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籠罩
舞臺上正在上演一出,在溫妮看來,算得上惡俗的吸血鬼題材歌舞劇。
但是,因為劇本是“歌劇幽靈”送來的。所以,劇院最終還是安排了演出場次。而身為劇院的首席女高音,溫妮也只能被迫在舞臺上,去扮演女主角——一個被吸血鬼囚禁的貴族少女。
她是真的不太喜歡這個劇。
所以,在每一個演出的間隙裏,她都無精打采的摸魚劃水。
就像現在,男一號和女二號,正在前臺高亢飙歌。而她和芭蕾首席桑德拉,一起站在幕布後的陰影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你看過幽靈昨天送來的威脅信了嗎?他既然能挨個指出上一次演出中,必須要改進的地方,那他肯定是在現場,看過演出的。”說着,溫妮撥開一點幕布的邊角,往外看,“你說,他現在也在下面嗎?你看下面的哪一個,更像這位‘幽靈先生’?”
溫妮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桑德拉的回應,反而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她皺皺鼻子,轉頭,發現桑德拉竟然給自己點了一支香煙。
“桑德拉?你什麽時候學會吸煙的?”溫妮有些意外。
桑德拉沒有回答她。她兩個手指夾着香煙,視線透過掀起的幕布,死死地盯着一個方向。溫妮疑惑地轉頭,發現她在看的是二層的5號包廂。
“5號包廂裏的人,你認識?”溫妮一邊問,一邊回頭。
這時,負責舞臺布景的布凱先生,從後臺的雜物堆裏大步轉出來。他一把扯下火紅的煙頭,捏碎香煙,粗聲道:“舞臺上禁止吸煙。”
“哈!”桑德拉幾乎是惡毒的盯着他幾秒,然後擡手就一巴掌扇過去,同時罵道,“你算什麽東西!”
布凱也根本不是個善茬!他擡手抓住桑德拉扇過來的手腕,一手卡住她下颌。桑德拉的臉立刻在他手下變形了。
“你又算什麽東西?!一個不要臉的臭□□!”布凱惡意的譏笑道。
“你幹什麽!”溫妮兩手加上身體的力量去推搡布凱,居然推不動。
她心底一橫,雙手從背後抓住布凱的肩,膝蓋猛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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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布凱捂着自己的□□,痛苦的倒地了。
“桑德拉!”溫妮連忙去扶住倒地的她。
桑德拉已經滿臉淚水。
而他們這邊的動靜,也終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伴舞的克莉絲汀第一個小步跑過來,跪在溫妮身邊,手指掐着她的手臂問:“你沒事吧,溫妮?你沒事吧?是那個幽靈來鬧事了嗎?”
溫妮拍拍她的手,讓她放松一點:“沒事的,別多想。”
在她後面,其他的伴舞、伴唱,經理雷耶先生和芭蕾教習吉裏夫人,也都圍了過來。一時間,空氣嘈雜渾濁。
配合着前臺交織的男女高音,吵得溫妮腦仁疼。
“女士們!先生們!這都是怎麽回事?”經理雷耶先生好不容易穩定了局面。
“是——”溫妮剛剛開口,就被桑德拉打斷了。
“不。”桑德拉似笑又似哭地說,“沒什麽。我摔倒了。就是這樣。”
“哼。”布凱斜着暼她一眼,把升降道具的繩索搭在肩上,對着經理行禮,“就是這樣,先生。我‘好心’過來扶一下桑德拉女士。現在,如果您允許,我得去布置下一幕的布景了。”
“去吧。”雷耶先生對他揮揮手指。
“桑德拉,你真的沒事嗎?”溫妮握着她潮濕的、發冷的手心問。
“我能有什麽事呢?”桑德拉眼神放空,盯着舞臺上方,布置道具用的吊索道。
她不肯說,溫妮也沒有辦法。她對着看過來的吉裏夫人輕輕搖頭。
吉裏夫人神色有些憂慮,不過眼下,也只能先顧全大局。
“女孩們,下一幕芭蕾就要開始了,你們還在這裏站着幹什麽?”吉裏夫人嚴厲的掃視一圈,叽叽喳喳的伴舞女孩,都低下頭,三三兩兩地離開了。
“沒關系的,你去準備下一幕吧。”溫妮也拍拍克莉絲汀的手背。
克莉絲汀也只能放開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桑德拉?”吉裏夫人最後轉向桑德拉。
“我,會按時登場的。請給我一點時間,夫人。”靠坐在地上的桑德拉,聲音破碎的說。
吉裏夫人皺眉,又看向溫妮,給她一個“她就交給你了”的眼神。溫妮對她點點頭。
“桑德拉?這是怎麽回事?”在吉裏夫人也離開後,溫妮輕聲問道。
她把桑德拉兩只冰冷的手,捂在自己胸前。又伸手撥開她散亂的額發,把手貼在她蒼白的臉上:“你看起來可不太好,桑德拉。要不然這最後一場,你就不要跳了,讓克莉絲汀替你跳。”
桑德拉終于搖搖頭,看向溫妮。一邊借助着她的力量站起來,一邊說:“謝謝你,溫妮。”
說完,她踉跄着就要往後臺去。
“嘿,桑德拉。”溫妮拉住她的手,“有什麽是我能幫助你的嗎?”
桑德拉側過頭,嘴角勾起一點慘淡的輕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幫助我了。”
她這樣說,溫妮當然不放心。她也沒有放手,繼續問:“是你要離開的事情,又出了什麽變故?”
桑德拉搖搖頭,一手撥開溫妮:“別問了。我要去準備跳下一幕了。”
“桑德拉!”
溫妮心跳沒由來的漏了一拍,伸手又抓住她!
桑德拉低頭,看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看向溫妮。
“我很擔心你。”溫妮柔和地注視着她的雙眼,“你今天不太對勁,還是休息一下吧。”
忽然之間,桑德拉眼淚決堤!她一步上前,死死抱住溫妮,哽咽不止。
“好了,好了。”溫妮摟着抽泣的人,輕輕拍着她的背,“別想這麽多。你明天就要離開劇院,去皇家芭蕾舞團跳舞了。這裏再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你一離開,就都抛到身後了,不是嗎?乖,別想其他了。你今天就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去皇家芭蕾舞團,好好給秀一把……嗯?”
桑德拉終于哭夠了,從她懷裏爬起來。一邊吸着鼻子,一邊喃呢着她的名字:“溫妮,溫妮……”
她吻吻她的兩側臉頰:“謝謝你。不過,我真的沒有事。”
說着,她放開溫妮,用自己的手背狠狠地擦過臉頰,一邊說:“我沒有事。這是我跳的最後一場了,我會把它跳完的。你不用擔心。”
随着她的話語,她臉上的神色漸漸平靜,眼底也堅定起來。
溫妮還是覺得她不太對勁。但是,桑德拉沒有給她反對的機會。
她最後靠過來,緊緊的擁住溫妮片刻,反複低喃:“謝謝,謝謝你,溫妮。我真高興,這一生能認識你。我希望你以後幸福快樂。謝謝你,謝謝。”
說完,她提着裙子,快步離開。
溫妮沒拉住她,只能就此作罷。因為馬上就該她出場了。
調整表情,溫妮步入前臺,加入了高亢的對唱交織中。
曲調铿锵有力,歌詞激昂對撞,舞劇進入了最高潮!
穿着黑色芭蕾裙的伴舞們魚貫而出,環繞着溫妮穿梭。
到了飾演女巫的桑德拉,應該出場的時候了。但是,她的身影沒有出現在舞臺一側。
溫妮一邊唱着,一邊用眼神示意克莉絲汀,頂上桑德拉的位置。
克莉絲汀是桑德拉的替補。她對溫妮的眼神心領神會,一個側步就滑出了編舞列隊,轉到後臺去換裝。
鼓聲密集,如雷擊地。
黑月和陰雲,從舞臺上方沉下。
暗夜籠罩。
交響樂的旋律盤旋着推向最高,伴唱的低吟,如同聖詠。一聲急促的小提琴,破音一樣劃破音階,到了女巫應該出場的一刻!
站在舞臺一側的克莉絲汀提氣,一步邁出,就要進入舞臺。不經意間,她微微仰頭——
“啊!!!!”
克莉絲汀驚惶地看着上方,發出一聲驚恐萬狀的尖叫!
溫妮疑惑地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
黑月正從舞臺上方緩緩下降。而在圓月道具的下方,還懸挂着一具……屍體。
桑德拉的屍體。
她吊死在舞臺上空。
伴舞們的尖叫、舞臺下驚恐退散的人群……整個劇院亂成一片!
經理雷耶先生還在試圖控制場面,但是他安撫人群的聲音,根本敵不過克莉絲汀的尖聲哭泣:
“是他!是劇院幽靈!幽靈殺人了!”
而站在舞臺中央,在溫妮耳中,一切嘈雜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在和桑德拉死不瞑目的血色雙眼對視的一瞬,溫妮感覺一股刺骨寒意從腳底爬上脊柱,爬進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
她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無法理解。
明明剛剛還在和她說話的人,一轉眼就以這樣悚然的方式,成為了一具永遠不會說話的屍體。
當她終于可以轉動眼珠,把視線移開的時候,她看到了站在舞臺上方,布置機關吊索的走廊上,臉色同樣慘白,眼底帶着驚恐的布凱。
溫妮終于回神了。
她轉向舞臺一側,對着打雜工,聲音嘶啞的說:
“拉幕布。”
在舞臺打雜的歐文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小青年,他顯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景。整個人呆滞地看着屍體,完全沒有動作。
“歐文,把幕布放下來。”溫妮不得不再次加大音量。
“上帝啊,這不是真的……”歐文這才慌亂的抹抹眼睛,拉下幕布,将舞臺上的屍體和劇院的大廳隔絕開。
緩緩下降的猩紅簾幕,如同血色籠罩下來。
在簾幕合攏前,溫妮最後看向5號包廂。
她隐約看到了一個肥胖的身影,匆匆離場。
終于,簾幕合攏,屍體也被緩緩降到地面。歐文兩三步跑過來,解開屍體上的繩索,摸摸桑德拉的脖子。
“噢,天啊,她死了,她死了!”歐文流着淚道。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雖然大家早已經知道這個結局,但随着歐文的宣布,又是一陣啜泣的聲音傳開。
克莉絲汀的手指,已經深深掐到溫妮的胳膊裏面,哭啼着問:“他說了,如果我們再不改進我們的表演,他就會讓我們見識到他的憤怒。是他幹的!他還是不滿意我們的芭蕾,所以,他殺了桑德拉!天啊,溫妮,下一個會是我嗎?!他會殺了我嗎?!”
“不,克莉絲汀。”溫妮把她抱住,拉進懷裏,“不要擔心。根本沒有什麽鬼魂、幽靈。你也不會有事的。”
克莉絲汀趴在溫妮懷裏,還是哭個不停。
桑德拉最後的演出,就在一片混亂中落幕了。但是,她的死亡帶來的影響,才剛剛開始。
雖然警察很快給出了調查結論,桑德拉是自殺的。但不僅僅是謹小敏感的克莉絲汀,歌劇院的所有人,都開始對“幽靈殺人”的事情議論紛紛。
雖然在之前,O.G.先生(注:O.G.縮寫自OperaGhost。意為“劇院幽靈”,是原著中魅影信件的署名。)時不時的喜歡制造一點“靈異事件”,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而且每次送來劇本的時候,都會附上一封措辭嚴厲的威脅信,要求他們改進表演中的瑕疵。
但這種空口的威脅,其實也就只能吓唬吓唬那群伴舞、伴唱的小姑娘罷了。
在溫妮看來,這位幽靈先生不過是一位才華橫溢,還有點喜歡裝神弄鬼的劇作家。從事藝術的嘛,誰還沒點奇怪癖好?
至于他每次指出表演不到位後,附上的嚴厲威脅,不過是他對藝術的嚴苛要求罷了。
但現在,情況又不一樣了。
在接到威脅信後,劇院真的出了一樁人命案。而桑德拉的自殺也讓人無法理解——所有人都知道,她馬上就要前往皇家芭蕾舞劇院,出任首席了。
她将從此青雲直上,進入上流世界的名利場,去和諸多伯爵、子爵們交際往來。她的人生,正要開始最輝煌的一段。
她沒有任何理由,在這個時候選擇自殺。
而她死亡的方式,也是如此的聳人聽聞。一時間,“幽靈”不滿意桑德拉的表演,前來索命的說法,喧嚣塵上。
人心惶惶。
以前所有人不以為意的小細節,忽然就都成了幽靈殺人的證據。
劇院方面當然對這種流言無動于衷。
雷耶先生忙着應付外界的探詢,吉裏夫人帶着女孩們排練新劇。只等待風平浪靜後,重新開演。
劇院想要息事寧人,但恐懼卻在流言的散播中,被無限放大了。
最後,克莉絲汀和伴唱的女孩們,都已經承受不住恐懼。她們也不敢直接反抗,就在排練後,都來找溫妮哀求。
“好溫妮,你想想辦法吧。”在溫妮的化妝間裏,克莉絲汀拉着溫妮的衣袖,“讓雷耶先生好好查一查,幽靈到底怎麽回事。如果實在查不出來,那至少也要請神父來做一次驅魔儀式吧……”
伴舞女孩們圍繞着溫妮坐着,把小小的化妝間擠得滿滿當當。她們一個個形容憔悴,又充滿希望的注視着她。
溫妮嘆氣,放下了正在上妝的粉撲,捏捏克莉絲汀的臉:“你們啊,就是喜歡胡思亂想。”她真是拿這群青春期的少女們沒辦法。
溫妮當然是不相信什麽幽靈的。
不過,她也确實覺得,桑德拉的死,應該另有隐情。因為她是自殺,警察就沒有再調查下去。但劇院其實可以查一查的。
比如那天,在5號包廂的人。
溫妮直覺那個人和桑德拉的死,是有關的。
就在這時,雷耶先生敲門進來:“噢,女孩們,你們都在這裏。親愛的們,馬上開始帶妝彩排了,吉裏夫人正在等你們。快點動起來!不要在這裏耽誤事了!”
雷耶先生拍着手,開始攆人。
女孩們不敢說什麽,一個個站起來,又磨磨蹭蹭地不走,都看着溫妮。
“事實上,有件事情……”溫妮沉吟片刻,道,“關于桑德拉的死,先生——”
“啊,那個可憐的女孩。願她的靈魂安息。”雷耶先生直接打斷了溫妮,同時用沉下去的眼神,注視着她。
“但,我們也沒有什麽能為她做的了。”雷耶先生緩緩地說。
這是一種威脅。
溫妮輕輕勾起嘴角:“是嗎?我倒認為,我們還是能做一些事情的。比如——”
“請停下吧。”雷耶先生直接對溫妮擺擺手,“你不要再說了。她的死,是因為她自己想不開。要是有人想借此說三道四的,那他們應該管好自己的嘴。要是有人,相信了什麽無稽之談……”
雷耶先生拖着長長的尾音,挑起眉,環視了一圈。女孩們在他的注視下,慌亂地低下頭。雷耶先生才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意味深長地說完下半句:
“……那她們應該收起自己的愚蠢,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桑德拉的死,是自殺沒錯。”溫妮立刻接過話頭,“但先生,您不能否認,這件事情裏面透着蹊跷。而且,幽靈的事情,也在歌劇院裏出現很長一段時間了。半夜時不時的琴聲、突然出現和突然消失的道具、每次都離奇出現的劇本……”
溫妮說着,停頓片刻,注視着雷耶先生。她的神色溫柔,口吻婉轉。但剛剛上完妝的眉梢,卻隐隐透出一股淩厲:“……雖然員工是應該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但雇主也應該提供一個有保障的工作環境,大家才能安心投入工作中。不是嗎?”
已經面露沮喪的克莉絲汀,聽到溫妮的話,頓時神色振奮的擡起頭,眼睛放光,崇拜地看着溫妮。
女孩們都興奮地注視着雷耶先生。
雷耶先生只能撚撚自己的小胡子,最後嘆息:“您說得有道理,溫妮小姐。劇院幽靈的事情,是應該查一查——”
“這有什麽好查的!”一個尖銳的女聲忽然插進來。
所有人看過去,是飾演女二號的朱莉。
她正斜倚着門框,面露譏諷地看着溫妮:“有些人就是自以為了不起。桑德拉是因為受不了要去為皇室演出的壓力,才自殺的。而‘劇院幽靈’,根本就是那些下等的劇院雜工們,閑着編出來,逗弄那些輕信白癡們的謊話。你就算逼着劇院去查,又能查出什麽來?”
說完,她對着溫妮冷哼一聲。
“啊,女士們……”面對兩位名伶之間的嫌隙,雷耶先生有點手足無措。他看看溫妮,又看看朱莉,不知如何化解。
溫妮似笑非笑地看着朱莉,剛要開口,吉裏夫人又走了進來。
“怎麽人都在這裏?”吉裏夫人有點驚訝,然後兩三句就把伴舞的女孩們攆去了前臺。
“外面又有記者,要來采訪你,溫妮,還是關于桑德拉的事情。”吉裏夫人對溫妮道。
“這個,這個……”雷耶先生頓時有點着急。
溫妮之前一直沒有接受過采訪。而随着時間過去,好不容易報紙對桑德拉的死亡的關注,漸漸被伯爵的情婦醜聞掩蓋了。這個時候要是溫妮在借助報紙發聲,把公衆的注意力又引回來,那劇院又得焦頭爛額了。
幸而,溫妮沒有在這個時候改變态度。
她對雷耶先生寬慰地一笑,然後對吉裏夫人說:“我不接受采訪,請您幫我回絕掉吧,夫人。”
吉裏夫人點頭離開,雷耶先生才放下心來。而在一旁地朱莉卻忽然出聲了:“為什麽不接受采訪?”
“啊?”雷耶先生看向她。
朱莉頓時站直了,對着雷耶先生正色道:“我們要推新劇了,不是嗎?”
雷耶先生輕輕“嘶”一聲,倒吸一口氣。皺眉片刻,遲疑地問:“你的意思是……?”
“我們是歌劇院,我們需要的是關注。”朱莉把玩着自己的一絲發梢,“比起非議,這個行業更懼怕的是被遺忘。桑德拉的死,正好可以用來為新劇做宣傳——”
“啪”地一聲!溫妮将梳子扣在梳妝臺上,冷冷地看向朱莉:“你應該對生命多點敬畏,女士。”
朱莉大笑一聲:“哈!敬畏?敬畏什麽?死亡和恐懼,不過是能幫助賣票的工具!”
說着,朱莉對着雷耶先生,微微揚起下巴:“先生,我可以去接受采訪,我可以把新劇包裝成桑德拉生前最想演的劇本。我甚至可以說,桑德拉就是因為過度沉迷于新劇的角色,無法脫離,才自殺了事的。巴黎會為了這部新劇發瘋!桑德拉的死,不會是對劇院的一次打擊,只會讓劇院更繁榮!”
朱莉不愧是名伶。一席話激昂陳詞,說得雷耶先生心潮澎湃、面紅耳赤。但他又看着臉色越來越冷的溫妮,只能輕輕抖着握拳的手,期期艾艾地說:“這個,這個!”
“如果劇院這樣去宣傳,我不會出演。”溫妮直截了當地道,“人血饅頭,我吃不下去。”
“啊……”雷耶先生非常痛惜的一聲長嘆。
“你不演,我演!”朱莉帶着暢快地笑意,對着雷耶先生大聲道,“我和你,先生,我們是講究實際的人。至于她,”她一手指向溫妮,“會唱的又不止她一個!”
“不、不……”雷耶先生立刻擺擺手,小聲地說,“溫妮小姐是巴黎歌劇院的明珠,這樣、這樣……”
“您再想想吧,先生。”朱莉輕輕一笑。她目的達成,也不再多說,轉身就走。
“溫妮小姐,您看,這個,這個實在是……”雷耶先生有點尴尬地看着溫妮,不知道說什麽來彌補。
溫妮看出,他對朱莉的一番借助桑德拉之死做宣傳的說辭,已經十分動心。只是礙于她的态度,不能當即答應。
溫妮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強調,如果劇院要用桑德拉的慘死做文章,那她絕對不會出演新劇。
當然,在這樣的拒絕後,第二天,溫妮再從日報上看到巴黎歌劇院首席女高音換人的消息時,也就不那麽意外了。
有時候,想要觸動利益,只會比觸動靈魂更難。
但溫妮有自己的底線。
她退出了新劇的排練,就當給自己放假了。
而新劇果然像朱莉保證的那樣,吸引了整個巴黎的眼球!在正式演出前,報紙上已經全是“奪命歌劇終于上演”、“殺死芭蕾首席的新劇開票”這樣聳人聽聞的标題。二十場演出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銷售一空!
但,就在正式演出後的第二天,報紙的頭條,卻沒有一條劇評,而是被一個更加聳人聽聞的消息取代了——
菲利普伯爵在觀看新劇初演的過程中,在自己的包廂裏離奇失蹤。在午夜的時候,他的屍體從塞納河裏被打撈上來!
劇院幽靈,又殺人了!
因為沒有參與演出,溫妮遠離了這次死亡事件的風暴中心。但克莉絲汀卻因此病倒了。
溫妮還是放心不下,她小尾巴一樣的克莉絲汀。得知她病倒後,立刻就前往劇院去探望。
伴舞們的住所,倚着歌劇院。這裏環境并不好,房屋又老又破舊,陰森冰冷。芭蕾女孩們擠在二層的幾個房間裏。
溫妮從前也是住在這裏的。
在她稍稍有點名氣後,劇院又在三層給她換了一個獨立房間。再後來,她名氣更大,就自己尋了新住處,搬出了劇院。
不過,劇院還是把她在三層的房間,為她空着。讓她在排演之餘,有個可以休憩的地方。溫妮過來,直接就讓克莉絲汀搬到她的房間裏。
“這裏幹淨些。你就在這裏,好好養病。反正最近歌劇院是開不了場的。”溫妮對着躺在枕頭裏的克莉絲汀道。
“嗯。”克莉絲汀嗡嗡的哼一聲,抓着溫妮的手指把弄。
而得知溫妮前來劇院的雷耶先生,此時匆匆趕來:“哎呀,哎呀,溫妮小姐,您可算來了。”
原來,在事情鬧大後,朱莉直接稱病辭演了。
明眼人都知道,朱莉這麽湊巧的“生病”是怎麽回事——之前,桑德拉的死,因為是自殺,所以警察沒有深入調查。
但,第二出人命案發生後,在被打撈上來的伯爵屍體手中,警察找到了一支發卡,上面還刻着桑德拉的名字。桑德拉的死,又和謀殺案聯系起來。
警察重新檢查了桑德拉的房間,結果找到了一封未寄出的信件。裏面充斥着“我屬于你”、“今夜就帶走我吧”之類的字句,而收件人的落款,正是“O.G.”!
在溫妮看來,這封信更像是一封情書。
但其他所有人都不這麽認為。
報紙把這封信件,大肆渲染成一張“獻祭契約”。桑德拉是向“劇院幽靈”獻祭了自己,而她在死亡後,就成為了幽靈的的爪牙,開始在劇院大肆殺人。
又因為其中,牽扯到了一位伯爵,國王甚至都親自過問了這件事。
歌劇院也已經徹底停擺,等待警察的進一步調查。
如果之前一個芭蕾演員的自殺,和一些虛無缥缈的“歌劇幽靈”的傳說,還僅僅只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那麽現在,在加上一位離奇喪命的伯爵後,事情就完全不再一個量級上了。
朱莉已經頂不住壓力,索性就不唱了。
劇院面臨着大規模退票和賠償的風險。雷耶先生滿頭都是汗,好話說了一大堆,哀求着溫妮來幫歌劇院救場。
但溫妮沒有一點答應的意思。
“當初您做決定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裏面的風險。”溫妮平靜地指出,“死亡和恐懼,固然可以吸引眼球。但和□□捆綁在一起的自我宣傳,無異于玩火。一個失手,就會引火燒身。”
雷耶先生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誰知道,劇院會出這種事情!唉,您說的對,溫妮小姐。但我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如果這次劇院撐不過去,那倒閉關門,也是我咎由自取罷了。”
克莉絲汀抓着溫妮的手指,忽然用力到發白。
對于已經成名的溫妮而言,劇院倒閉,不過是換一個人經營。只要觀衆依然喜歡她,那她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但是對于像克莉絲汀這樣,還在劇院底層打拼的伴舞女孩而言,劇院倒閉,就意味着生活動蕩,甚至是生計堪憂。
溫妮也知道克莉絲汀在想什麽。
她先安撫的看看她,然後轉頭,輕輕挑起眉梢,注視了雷耶先生片刻。
在溫妮的視線下,還在叫苦的雷耶先生,先是吶吶不語,然後又是滿頭細汗,最後只能連連告饒:“溫妮小姐,我們已經合作了這麽久。您好歹也看在過去的情面上……”
他連連哀求,想彌補剛剛得罪溫妮的地方。
剛剛,他故意用歌劇院倒閉來吓唬克莉絲汀,來給溫妮施加壓力。想利用溫妮對克莉絲汀和伴舞女孩們的同情,來威脅她。
但如果溫妮不接招,那他的威脅也無從談起。
雷耶先生已經軟硬兼施,但溫妮是軟的硬的都不吃。她也聽夠了雷耶先生的話,直接打斷他,明确道:
“我之前已經告訴過您,如果您要用桑德拉的死來做宣傳,那我是絕對不會和這出新劇沾上一點關系的。現在,事情弄成這樣,您再來找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看出溫妮決心已定,雷耶先生一臉苦相,用來擦汗的手帕一轉,直接開始抹起了眼淚。
眼看他又要展開新一輪的訴苦哀求,溫妮連忙止住他。
她也并不想歌劇院真的就此倒閉,微頓片刻,道:
“事已至此,您就不要為這部‘死亡’纏身的劇目,再多費功夫了。這部劇,救是救不回來的。劇院還是及時止損吧。”
“啊?”雷耶先生擦眼淚的手頓了頓,偷偷觑了溫妮一眼。
“只有新的消息,可以掩蓋舊的流言。劇院立刻開始排下一部新劇。把已經賣出去的票,換成新劇的票。”溫妮道。
雷耶先生頓時放下手帕,原地想了片刻,遲疑道:“但是,如果大家不願意接受換票……”
“那就看劇院對新劇的包裝,和宣傳力度如何了。”溫妮挑起眉道,“在正式公演前,先邀請幾家權威的報紙、劇評家,來看兩場排演。再找幾位風頭正盛的名流,來點評兩句……”
剩下的,溫妮就沒有說了。反正雷耶先生在這個行業混了這麽久,現在就到了考驗他人脈的時候了。
“只要新劇引起巴黎足夠的好奇和關注,大家總還是願意看的。”溫妮最後道。
當然,如果還是不願意接受換票的,劇院就退票。這樣,比起直接退掉二十場已經賣出的演出票,損失也會小很多。
雷耶先生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站在原地長籲短嘆半天,最後道:“只有像您說的這樣做了。新劇、新劇,這個時候,我們又去哪裏找新劇呢?”
他說着,頗為遺憾地跺跺腳:“可惜啊,歌劇幽靈又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又送一部新劇來。”
“難道只有劇院幽靈一個會寫劇?”溫妮似笑非笑地說。
這是在回應之前,朱莉搶她首席位置時,那句“會唱的又不止她一個”。
雷耶先生也知道,換角這件事情,劇院做的不地道。他更知道,現在溫妮不想和他多說。他又連忙吹捧了溫妮兩句,就告辭了。
但人走到門邊,他忽然又停下轉身,扯出一個尴尬的笑臉,對溫妮道:“對了,新劇!您看,等劇本出來後,我直接送到您的寓所上?”
溫妮也是沒見過這樣得寸進尺的。她好笑地道:“你們不是已經把首席換成朱莉了?她還欠着劇院二十場演出呢。你們已經把劇目換了,還想再換女主角嗎?”
“啊……”雷耶先生想想,便也沒有再說什麽。
他擔心的是再度換角會引起的新麻煩,而溫妮的考量更簡單。
劇院這個時候,只能去找幾個三流寫手,臨時拼湊一部新劇了。而溫妮未成名前,可沒少見識過這些不成氣的劇作家的“本事”。
他們寫不出動人的故事,就只能在其他地方做文章。暴力和色情,是他們常用的手段。劇本常常是豔情而市俗的,上不得臺面。
不過,既然當初朱莉要踩着桑德拉的屍體,把她從首席位置拉下來。那現在,誰種的苦果誰去嘗吧。
雷耶先生一走,克莉絲汀立刻從被窩裏蹭過來。
她跟一只小奶貓一樣,把頭枕在溫妮腿上,抱着溫妮的腰不撒手。一邊扭着身體,發出哼哼的鼻音。
“你多大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溫妮無奈又好笑地道。
“溫妮——”克莉絲汀擡起溫潤的眼睛,一臉孺慕的看着她,喃聲道,“我以後,也想像溫妮一樣,成為一個溫柔又強大的人。”
說着,她伸手抓着溫妮的一點發梢。
平日裏,溫妮一頭長順的黑發都是盤起的。現在因為是在休息,她也就只是随意的把兩側,會滑落擋住眼睛的頭發,夾在腦後而已。
克莉絲汀一邊把溫妮的頭發,纏在自己手指上。一邊哼唱起了伴舞、伴唱的女孩們,為溫妮寫的小調:
“當溫妮頭發挽起的時候,是希臘神話的女神,走到我身邊;
“當溫妮頭發放下來的時候,是我的守護天使,走到我身邊;
“當溫妮唱歌的時候,神明也只能閉眼沉浸于她的歌喉;
“當溫妮出現,世界就是一副美妙的畫卷……”
溫妮聽得好笑。
克莉絲汀也睡下了,溫妮才披上鬥篷離開。
走出伴舞們的居所,對面,就是極盡奢華的巴黎歌劇院。
高大的廊柱,撐起了滿廳繁華。
華麗的斜頂,插入陰雲的半空。
住在她身後簡陋屋室中的女孩們,看着這棟輝煌的建築,就忘記了自身眼下的貧困,沉迷在有朝一日,扶搖直上,成為名流們競相追捧的對象的幻想中。
巴黎歌劇院裏,戲裏戲外,上演過多少名利糾纏的愛恨情仇?
眼下,還加入了兩條鮮活的人命。
溫妮注視了歌劇院半晌,最終,她沒有登上回家的馬車。而是提步,向着歌劇院走去。
劇院大廳,一片冷清。
金碧輝煌的牆飾和紅絨布鋪墊的座椅,等着下一次人群密集的狂歡。
溫妮穿過空蕩蕩的觀衆席,走到簾幕後的劇務室,翻出了座簽表。
她的手指,劃過一行行記錄,找到桑德拉死亡的那一天,5號包廂的記錄——
是菲利普伯爵。
桑德拉死亡的那天,坐在5號包廂、桑德拉死前盯着看的人,正是已經死亡的菲利普伯爵。
放下文件,溫妮覺得有點冷。
她回到大廳。
站在舞臺下,溫妮看向黑洞洞的5號包廂。
“好奇心,害死貓。”
溫妮低喃着,但又一笑。
提步,向着5號包廂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