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忽悠
“她給你你就拿着呗。”
蘇南坐在池塘邊,将手中魚竿一甩,頭也不回的說道。
蘇箬笙蹙了蹙眉,神情有些不安:“可是實在太貴重了,我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是成安侯府的嫡女,她的嫡親妹妹。你要成親,她要送添妝,送多送少都是送,正巧她又不缺錢,多送點兒還能博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可這何止是多了一點兒,這……”
“是啊,不止多了一點兒,”蘇南回頭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得到的也不止是好名聲,這不是還得了你的信任你的依賴,讓你對她最後的那點兒提防也沒有了嗎?”
他說着轉過頭去繼續盯着湖面,口中的聲調微微拉長:“如此一來,今後就可以讓你從心底裏待她情同姐妹,有什麽事都可以讓你沖在前頭,心甘情願的為她出頭,出了事也有你頂着,橫豎礙不着她。啧啧,換做是我,也願意拿錢砸出這樣的好處啊。”
蘇箬笙哪裏聽不出他言語中的戲谑嘲諷,一時間臉色羞紅,氣惱的轉身欲走,卻看到一抹水綠色的人影伫立在假山石旁,已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
“大……大姐,你不是……去前院了嗎?”
果然是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這才不過幾句話,竟然就被人聽了去,而且還是言語中提及的本尊。
雖說那話不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但她面上還是有些挂不住,尤其是在剛剛收了那麽貴重的添妝之後。
蘇箬芸對她點了點頭,道:“宮裏的人已經回去了,我領了賞賜回內院安置一下,正好路過這裏看看二弟。”
說着又看向坐在輪椅上神情有些驚愕的少年:“二弟似乎對我頗有不滿?”
蘇南在短暫的驚愕後已經回過了神,嗤笑一聲,道:“豈敢,大姐財大氣粗,如今又聲名大噪,我這一個殘廢怎敢對二姐不滿?不過是我性格使然,憋不住話,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罷了,大姐可別放在心上。”
“二哥!”
蘇箬笙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神情有些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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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南卻不為所動,仍舊那樣歪歪斜斜的倚在輪椅中,甚至都不曾讓小厮扶他轉過來,只是那般不屑一顧的扭着頭勾唇笑看着蘇箬芸。
蘇箬芸神情淡淡,不似在外人面前那般和煦溫婉,也不似初見他們時那般期盼而又腼腆,仿佛站在眼前的就是兩個陌生人。
“我也喜歡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只是時勢總是讓我無法這麽做,”蘇箬芸輕聲說道,聲音也似神情一般清冷寡淡,沒有多餘的語氣,“不過二弟這回可真是想錯了,我并不是為了名利而給三妹妹添妝。”
不為名利?
“那是為什麽?”
蘇箬笙下意識的問道。
“報恩,你們的母親于我有恩。”
母親?有恩?
蘇箬笙一怔,輪椅上的蘇南眉頭深深蹙起。
這位長姐五歲就離開京城被送往千裏之外的祖祠,而她之所以被送走就是因為他們的母親,現在她卻說他們的母親有恩于她?
且不說這是真是假,就算是當真有恩,以她當時的年紀,怎麽可能記得住。那些曾經伺候過她的人當初也并沒有跟去,誰又會對她說起曾經的恩情?
可蘇箬芸似乎并不打算多說,直接招招手讓自己身後的一個男人站了出來。
那男人四十來歲的模樣,相貌方正,身側斜挎着一個藥箱,不待她多言語,就向池邊的蘇南走去。
蘇箬笙見他這身裝扮便知他是位醫者,可這人她并不認識,顯然并非府中之人。
“你……你如何能帶個外男進來?”
她滿臉不可置信。
今日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每一件都讓她無所适從,每一件都颠覆了她的認知。
“如何不能?”蘇箬芸淺笑,“這成安侯府又不是什麽銅牆鐵壁。”
看那語氣神情,竟是完全不将成安侯府放在眼裏,哪有在人前表現出的對于能夠回到這裏的歡欣喜悅忐忑不安。
兩人說話間,醫者打扮的中年男子已被蘇南身旁的小厮攔了下來,滿臉戒備的盯着他:“你幹什麽!離我家少爺遠點兒!”
跟着蘇箬芸一起過來的木蓮上前一步道:“二少爺,這位是常州有名的神醫鶴大夫,大小姐這次回京特地将他請來給你診病的。”
常州神醫?姓鶴?
“難道是人稱鶴醫仙的鶴神醫?”蘇若笙再度震驚。
“正是,我們的時間不多,前院兒那些夫人們估摸着過不多久就會讓人來尋大小姐回去了,還請二少爺配合。”
蘇南敏銳的捕捉到她言語中的幾個字眼:這次,特地。
“這次”回京,那是不是說以前也回來過?
“特地”請來神醫,那是不是說早已料到會有人接他們回到京城,且對京城的事情了如指掌?
更甚者……難道回到京城一事也是她自己一手安排的?
蘇南驟然出了一身冷汗,抿唇看着神色淡然的蘇箬芸,半晌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将手裏的魚竿放到一旁,讓小厮将他轉了過來,又擺擺手讓他退開。
小厮見狀立刻退了下去,鶴存安俯身上前,拉起蘇南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腕兒,仔細診脈,之後又在他腿上敲打揉捏一番,這才站直了身。
“無礙,小事,養養就好了。”他淡淡說道。
無礙?
小事?
蘇若笙在旁瞪大了眼:“鶴大夫您要不要再仔細看看?我二哥這腿疾已經有近十年了,怎麽會是小事呢?”
鶴存安顯然不喜歡聽這樣的話,眉頭一豎張嘴要說什麽,但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蘇箬芸,還是把已經到嘴邊的冷嘲熱諷咽了下去,只是蹙眉說了一句:“他的腿疾有近十年,殘廢可沒有十年,最多是近一年才腿腳無力到需要坐輪椅,以前還是能站起來的。”
說着又撇嘴:“現在使使勁兒說不定也能站起來。”
“你怎麽知道?”
開口說話的人卻不是蘇若笙也不是蘇南,而是蘇南身邊那身形健壯的小厮。
他家少爺自幼身子不好,腿腳尤其無力,因這毛病連成安侯府的大門都沒怎麽邁出去過。
幼時大夫來看過,也說是無甚大礙養養就好了,可是養了這麽多年,卻是越養越糟糕,以前還能勉強走幾步,現如今卻連站起來都困難了。
鶴存安嗤笑,臉上神情和他那方正的相貌看上去極為不符:“是個人都知道,這麽簡單的病症,但凡不是庸醫都能診出來。”
這怎麽可能?
成安侯府又不是那請不起大夫的小門小戶,且不說府裏就有常年養着的大夫,就算是真有什麽急症是府裏的大夫解決不了的,也可以随時拿了帖子遍請京□□醫,即便是宮中的太醫也是請得的。
蘇南是成安侯府唯一的嫡子,就算是生母早逝,妾室當家,也不敢苛刻到請個庸醫來糊弄他的地步。
更何況這些年給蘇南診過病的大夫也不止一個,總不至于每一個都是庸醫吧?
蘇箬笙張口想再說什麽,卻被蘇南攔了下來。
蘇南面上已經沒有之前那般吊兒郎當的神色,神情鄭重的看着鶴存安,沉聲開口:“我與舍妹對醫術一竅不通,對先生所說也實在不解,還請先生明示。”
這位鶴大夫能夠得到醫仙的稱號,其醫術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他既然這麽說了,那就一定有這樣說的道理。
鶴存安見這少年說話比那女孩子中聽,臉色稍稍好了幾分,但仍舊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把人放在眼裏的樣子:“這還不清楚嗎,你們被人忽悠了呗。”
養養就好的病症卻多年不見好轉反而越養越糟,簡單的本該一眼看出症結所在的病症卻偏偏多年難愈,不是被人忽悠了又是什麽?
蘇南的目光陡然轉向仍舊伫立在假山石旁的蘇箬芸,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出些什麽他想象中的東西。
蘇箬芸眉目冷淡,懶懶的倚靠在一塊兒突出的山石上:“你不用看我,我雖能請得動鶴大夫來,卻請不動他幫我說假話。他所言就是他所知,你無須懷疑。”說着又勾唇笑了笑,神色雖然未變,言語卻讓人覺出譏諷,“再說了,騙你這個殘廢弟弟有什麽好處?有糖吃嗎?”
蘇南臉色一白,放在輪椅上的手緊緊握起,不知是羞是怒。
一旁的鶴大夫顯然有些不耐,瞥了蘇箬芸一眼,想說大夫說話的時候病患家屬不要插嘴,但話到嘴邊卻再次咽了下去,繼續對蘇南道:“你自幼體弱,下盤尤其無力,娘胎裏帶下的毛病,不好根治,卻也決不至殘廢的地步。這樣的病症更應自小勤加鍛煉,配上針灸湯藥,好好将養,雖不能如征戰沙場的将軍般拉弓射箭一腳踢死驢,但像常人般正常行走是沒問題的。當然,跑幾步也沒問題。不過看你這樣子……兩條腿比姑娘家還要纖細嬌弱,怕是平日裏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能站就不走,能走就不跑,能跑就不……”
“咳。”
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輕咳,鶴存安打了個哆嗦,後面的話生生轉了個彎兒。
木蓮還想着為什麽是踢死驢不是踢死馬?跑後面跟着的到底是跳還是飛?就聽他已經生硬的轉了話鋒,一板一眼的道:“總之,我所說的養跟你這些年的養定然不同。至于為何不同,那是你們府裏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蘇南已經在他這一連串的話語中徹底的白了臉,額頭青筋隐隐浮現,緊繃的面皮和有些發抖的手臂說明他在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那麽敢問先生,要如何才能讓原本簡單的病症輾轉多個大夫之手卻依舊無法看出端倪?”他繃着身子問道。
“那法子可就多了去了,”鶴存安似乎說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聲調都愉悅了幾分,“比如在湯藥裏加點兒什麽別的東西啊,或者什麽都不加只是改一改各種藥材的分量啊,這些都可以。不過要說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法子,還是針灸比較好,也比較不容易被察覺。尤其是在對症的穴位施針,但施針的力道卻不對症,最終的效果也就完全不同,這種法子幾乎是完全查不到痕跡的,堪稱複仇陷害之必備技能!只不過尋常人不懂醫術,所以只适用于大夫,常人是用不了的。”
他說起這些時言語間頗有些小得意,但得意了沒一會兒又想起站在身後的人,剛剛還挺直的脊背瞬間又彎了下去,清了清如同卡了雞毛般的嗓子,讪讪的走回了蘇箬芸身邊。
“木蓮,你送鶴大夫出去。”
蘇箬芸對木蓮說道。
木蓮點頭,對鶴存安擡了擡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怎麽這就要走了?
眼看鶴存安要離開,蘇箬笙急的恨不能拔腳去追,卻又知道這不合适,只能看向假山石旁的蘇箬芸。
“大姐,鶴先生既然能看出二哥的病症,何不讓他為二哥診治一番?二哥的腿若是能好,我們兄妹二人今生都會記得你的恩情的!”
倚在假山石上的蘇箬芸站直了身,撫了撫被山石硌的有些褶皺的衣衫:“今日請鶴大夫來,就是為了看看他的腿是否還有的治,既然能治,我自然會想辦法。”
“至于恩情就不必了,我說了你們的母親有恩于我,我是在報恩。等這恩情償還清楚,我們從此兩清互不相欠。”
她說着轉過身去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蘇南:“我這次回京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你們不要礙我的事。”
說完再不停留,腳步迤逦而去,只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