,露出的一只眼睛,深深地注視過來。

在他黑暗眼底的凝視中,溫妮的心終于又浮上來一點。

對方沒有急着過來殺她滅口。而以他這樣的“行頭”,如果他不是兇手的話,那溫妮對他的身份,有了另一個推測。

她帶着一點隐藏的微顫,輕聲道:

“是你,‘劇院幽靈’先生。”

對方也是微愣一下。

看他這個反應,溫妮頓時大大地出一口氣,提起來的心也放下大半:“您可真是吓到我了。我還以為遇到殺死伯爵的兇手了。”

溫妮一邊說着,這才扔掉了鞋跟,身影輕快地向他走去。

對方卻反而微微退了一步,随即穩住身形。他看向一臉如釋重負的溫妮,沉聲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兇手?”

溫妮清朗的輕笑,在地下通道中愉快地響起。

如果之前,她還有一點擔心。那現在,他這麽一問,溫妮就更确定他不是兇手了。

“我們已經相識這麽久了。我對您,這一點信任,還是有的。”溫妮說着,已經走到他身前。

對方終于又退了一步:“……相識?”

溫妮也終于停下,對他點點頭,然後略一挑眉:“嗯,說起來,您近來的劇作,水準下降得有些令人堪憂啊。”

溫妮看得出,對方有一萬個問題想問。但最終,他只是道:“……水準下降?”

從他提高的尾音中,溫妮聽出了他強烈的不滿和抗議。

但溫妮卻依然堅持自己的立場,對他肯定的一點頭。然後在他能有更多的抗議之前,搶先道:“您知道怎麽走出這個地方嗎,先生?”

一邊說着,她一邊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

對面的人看起來是有點生氣了。

他有點兇的看了溫妮一小會兒。

本來,如果在一個陌生又陰森的地方,被一個帶着面具的男性,這樣帶着怒氣的凝視,溫妮是會覺得有點可怕的。

但是,經歷了之前,對兇手随時會出現的擔憂和恐懼的折磨。現在能看到一個“熟人”,溫妮只覺得幽靈先生非常安全可靠。

兇人的眼神,也有點可愛。

于是,溫妮只悶笑着催問:“先生,出口?”

對方果然更生氣了。

但是,他到底也沒有做什麽。只是又重重地看了溫妮一眼,跟在威脅什麽一樣。然後轉身,走在前面,根本不理溫妮。

他不再說話,溫妮也就不主動搭話。

兩人在狹窄曲折的地下通道中,沉默地走了好長一段。

終于,還是前面的人先忍不住了:

“女士,關于您說的,水準下降。不知道您所謂的‘下、降’……”

對方沒有回頭,但是他咬着重音,讓溫妮能清楚的感覺到,他此刻的咬牙切齒。

“……是用什麽作為标準來得出結論的?”

溫妮就知道,像他這樣,會在表演的每一個細節,和劇院的所有人較真的人,是不可能放過她之前“口出狂言”的批評的。

而他這樣拿腔拿調的傲慢樣子,卻讓溫妮忍不住又想逗着他多說兩句。

她故意不理會對方的詢問和話語中的不滿,語調輕松得像在談天氣一樣道:

“對了,我叫溫妮塔,先生。當然,您也可以叫我溫妮。”

對方果然受不了她故意吊胃口,腳步一停,回頭瞥她一眼。

溫妮卻還是不肯放過,而是更加愉快地笑着:“那,我又該怎麽稱呼您呢?”

“我——”

對方開口,随即一頓。滿臉不滿的神色,忽地僵住。然後淡去,嘴角挂起一個幾乎是嘲弄的笑意:

“我沒有名字,不過是一個黑暗中的影子罷了。”

他說着,下意識伸手,去觸碰自己的面具。然後像意識到什麽一樣,掩飾地匆匆放下,加快腳步往前走。

“啊……”

溫妮快步跟上他,然後意識到自己調侃得太過了。

這幾年,她幾乎主演了歌劇幽靈寫的全部劇本。她對這位才華絕倫的劇作家,是充滿了好奇和尊敬的。

只是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經歷過恐懼後,她有點過于放松。面對這位憧憬已久的劇作家,她是有點太忘形了。

“那麽,魅影先生。”溫妮低吟。

而對她忽然改換的稱呼,對方也一頓,随即放慢腳步。

“您之前的劇目,主題大多是探讨人性和社會。從《巴蒂斯特》描繪窮奢極欲的貴族生活,以及其中白骨累累的權利傾軋;到《吟游詩人》中對□□和名利的審視,和對赤誠生命的贊頌……”

溫妮也慢下來,開始率性而談:

“這些劇,不僅僅是優美激昂的旋律而已。

“它們是藝術家用自己獨到的眼光,捕捉到了這個時代的衆生畫相,然後經過自己的靈魂打磨,最終作成的偉大作品。

“它們都是值得在藝術殿堂裏,占據一席之地的瑰寶。”

從旋律,到布景設計,到唱詞主題。其實溫妮對魅影先生,早就有很多話想說了。

魅影先生也并沒有打斷她。

他們就這樣散步似的,一前一後,穿行在地下的回廊。溫妮宛轉的聲音,也絮絮娓娓,撒了一路。

“……在我看來,直到《黎明的葬禮》為止,您的每一部劇目,毫無疑問,都是值得流唱千古的名作。”

在把魅影的劇作,和自己的觀點,一一盤點後,溫妮終于停下。

前面,也終于到了走廊的盡頭。

魅影回過頭,似乎想要問她什麽。

但溫妮對離開地下,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魅影停下了,她卻沒有停步。

她輕輕滑過魅影身邊,感覺自己的發梢,似乎掃到了什麽。

“抱歉。”溫妮匆匆地道,同時滿懷希望地邁出通道。

但迎接她的,卻并非通往外界的出口。

“啊……”溫妮頓頓地看着四周。

這似乎是一間收藏室。

貼着牆壁,全是從底到頂的木架。各種書卷,堆積在上面。

中間,數十排燭臺,圍繞着一個工作臺。

溫妮有點疑惑,随即,一個猜測浮起。她又有點不能置信。

“這裏,是您創作劇本的地方?”她回過頭。

卻看見魅影先生,正站在通道的陰影中,愣愣的,沒有動。他手指微微蜷起,輕觸自己臉側。

“噢,我的頭發。”溫妮反應過來,立刻懊惱着走過去,“實在抱歉,剛剛是劃到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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