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散播

“國泰民安……”

秦襄喃喃念出了聲,旋即掩唇,眼中滿是驚訝之色。

“天吶,”流觞閣內時不時響起幾聲低呼,“這是闵先生的字!我曾在我爹的書房裏見過!簡直一模一樣!”

她們雖然大多不擅書法,但其中不乏懂得品鑒之人。

聽聞這些人說起闵先生的名號,即便是不懂得書法的人也面露震驚。

闵文先闵先生,前朝最為傑出的鴻儒,學問問鼎世間少有人及,一手好字更是令世人難望其項背。

曾有人與闵先生同游,途徑一瀑布,飛流直下氣勢磅礴。

闵先生甚喜此景,當場題“淩霄”二字。

同行者望其字跡,只覺千尺白練夾雜着無盡氣勢撲面而來,竟心生窒息之感,可見其筆力蒼勁,氣勢雄渾。

前朝覆滅前,闵先生與當時的三皇子以及大梁太.祖皇帝曾為至交好友。

彼時前朝末代皇帝驕奢淫逸,皇室不得人心,以至戰亂四起群雄割據,百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太.祖皇帝雄韬偉略,與闵先生一文一武,平內亂,靖邊關,終使天下安定,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四海平定之後,末代皇室之人死的死傷的傷,唯有三皇子因二人的妥善保護而毫發未損,得登大寶。

然,三皇子心知自己病弱讷言,并不是治理天下的合适人選,故而留下一紙禪位诏書,将皇位禪讓于太.祖皇帝,便離開皇宮,四海游歷去了,與他一同離開的還有當世鴻儒闵先生。

太.祖皇帝登基後,曾多次派人尋找二人,幾番周折,終于打探到他們的消息時,卻得知三皇子已經離世,而闵先生獨自居于深山之中。

太.祖皇帝當即親自前往,請闵先生出山,然不知何故,卻最終未能得到其應允。

Advertisement

此事曾一度成為太.祖皇帝之憾事,以至其年老體弱纏綿病榻之時仍舊念念不忘。

時任太子的高祖皇帝為了其心願,再次入山,請闵先生入宮一見。

闵先生仍舊未允,卻寫了一幅字讓其帶回給病榻上的太.祖皇帝。

那幅字筆力仍舊雄渾,只是蒼勁中卻比以往多了幾分沉穩豁達。

高祖皇帝将這幅字妥善收起,一路馬不停蹄的送到了已經瀕臨殡天的太.祖皇帝床前。

早已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樣子的太.祖皇帝見到這幅字之後,眸中陡然迸發出一陣光彩,似多年的努力終于得到了肯定,沒過多久便神态安然的去了。

那幅字至今仍被順帝視若珍寶,時不時拿出來瞻仰一番。

上面寫的既是一代鴻儒對一代帝王的肯定,也是後世歷代皇帝的憧憬和目标——四海升平。

後世之人雖多推崇闵先生的字,但闵先生壯年便離宮退隐,流傳在外的真跡極少,多是拓本,這四海升平便是他最後一幅流傳出來的字。

真跡難覓,那些拓本幾經轉印,又或多或少的失去了原本的意蘊,闵先生的字就更為難得一見。

可眼前這幅“國泰民安”,卻似闵先生的真跡般,沒有絲毫瑕疵,筆法流暢氣勢雄渾沉穩練達,一筆一劃都仿佛讓人親眼看到了大梁的繁榮昌盛,百姓的富足安康。

好一個四海升平!好一個國泰民安!

“你怎麽會寫闵先生的字?”

秦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喃喃問道。

蘇箬芸笑着回答:“我外祖父十分喜歡闵先生的字,手中有一本闵先生的字帖拓本,寶貝的很。為了哄他老人家開心,我閑來無事的時候便對照着多加練習,練好了博他一笑。”

這怎麽可能?

對着真跡都不一定能練成這樣的字,更何況是拓本?

況且闵先生的字向來講究力道,男孩子都不一定能掌握其精髓,何況是天生力氣就比男子小的女人?而且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女!

可是,這不可能的事情就在眼前真真切切的發生了,這幅字是衆人親眼看着她寫出來的,絕無作假的可能。

蘇箬芸見秦襄不語,衆人也對她的字議論紛紛,有些讪讪地道:“我原想寫四海升平,可又想起今日在場的多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怕是不乏見過闵先生那幅真跡拓本的。若是寫的不好,兩相對比之下更加容易露拙,便換了國泰民安來寫。只是看來,還是寫的不好……”

不好?

秦襄搖頭:“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她說着嗔怪的看了蘇箬芸一眼:“有了你這幅字珠玉在前,今年的春日宴上怕是沒人敢寫字了!”

別說是寫字了,就是其他什麽,也難以掩下這幅字的鋒芒。

蘇箬芸凝眉,有些不信的樣子。

一個宮女此時垂首走了過來,低聲對秦襄道:“公主,杏林那邊的公子們讓人遞了話過來,說是……想借蘇大小姐的墨寶一觀。”

秦襄噗嗤一聲笑出了聲,轉頭對蘇箬芸道:“你看,我說什麽來着?就是寫的太好了吧!隔得這麽遠都有人來讨要了。”

說着又對那宮女道:“你去告訴他們,讓他們安生些,閨閣女子的手跡也是他們說看就看的嗎?這些年春日宴上沒有約束他們,真是縱的他們越發沒規矩了!”

宮女應諾,轉身離去,不消片刻卻又走了回來,面色有些為難:“那些公子們說,不求将這幅字拿去他們那邊觀賞,只求讓人拿到花牆附近,讓他們近距離的看上一眼就行。”

秦襄蹙眉,神情有些不悅,正要再度拒絕,就聽那宮女又壓低聲音道:“吏部尚書劉大人府上的大公子,曹禦史府上的三公子,還有慶恩伯世子他們都在,還有其他很多人……”

這些人中不乏順帝重用的臣子後嗣,這麽多人一起開口,且又說的如此誠心,一再拒絕實在是不大合适。

秦襄心中不滿,随口嘟囔抱怨了一句,道:“那就隔着花牆讓他們看上一眼,不許讓他們伸手碰到!告訴他們這字我是要帶進宮裏給父皇看的,誰弄壞了我就讓父皇打誰板子!”

“應該的應該的!”

“這字确實應該拿給陛下看看才是。”

“你們可小心些別弄壞了。”

一衆年輕公子們一邊看着被人舉在花牆另一側的字一邊亂紛紛的說道。

“這字實在是有闵公遺風,當真絕妙!”

“何止是有闵公遺風,我恍若見到闵公再世啊。”

“想我三歲習字,至今已有二十載,竟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寫得好,真是慚愧。”

“對了,這字是誰寫的來着?”有人問道。

“剛剛不是說了嗎,是成安侯府的大小姐!”

“成安侯府真是教女有方啊。”剛剛問話的人又道。

話音落,周圍幾人神情變的古怪:“這位蘇大小姐五歲就被送出京城,在千裏外的祖祠獨居,前兩日才剛剛回京的。”

先前說話的人不解:“那又如何?”

怎麽他前腳說着成安侯府教女有方,這些人後腳就扯到了蘇大小姐剛剛回京?這兩者有什麽關系?

衆人紛紛擰眉看向他,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你是不是傻?

一個被送到祖祠獨居的女子,等同于被抛棄了一般,成安侯府怎麽可能還專門派人過去悉心教導?

換個說法,若是千裏之外的棄女都能被他們教導的這般出彩,那一直居于京城的成安侯府其他幾位小姐豈不更該才華橫溢才是?

可是這麽多年,可沒聽說過他們府上的女孩子有多麽驚才絕豔。

那這位蘇大小姐到底是如何練就這樣一手好字的呢?

好奇之餘,便有人派出自己的小厮暗中去打探消息。

不多時,人群中漸漸響起議論聲,這議論聲越來越大,範圍也越來越廣。

“竟有如此之事?當真是欺人太甚!”

“區區庶母庶女,竟敢欺辱打壓嫡女,成安侯府真是好規矩!”

“是啊,蘇大小姐剛剛奉陛下口谕回京,定國公夫人及諸位禦史夫人還在成安侯府坐鎮,這庶母庶女就敢如此大膽又是欺瞞又是頂替。若改日沒有了衆夫人的壓制,豈不更不将蘇大小姐這個嫡女放在眼裏?”

蘇箬漓蘇箬秋被公主趕走的事并沒有刻意隐瞞,小厮們随便一打聽就全都探聽了個明白,轉而又飛快的跑回去告訴了各自的主子。

這件事是當衆發生,并不涉及女兒家的隐秘,自然也不是什麽不能議論的事,所以一經提起,便飛快的散播開來。

“聽聞蘇大小姐明知其庶母庶妹心思險惡,還曾念及血脈之親出言維護,可見是個心善之人。”

“不僅是心善之人,更是純孝之人,據說她練字是因為她外祖父的緣故。她外祖父十分喜歡闵先生的字,為博老人家一笑,她就十年如一日的對着拓本練習,方有今日之成就。”

十年如一日這句話平日裏說起來總有幾分誇張的意味,但放在蘇箬芸身上,卻沒有人不相信。

一個被棄于祖祠的女孩子,無需像尋常大家閨秀那般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女紅烹饪,她只需學自己想學的,做自己想做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而不必被旁人監管督促着學習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有人嘆道。

言中的“這樣”指的自然是不被人約束管教,而不是被棄于祖祠無人問津。

一旁有人搖頭感慨:“這約束管教于咱們而言是不堪其擾,于她而言怕反倒是期盼憧憬吧?”

這話讓人再次想起了蘇大小姐這十餘年來孤苦無依的生活,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一個年幼的女孩子獨自被關在空曠的院子裏,除了二三家仆,只有外祖父時常惦記,偶爾過來探望一番。

女孩子為了讨外祖父歡心,沒日沒夜的苦練外祖父最喜歡的字體,只為能在外祖父下次前來時博其一笑。

這般情景讓人既為那年幼的女孩子感到心酸,又為這寫出一手好字的女孩子感到憤慨。

當年幼而孤苦無依的女孩子與寫得一手好字的女孩子重疊,諸般情緒便化作滿腔控訴憤憤的訴之于口:“禦史們說的果然沒錯!成安侯當真治家不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