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處心積慮
蘇箬芸來得突然走的也突然,留下兄妹兩個在池邊靜默不語。
娘胎裏帶下的不足之症,讓蘇南自幼就比不得別的孩子健壯。
旁人一歲蹒跚學步,他兩歲了還站的哆哆嗦嗦,三四歲方能穩步行走。
彼時也曾找了大夫來看,換了多少個大夫都說無甚大礙,只平日裏多注意些,待年紀大了自然慢慢就好了。
可多注意些究竟是注意哪些?尋常人到底沒有大夫懂得多,而他又是府中嫡子,府裏上下都格外看重,為此便特地養了個大夫,常年看顧着他,也順便照顧府中其他主子的平安。
這大夫姓程名和,醫術不錯,為人也和善,府裏沒有人不喜歡他。
因着蘇南的腿疾多年不愈且每況愈下,程和還多有自責,不止一次在蘇南面前抱怨自己醫術不佳無法治好他,在他難以站立不得不坐了輪椅後甚至要引咎辭去成安侯府的差事。
“我還勸他盡人事聽天命,讓他不必因我的腿疾而內疚……卻不想他原來真的是心有愧疚……”
蘇南看着假山上一株迎風開着的花兒,喃喃低語,聲音裏是說不出的凄冷與自嘲。
程和進府時他還小,印象裏根本不記得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只知道打自己記事起,這個面容和善的人就存在在自己的記憶裏了。
藥太苦了他笑眯眯地遞上一顆蜜餞哄他吃,紮針太疼他一邊柔聲安撫一邊說腿好了就帶他去放風筝。
他與他相伴十年,他将他視若親長!
好一個親長。
好一個狠心的親長。
好一個狠心親手毀去他雙腿眼睜睜看他殘廢的親長!
蘇箬笙眼眶早已泛紅,淚水盈盈強忍着才沒有落下來:“二哥怎知他是心有愧疚?說不定他是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所以才要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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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的蘇南身為嫡子備受關注,自然不好忽然就弄殘了他,不然惹惱了成安侯,被查出端倪來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現如今已過去十年,蘇南的腿又是在大家有目共睹下漸漸變得糟糕,中途也曾換過多少大夫看不出所以然,任誰說起他都只道一句時也命也,而不會想到程和從中做了什麽。
他處心積慮不聲不響溫水煮青蛙般的耗費十年工夫,慢慢将原本備受寵愛的嫡子變成個只能坐在輪椅上虛度光陰的廢物,如今既已得手自該功成身退,免得成安侯哪日回過味兒來又查到他頭上。
“不想我成安侯府十年的錢糧竟是養了只傷主的惡犬!我這就讓人将他亂棍打死!”
蘇箬笙氣惱之極,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大家閨秀的規矩,只恨不能将那背主的東西立刻拎出來抽筋剝皮。
“三妹妹,”蘇南一把扯住轉身欲走的蘇箬笙的衣袖:“不可輕舉妄動!”
“我自是知道不該輕舉妄動!”蘇箬笙的眼淚再止不住的滑落下來,“可我如何能忍那豬狗不如的東西再繼續加害于你!他在這府裏一日,你便一日不安全!誰知他哪日又失心瘋的狠紮你幾針,讓你再站不起來!”
蘇南雖扯着她的衣袖,目光卻看向假山北方,成安侯府特地為程和辟出的院子就在那裏。
“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到時候才真是不安全。”
程和畢竟是個外人,他殘不殘廢對他而言其實沒有半分區別,這背後一定是其他人的安排。
程和要除,卻要連根拔淨才行,不然保不齊對方狗急跳牆又讓別人來害他。
而且……
“他暗害我這麽多年,直接亂棍打死未免太便宜了。”
少年的眸光驟然縮緊,嘴唇微微抿起,眼中似有疾風劃過。
蘇箬笙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一時氣憤難以自已,見他自有謀劃,便不再多言,只道讓他多加小心,萬不可再讓程和近身。
…………………………
“都有些什麽賞賜啊?是聖上頒下來的嗎?”
“是不是因為你昨日的那幅字啊?”
“宮裏來的人是怎麽說的?”
“好羨慕蘇姐姐啊……”
宮裏頒下賞賜,前來添妝的世家勳貴之女不好擠到前院兒去,便在蘇箬芸回到內院之後又圍了上來,叽叽喳喳的說着話。
蘇箬芸一一作答,回到內院的夫人們在旁笑着搭話:“你們只看她如今得了賞賜羨慕她,卻不知這一手好字背後要下多大的苦功。”
“就是,闵先生的字那是好練的嗎?手上沒點兒力道能練得出來?你們一個個的拿個繡花針都嫌累,更別提舉着幾個時辰的筆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熱鬧無比,但因這熱鬧都是圍着蘇箬芸一人,不多時她便面露倦色。
“行了行了你們快散了吧,蘇大小姐昨日就不舒坦,你們今日又這般過來鬧她,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一位禦史夫人出言道。
“沒事的夫人,我已經好多了。”蘇箬芸和煦溫婉的笑着,但眼角那一抹倦色還是顯而易見。
有反應快的小姐忙拉着她的手道:“今日原是來給你三妹妹添妝,只她剛剛換衣裳去了,我們便過來看看你。想來這麽半晌她也該回來了,我們再去找她熱鬧熱鬧。蘇姐姐你既奉旨打理她的婚事,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奉旨?”蘇箬芸一臉莫名,看看她又看看在場的諸位夫人。
原本熱鬧的氛圍瞬間沉寂,衆人見她不解,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
一位口快的小姐更是直接說道:“成安侯就是因為聖上的這道旨意所以專門派人去接你回京的啊,蘇姐姐你竟不知道嗎?”
蘇箬芸聞言身形微晃,原本就不大好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
小雅忙上前扶住了她,低聲驚呼:“小姐!”
周圍的女孩子們吓了一跳,諸位夫人見勢不好,忙讓她們散了,又招呼下人去請大夫來。
倚靠在小雅身上的蘇箬芸擺了擺手,道:“多謝夫人,不用了,我沒事。”
“臉色這樣不好,怎麽會沒事!”
那夫人堅持要去請大夫。
蘇箬芸拗不過,便随她去了,自己則被扶到了一間房間裏休息。
“蘇三小姐的婚事不能耽擱,你們且去忙你們的,我在這兒陪着蘇大小姐吧。”
齊夫人對跟進來的一衆禦史夫人說道。
禦史夫人們知道這怕是要單獨和她說話,忙退了出去,房間裏只餘齊夫人與蘇箬芸兩人。
“說什麽話要把丫鬟都打發出來啊?”
一位禦史夫人遠遠看着兩人的貼身丫鬟也從房中走了出來,有些納罕的問道。
“畢竟不是什麽好事,許是顧慮女孩子家面皮薄吧。”
滿心歡喜的回到京城,以為是父親記挂自己才将自己接了回來,卻不想竟是為了一道聖旨。
“難怪她前兩日一直對蘇三小姐的婚事不聞不問,我還當她是剛回來想歇幾天,不曾想竟是根本不知道聖旨一事!”
“奇了,成安侯派人去接她時竟沒讓人告訴她?”
這麽重要的事,怎麽能提也不提一句呢。
與她說話那夫人卻想起什麽,一拍手道:“我想起來了,蘇大小姐是讓那高氏派人接回來的!”
話音落,兩人同時露出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看了看被兩個丫鬟關上的房門,不再言語。
…………………………
房門輕阖,齊夫人看着垂首坐在下首的女孩子,輕聲道:“那安慰人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只把實情告訴你。”
“你父親因着讓妾室打理嫡出小姐的婚事而被禦史彈劾治家不齊,他無意續弦,聖上便下旨讓他将你接回京城負責三小姐的婚事。我和外面的那些夫人也是因着這個緣故才在這裏幫襯着,免得你一個姑娘家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清楚。”
蘇箬芸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半晌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齊夫人嘆了口氣,把她招到身前拉起她的手:“你們父女多年未見,他近來又忙,難免有疏忽的時候,日後多多相處就好了,些許小事你不要往心裏去。”
“我知道,讓夫人挂心了,多謝夫人。”
“謝什麽,”齊夫人輕笑,“說起來我還該為我家那小子跟你道歉才是,昨日在山上竟沖撞了你。”
被她握着的女孩子的手一僵,提起頭直愣愣的看着她,許久才憋出一句:“原來是……齊夫人府上的公子嗎?”
齊夫人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拍了拍大腿:對上了!
那混小子昨日什麽都不肯說,她狠查了一番才得知他回府時穿的竟不是自己的衣裳,而是高誠的,高誠卻在他歸家後許久才穿着他的衣裳回來了。
那些人被他叮囑過不許将這件事說出去,她費了死勁才從浣衣坊的仆婦那裏得知那衣裳上有被人吐過的痕跡。
阿铮酒量很好,昨日又有公務在身,必不會喝到醉酒的地步,那這痕跡就是被別人弄上去的。
再想到蘇箬芸昨日回到成安侯府時的樣子,以及她身邊的丫鬟說她路上吐了好幾回,她輕易就将兩人聯系到了一起。
今日一試,果不其然!
“正是,”齊夫人對蘇箬芸道:“我昨日已經教訓過他了,他也已經認錯,只因你是女孩子,不好親自登門道歉,便讓我這個做娘的帶句話來,給你陪個不是。”
蘇箬芸點了點頭,嘴上卻并沒有說些“沒關系不用放在心上”的場面話,顯然心中還是氣惱。
齊夫人看了看她的手,道:“那小子皮糙肉厚的,傷着你的指甲沒?”
“沒有,”蘇箬芸淡淡的回答,“倒是我一時情急不小心傷了貴公子的手,實在抱歉。”
知道是傷了手!那絕對是沒錯了!
齊夫人眸光微微變得深沉,腦海中思量着什麽。
“夫人,程大夫來了。”
門外傳來丫鬟通禀的聲音。
齊夫人放開蘇箬芸讓她坐了回去,對外面的人揚聲道:“讓他進來吧。”
一個慈眉善目年約五十的老者走了進來,恭敬的對齊夫人施了個禮,在丫鬟給他搬來的繡墩上坐下,細細給蘇箬芸診脈。
“大小姐只是一時氣血攻心,我開個疏肝理氣的方子,照着吃幾副就好了。當然,重要的還是要保持心情平和才是。”
齊夫人點了點頭,仔細問過可還有別的不妥,确定沒有問題之後才讓人将他送了出去,又差了人去藥房給蘇箬芸抓藥。
“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這兩日就先好生歇着,待歇好了再來與我們一起打理你三妹妹的婚事。左右我們人多,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也沒什麽特別的事。”
她對蘇箬芸說道。
蘇箬芸搖了搖頭:“既是聖上的旨意,怎可随意怠慢,我待會兒就……”
“聽話。”齊夫人握了握她的手,“養好了身子才能幫我們出力,不然你來了我們還要分心照顧你,何必呢。”
蘇箬芸思量一番,這才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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