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馬猴
天色灰蒙，秋風卷着小雨，淅瀝落下，帶起一絲微涼。
這是一處山水相間的高地，四周松葉翠綠，木菊鮮豔瑰麗，優美靜逸，視野開闊，可俯視大半黑風山脈。
在中心一處空地上，有一座新墳堆起，由堅硬如鐵的黑紋石堆砌而成，在其四周，規則環繞着五處冥石祭臺，上面篆刻星紋印記，緩慢吸收着天地靈氣，為石臺提供能量。
而五處石臺，組成一個簡易法陣，正散發着危險氣息，用以隔絕毒蟲猛獸的襲擾。
新墳之前，有兩道瘦小的身影直立。
一個眼圈泛紅，面色悲戚。
另外一個眼神淡漠，表情冷酷，但若是細看，就會發現他的淡金色眸子中，閃過一絲傷感。
這兩人，正是猴子和猴小莫。
老白猿最終還是走了，走得悄無聲息，沒有帶給他的後輩過多的生死分離之痛。
眼前的新墳，是猴子兩人親手所建造，在此過程中，猴小莫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動手，似乎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
“走吧，別讓爺爺擔心，努力活下去！”
猴子扯了扯嘴角，轉身離開。
“呼！”
猴小莫深深看了眼新墳，似要将其記在心底最深處，而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毅然轉身，頭也不回。
對于黑風寨衆人來說，老白猿的死是那麽微不足道，激蕩不起一絲漣漪，最多也就是茶餘飯後的一方談資，興起時偶爾談論起這個孤寡老人，卻也會很快被遺忘。
引起躁動的是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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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是備受矚目的風雲人物，一舉一動都牽動着許多人的心弦。
老白猿坐化這些天，他一直呆在黑風寨，超乎熊霸天的預料，心頭難免為自己的應對策略有所懷疑。
“這家夥，不會真的在謀劃什麽吧？”
熊霸天悶悶地想着，眉頭擰成一堆，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躁，感覺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惴惴不安。
下一刻。
他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如同宣洩的洪流找到突破口，連綿不絕，怎麽都無法抹去。
“斑紋狗妖！”
熊霸天低聲呢喃，皺起的眉頭漸漸松開。
回想起此人這些天來的詭異動作，早出晚歸，造訪了一位位妖鬼精怪，來去匆匆，甚至連八十裏外的坊市都會光顧。
這不由得令他感覺到古怪，心中閃過一絲警覺。
“來人，加派人馬盯着斑紋狗妖，查清他去過哪裏，都換取了什麽材料。一舉一動都要随時彙報！”
熊霸天冷聲吩咐，直覺告訴他，斑紋狗妖所做的事情，絕對有猴子的影子在裏面。
既然猴子的行為難測，令人捉摸不透，那便從斑紋狗妖身上做文章，只要查清楚斑紋狗妖的目的，便能察覺出一些眉目。
不得不說，熊霸天不是個庸人，更不是個笨蛋。
即便當初黑山豹強勢來襲，仍是未能将他從大頭領位置上拉下來，這一點就很能說明問題。
不過可惜。
在如何對待猴子這件事上，他實在太過重視了，顯得患得患失，整個人每天考慮的，都是猴子下一步的打算。
從未與猴子見過面，卻恨不得将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個底兒朝天，簡單來說，就是有些魔怔了。
猴子的不尋常動作，他看在眼裏，絕對會胡思亂想，整個人就失了平常心，思慮也就難免有些遺漏。
斑紋狗妖的小動作，他就沒給予足夠關注，考慮的不夠多。
得到手下彙報之後便丢到一邊，根本沒放在心上，聽之任之。
猴子才是他要頭疼的問題，至于對方身邊的一條狗，有必要重視麽？
雖說，這位暗地裏被稱作‘三頭領’的家夥，被他忘記掉，或者說故意從腦海中抹去了。
不過——
卻有人比他更早關注此人，且越來越震驚，越發重視。
熊破天！
從最初的不屑，到疑惑，驚奇，吃驚，最後直接是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他發現了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
斑紋狗妖，這個一度不被他放在眼裏的小頭目，一個被他唾棄的叛徒，竟然有大量的靈石。
真的很多。
單是這幾天，便花費了近千顆靈石。
一千顆，他一年到手的靈石都未必有這麽多。
再除去修煉耗費，靈藥資源的置換用度，根本就所剩無多。
而且這還不算，以斑紋狗妖近日的表現來看，他一擲千金的勢頭還未停止，口袋仿佛無底洞一般，怎麽掏都掏不盡。
盡管他每次兌換都異常小心，行蹤詭秘，但在熊破天有心計較之下，仍是被發現了。
發現之後，貪念頓生。
貪婪是源罪。
盡管明白斑紋狗妖不可能有這麽多靈石，只可能是猴子給他的，這個貪念不該有……
但熊破天仍是心存僥幸，想着自己偷偷幹掉斑紋狗妖，來個死無對證，你猴子再厲害，總不能讓死人開口吧？
既然決定動手，熊破天瞅準了機會，就是在去坊市的路上尾随襲殺。
……
密雲坊市，位于黑風山脈南部，兩百裏開外，與黑木崖接壤，屬于三不管地帶，為方圓數百裏唯一的大型修士聚集地。
在這裏，常駐居民超過四位數。
要知道，整個黑風寨全部人口加起來，也不超過百人，由此可見此地的熱鬧，與冷清的黑風寨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物品之豐富也不是區區一座山頭能比的。
此刻，坊市中心，猴子兩人正在此處溜達。
說是帶着猴小莫散心，美其名曰：讓他早日從老白猿死去的悲痛中走出來。
但實際上，是猴子自己沒來過，心中好奇，硬拉着猴小莫陪他過來逛逛。
道路兩旁擺滿了攤位，用獸皮攤開，上面放置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靈藥、獸骨、鱗甲……
更高級一些的攤位，看着都幹淨整潔許多，而相應的，上面的物品也較少，大多是一些丹藥、符紙、寶器……
提的一提的是，凡有能力來這裏晃悠的，無不是練氣五層以上的高手。
換血境随處可見，鍛骨期修士偶爾露頭，至于凝練期的強者……猴子還沒見到一個。
“快來看，快來瞧，新打下的赤炎犀骨角，品質保證，質量上品，只需百顆靈石，你就能擁有它，絕對不容錯過的好東西！”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新煉制的絕品補氣丹，打怪拼血救命必備品，只需十顆靈石，虧血大甩賣咯！”
“……”
有許多小販呼喚叫賣，不過價格倒是敢喊，絕對不算便宜，看得猴小莫咋舌不已，暗暗感嘆若非老白猿留給他一些靈石，他連這裏的一件東西都買不起。
“猴哥，這裏人好多啊！這些攤位上陳列的東西，我好多都沒見過。”
猴小莫瞪大眼睛，來回打量，滿臉好奇。
“恩，人确實不少。”猴子點頭，随意瞥着，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直接略過去，很少有攤位值得他駐足停留。
恩？
猴子腳步一頓，目光投向一位莽牛精的攤位，準确的說，是被三株瑩白如玉的小花吸引。
“玉髓冥骨！”
猴子心中一喜，緩緩走到莽牛精面前，裝作随意看看的樣子，一臉人畜無害笑道：“大叔，這是什麽花呀，真好看！”
莽牛精瞥了他一眼，眼見是個少年，神識一探查，發現只有練氣五層的修為，堆起的笑容瞬間斂去，眉毛一挑，不耐煩道：“去去去！別耽擱大爺做生意，哪涼快哪呆着去！”
猴子也不生氣，蹲下身來，眯眼笑道：“大叔，你要是告訴我這花的名字，我就買下來如何？一句話的事，這也是生意嘛！”
“就你？”
莽牛精嗤笑一聲，斜着眼上下打量着猴子，心中閃過一絲詫異，眼神中的蔑視漸漸斂去。
一襲黑色緊身衣，金發披散，腳上的靴子沾了些泥濘，看似簡單，但若是細看，卻能發現這是由換血境兇獸——吞金羅鱷皮制成。
而那套衣服，更隐隐閃爍着一絲亮光，暗藏符文，有隔絕神識探查的作用。
隔絕的不是別的，正是為了隐藏腰間的空間袋。
莽牛精雖看不出這套衣服的不凡之處，但那用料不差的靴子卻是認出來了，表情也不在是先前的冷冽模樣。
“你說話算數？”
莽牛精緊緊盯着猴子，似要看穿他一般，但卻一點破綻都沒看出來，猴子始終笑眯眯與他對視。
“當然！”猴子肯定點頭，微笑道：“這花挺漂亮，我想買回去放在家裏，你就告訴我吧，反正一句話的事，也虧不了不是？”
“也對！”莽牛精下意識點頭，反應過來後，猛然擡頭，審視着猴子，目光不善：“小子，你有靈石麽？我這花……可是難得的珍惜品種，百年一開花，聖潔如雪，你買的起麽？”
說完，他一臉狐疑地瞅着猴子，表情不信。
聽到莽牛精說這是‘花’時，猴子心中偷笑，但臉上卻沒表現出來，而是裝作一臉憤怒的樣子，急紅了臉喊道:“少爺我有的是靈石，區區幾朵花而已，還能買不起咋地！”
說着，猴子從懷中掏出一把靈石，大概數十顆，而後揚起手臂，一臉得意道：“這是什麽？這是靈石，夠不夠？！哼！”
莽牛精眼前一亮，深深看了眼猴子，眼中的貪婪一閃即逝，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一臉淡然，不屑一顧道：“這可是白玉神花，比雪蓮都珍貴，哪能是區區幾顆靈石能比得上的？”
猴子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角，沒有說話，直接又掏出一把靈石，靜靜地瞅着對方。
莽牛精瞥了眼猴子的雙手，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猴子懷中，剛要說不行，猴子二話沒說，徑直轉身，大步離開。
莽牛精頓時傻眼了。
他呆愣片刻，慌忙扯着嗓子喊道：“哎，哎，哎！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麽走了……價錢好商量，喂！別走啊……就依你……”
交付靈石後，莽牛精垂頭喪氣，口中嘀咕：“今個算是賠本了。”
猴子對此置若未聞，面無表情地收好玉髓冥骨，帶着發蒙迷糊的猴小莫離去，轉過身時，嘴角勾起一絲邪魅笑容。
“哥，這是什麽花啊，有什麽大用麽？”走出好遠後，猴小莫終究沒忍住，驚奇問道。
他從小到大，還未如此奢侈過，見到猴子壞笑的樣子，心中哪裏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不自覺也笑出聲來。
猴子還在四處瞄着，挑選着自己需要的材料，随口答道：“玉髓冥骨，生長在屍骨堆中，借以陰濕之氣修煉成靈，直接吞服可強健體魄，小用是煉制玉骨丹，進階鍛骨期。”
“這麽厲害！”猴小莫震驚不已，驚嘆出聲。
鍛骨期，曾幾何時是他仰望不到的存在，遠到不敢想象，而如今，竟然離他那麽近，只是手中的一朵小花而已。
這讓他有種做夢般的虛幻之感，感覺極不真實。
“對了，那大用是什麽？”猴小莫反應過來，敏銳的察覺到猴子的話沒說完，直接問道。
“大用啊……”
猴子呢喃一聲，眼神有些恍惚，頓了一下，狹長的眸子微眯，笑意邪魅。
“大用是為靈魂重塑肉身。”
他扭過頭去，見到猴小莫目瞪口呆，嘴巴張的老大，一副震驚過度的模樣，也沒有繼續逗他，淡聲道：“不過不是這種才生長百年的玉髓冥骨，最少都是萬年以上，深淵埋骨之地才有的。”
猴小莫幹脆不說話了，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完全颠覆了，一點點崩塌破碎，被猴子帶入另外一個新天地，恍若做夢。
萬年？他才幾歲啊，這些東西簡直跟傳說一般，他就當個故事聽聽的了，根本沒發言權。
兩人閑逛半個時辰，将坊市轉悠一圈，換取了不少好東西。
在此期間，猴子少不了腆着臉裝嫩，一副涉世不深的肥羊模樣，看得猴小莫連連翻白眼，算是刷新了他對猴子的認知。
看着猴子大把大把的靈石撒出去，仿佛無窮無盡一般，他心中驚奇不已，卻也沒多問，豎起耳朵，很認真的聽猴子介紹着各種材料辨別方法、諸多用處等，一點一點記在心裏。
“知道我們下一步的目标麽？”猴子低眼瞥着手中的地圖冊，頭也不擡問道。
地圖是新買來的，厚厚一本，出自一個往來大荒中的中型商會，黑雲商會。
花費他近兩百顆晶石，算是高價，但卻物有所值，囊括了方圓萬裏範圍，一應大小部落均被标注其中，各種山脈盛産也有提及。
頁面密密麻麻，瞧着都令人頭痛，但猴子卻看得很仔細，極為認真。
猴小莫手中也拿着幾本圖冊，有介紹各種兇獸特點的《萬獸圖錄》，講解靈藥珍稀的《靈草寶鑒》，還有其他丹藥、符文、法陣等一些基礎知識，內容雖然片面，但卻很全，足夠他消化好長時間了。
聽聞猴子問起，他愣了愣，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那你想過以後幹什麽嗎？”猴子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比如當個平凡的富家翁，或者獨霸天下的超級強者。”
“只有這兩個選擇！”猴子輕聲感慨，看到猴小莫明顯詫異錯愕的目光，解釋道：“這是個萬族争雄的亂世，沒有絕對的安穩，想要活命，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實力多強都不為過！”
“你若是想要當個普通富人，我可以滿足你，但我不可能一直在黑風寨這種深山老林裏呆着，以後如何，會發生什麽，我可能照顧不到，也不敢保證。”
猴小莫很認真的思索着，顯然從來沒有面臨過這種人生最關鍵的第一次重大選擇。
猴子也不催他，畢竟這算是個深入的問題，決定一生，必須考慮清楚才行。
他也沒讓猴子久等，思索片刻，擡頭反問了一個問題。
“那你呢？”猴小莫深吸一口氣，輕聲問道。
“我？”
猴子一愣，合上地圖冊，輕聲笑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實力不行的，注定過不了富家翁的清閑生活。”
我從地獄中來，殺戮而起，狂戰天下……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猴子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着，見猴小莫不說話，以為他還沒想好，開口道：“這個不用着急回複的，時間還長……”
“不！我想好了！”
猴小莫打斷了他的話，鄭重的看着猴子，一臉堅定道：“我選擇第二條路，跟你一樣，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要清楚，這條路可不太平，踏上去容易，可要一路走下去，必定踩着營累白骨，趟過屍山血海，其中的血腥艱苦程度，超出你的想象，而且……”
猴子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深深看了眼猴小莫，目光看向遠方的山野，謂然嘆氣道：“而且會有随時隕落的可能，跟着我，未必是最好的選擇，現在的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
他不太願意将猴小莫牽扯進來，太過危險，幾乎九死一生。
現在還好說，若是等以後跟玉帝宣戰，動辄面臨數十萬人的圍剿，這種大山壓頂般的沉重壓力，死寂到令人絕望。
“這些我都明白！”
猴小莫使勁搖了搖頭，目光堅定，沉聲道：“不管以後怎樣，我只知道如今就你一個親人了，我想跟你一起拼殺，一起高座雲海、笑傲天下……我信你！”
我信你！
猴子默默念叨這三個字，心中閃過一道暖流。
他深吸口氣，淡金色的眸子中精光閃爍，瘦小的身子中，一身與他年紀極不相符的狂傲氣勢顯露無疑，鋒芒畢露。
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神兵，給人一種極度危險之感，觸之必傷，沾之即死。
“好！”
猴子放聲大笑，眼神快慰，語氣中的嚣張傲氣，簡直深到骨子裏，引得路人頻頻注目，眼神怪異，看瘋子一般。
鄙夷白眼腹诽的同時，其中夾雜着一絲心底不願承認的羨慕。
何曾年少不輕狂？
這種年輕人身上獨有的蓬勃朝氣，青春氣息，他們早已丢失在滾滾歲月長河中，被磨平了棱角，被消逝了鬥志，喪失了信念……
修煉何其艱難，漫漫長路，遠得令人絕望，看不到終點。曾經的熱血不再，冷卻到冰點，或許……只存留一絲幻想罷了。
猴小莫也被猴子的笑聲感染，咧嘴嘿嘿笑着，臉上透着一股執拗的傻勁兒，仿佛……能夠選擇這條随時死去的路，是多麽開心的一件事。
兩人都在笑。
一個笑他信他。
另一個，是信他信他。
臨走時，猴小莫突然停下腳步，緊緊盯着前方，滿臉狐疑。
“那個……不是咱門山寨的大馬猴麽，他怎麽會在這裏？”
猴子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而且确實有些眼熟，畢竟黑風寨總共就那麽些人，想不認識都難。
這是一個長吻馬猴精，體型近七尺，比猴子高好多，但境界可就不盡人意了，練氣七層修為。
猴子依稀記得，此人不是甚好鳥，以前可沒少勒索他。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跟上去看看。”
猴子心中一動，拉着猴小莫跟了上去，悄無聲息。
“說不定會發生什麽趣事，正愁着沒甚樂子找，希望別太掃興……”
“哈哈，也是，不過這家夥不是什麽好相與的，會被發現麽？”
“哪能啊，憑哥的跟蹤技巧，他還差十萬八千裏呢，當他祖宗都嫌丢人……咦？”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勁？”
“不是，是這家夥也在跟蹤，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蹩腳地不成樣子，我都看不下去了，真想直接一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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