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汪五奶奶輕輕拍下自己女兒讓她直起身,接着就笑道:“你這丫頭,見了你大伯母也不叫,還說看見什麽好漂亮的姐姐,難道不會叫人?”黃娟已抓起一把果子給那小姑娘,笑着道:“想來看見的是我女兒,她沒見過不知道。”

小姑娘先說聲謝謝這才接過黃娟手裏的果子,頭上的兩個丫角在那晃了晃,歪着頭道:“娘,您瞧,大伯母也這樣說,真的有個姐姐。”汪五奶奶的眉一皺,黃娟已叫丫鬟來把那小姑娘帶到後面:“去和你姐姐們玩去。”

回到族內這些天,汪五奶奶已經知道黃娟是二嫁,和前頭那個還有個女兒,然後這個女兒依着黃娟的寡嫂生活。不過知道是知道,但像黃娟這樣大大方方把女兒帶到這邊而且說出身份的做法,汪五奶奶還是有瞬間的驚訝的。不過這驚訝很快就消失,汪五奶奶已經平靜下來道:“原來是大嫂的女兒,也聽過這侄女的一些事情,既來了,何不請出來見見?”

黃娟這些日子讓汪枝瞧下來,已經覺得汪五奶奶的兒子的确不錯,長的好倒是末節,平日間斯文有禮,在族學內對同窗不卑不亢,絕沒有那種無父之子的嬌慣軟弱。黃娟有心和汪五奶奶攀個親,但一來想再多瞧瞧那孩子,二來也要瞧汪五奶奶願不願,先讓汪五奶奶瞧瞧靈兒也好,慢慢熟了靈兒的好處被知道了,算着他家快滿了孝時再慢慢挑明,比這樣貿然相問要好。

心裏想着黃娟面上已笑道:“只怕我女兒面嫩,不好意思出來。”卻已讓老柳家的讓雨萱帶着靈兒出來。汪五奶奶見黃娟這樣大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大嫂還休要怪我,只是有些……”黃娟喝了口熱茶,發上的珠串随着頭微微晃動:“有些什麽?我是二嫁之婦,這族內誰不曉得?難道還要我藏着掖着,況且當初我離了那家也是清清白白的,我的孩子又不是在外偷生的,有什麽不好意思讓她出來見人?”

汪五奶奶哦了一聲才道:“大嫂這幾句話倒讓我茅塞頓開,說來我也難免有了世人的成見,覺得離了那家再去照顧前頭生的孩子,難免會被人說。”黃娟的眉微微一挑:“人情天理國法,世上的事逃不過這六個字。母子本是天性,哪有為了自己過的好就對前頭生的子女不聞不問?況且當日我女兒,也在她後母手裏吃了不少苦頭。”

這些汪五奶奶只是略略聽聞,不由身子往黃娟那裏微微前傾,黃娟已經聽到傳來雨萱她們的聲音,笑着道:“好在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啊,只要女兒現在好好的,就夠了。”天下做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汪五奶奶也不由點頭稱是。

三個姑娘已經走進來,向汪五奶奶和黃娟各自行禮問好。汪五奶奶是做娘的,遇到和自己兒子年紀差不多的姑娘總要留心一二,見靈兒腼腆溫柔,行事妥當有禮,兼且長的又好,面目已經漸漸長開,瞧着再過個三四年就是個出衆的美人。

汪五奶奶拉着靈兒的手問了幾句,見靈兒有問有答,不由對黃娟贊道:“大嫂果然會養女兒,萱侄女我以為已經極好,誰知這個侄女也是這樣落落大方、溫柔斯文,也不知道将來……”說到一半汪五奶奶住了口,面前少女再好,但她背後的家族不但給不了助力,反而還會添些麻煩,擇婿時候難免就會高低不成。

見汪五奶奶住口不往下說,黃娟自然明白是為了什麽,只是笑着道:“還小呢,這些事總要慢慢說。”雨萱這次在旁沒有說話,靈兒比雨萱就小了一個月,可雨萱的親事早已定下,而來說靈兒的人家,雨萱知道定沒有來說自己的人家那麽好,不然為何靈兒的親事遲遲沒有定下?

想到這雨萱不由握住靈兒的手,靈兒倒反而對雨萱笑一笑,這些事黃二奶奶已經對自己交過底,雖然當時的目的是不讓靈兒怨黃娟。但靈兒曉得,如果黃娟不把自己從林家帶出來,依了趙氏的性子,就算不把自己賣到萬家做沖喜媳婦,也會再尋別人家把自己賣了,橫豎她要的,不過是厚厚的聘財,絕不是自己的終身幸福。而娘和舅母,是會沖破重重困難為自己尋一門合适的親事,自己又怎能因剛開始議親的不順埋怨娘呢?

見靈兒笑了,雨萱的心這才放下,笑着對汪五奶奶道:“五嬸嬸,方才我們在後面還在猜謎贏瓜子兒玩,妹妹贏了許多,五嬸嬸就放我們繼續回去玩,瞧能不能把那些瓜子兒從妹妹手裏贏回來。”自從進來坐下後就沒說話的小姑娘不由伸手捂住荷包:“萱姐姐慣會欺負我,還是靈兒姐姐好,故意讓着我。”

雨萱伸手捏下她的鼻子:“瞧瞧,剛才還說我好呢,這會兒又說靈兒好了,說,到底誰好。”小姑娘臉上還是笑嘻嘻的:“萱姐姐好,靈兒姐姐更好。”雨萱放開手笑着對汪五奶奶道:“五嬸嬸方才您還誇我母親會教女兒,您才更會教女兒呢,瞧妹妹這小嘴,抹了蜜似的,誰不喜歡?”

天下做娘的誰不喜歡別人誇自己的女兒?汪五奶奶一張臉已經溢滿笑容,卻也要循例謙遜幾句,雨萱和靈兒兩人已經一邊一個拉着小姑娘往後面去,瞧着她們的背影,汪五奶奶不由笑道:“這日子過的就是快,方才還說呢,想想我家這個小的,再過一兩年,等滿了孝也該尋親了。”

這是黃娟想知道的,順口就問出來:“這麽說,侄兒是定了親的?”汪五奶奶嘆一聲:“原本你五叔叔還在的時候,和同事說好,雖沒下聘也算定了。誰知你五叔叔這一病,重病不起的時候那家就把女兒定給別家還下了聘。你五叔叔聽了這話,有些急火攻心就病的更重不久就沒了。”

說着汪五奶奶不由滴兩滴淚,黃娟忙安慰她幾句,又道:“說句不怕五嬸嬸你惱的話,這樣人家就算真定了,只怕遇到難時,他家也會借口退親,到時反倒還要怨壞了他家女兒的名聲。”汪五奶奶用帕子擦一下淚:“說的是,我也只能這樣安慰着自己,只是等他滿了孝也是兩年後了,那時還不知道差不多年紀的姑娘還有沒有好的。”

黃娟吃了定心丸,面上笑容更盛一些:“我瞧侄子聰明伶俐,五嬸嬸你面相也是個有福的,定會尋到好姑娘的。”汪五奶奶點頭嘆道:“借大嫂你的吉言。”

兩人又說了會兒家常,汪五奶奶也就把自己女兒叫出來告辭回家。黃娟已經摸清了底細,況且瞧汪五奶奶對靈兒印象也好,兩年日子還長,到時讓靈兒多來汪家走動走動,讓汪五奶奶更喜歡靈兒,這樣親事成的可能性就更大。

等晚上時候,黃娟對汪枝說了打算,汪枝倒笑了:“你嫁我這麽多年,我竟還是頭一次見你對一件事格外仔細打算,果然……”黃娟打斷他的話:“別說什麽親生女兒果然要多操心一些。難道我對萱兒不操心嗎?”

汪枝安撫地拉住妻子的手:“我不過說句玩笑話,畢竟靈兒和萱兒不一樣,靈兒雖說算起來也是有父有母,但……”汪枝看着黃娟頓時變暗的眼神,忙住口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緊:“所以我說,我一定會很仔細地為靈兒瞧個好人家的。”黃娟這才回嗔作喜,點丈夫腦門一下:“你啊,都老夫老妻了,倒會曉得來哄我了。”

汪枝不由挺一下胸:“老夫老妻?我明明覺得自己還不老啊。”黃娟笑着拍一下手:“還不老?再過幾年等萱兒嫁出去,就是做外祖父的人了。”汪枝把妻子抱個滿懷:“這樣我們就可以白頭到老了。”

黃娟不由低頭一笑并沒說話,只是握緊丈夫雙手。

此後靈兒經常來汪家小住一段時候,雖然每次都只是三四天,來的次數多了,汪家族內對靈兒的感觀也越來越好。況且人都有眼睛,能看出靈兒的确是個好姑娘。

漸漸時光流逝,轉眼雨萱和靈兒都滿了十五,為雨萱準備嫁妝的步子更急,而靈兒在外人瞧來,依舊是沒尋到合适夫婿。這日黃娟見院裏一株桂花開的很好,索性就請周圍走的近的這幾家來家裏閑坐。衆人應約而來,坐在桂花樹下賞花喝酒,有人提起靈兒:“這幾日倒不見靈兒侄女,是不是黃家那邊有事?”

黃娟笑着說了靈兒為何不能來的原因,也有人問靈兒婚事,黃娟略略答了,倒有人嘆道:“早曉得靈兒侄女這麽好,當初我就該和大嫂求親,把她配給我那小子。”這樣的話也就說說而已,有人已經咦了一聲,對汪五奶奶道:“五叔叔的孝已滿了,侄子不是還沒定親?照我瞧,何不幹脆就求了靈兒侄女為媳。”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最後一章。

☆、101、圓滿

這話說到黃娟心坎裏,但黃娟面上神色沒動只是淺淺一笑。汪五奶奶的眉微微皺了下,雖說這幾年和黃娟也有來有往,對靈兒多有喜歡,心裏也動過這一念頭,可再想一想又把這念頭給熄滅了。

畢竟現在自己家家事淡薄,還要靠族內衆人接濟過日子,靈兒再有那麽一個爹,可和林家關系已不大,再加上有一筆不算小的嫁妝,這些年一直聽到有人來求娶靈兒就證明了,哪會看上自己家兒子?想到此汪五奶奶笑道:“三嫂別開玩笑了,就算他爹還活着,我們家也不過就将将能過得去罷了。更別提現在,不然我也不會不去為你侄子議親。”

有嘴快的已經笑了:“五嫂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怎麽說我們也是一個族內的。既是一個族內,哪還計較什麽貧富?況且我瞧侄子真是聰明又知禮,五嫂以後的享福日子還長。”這話得來好幾個人的附和,汪五奶奶心裏更加意動,但還是沒說話,最先說話的那個已經笑了:“我們也別光自己在這說的高興,還要問問正主。”

衆人齊齊瞧向黃娟,黃娟心裏早就千肯萬肯,只是嫁女兒總要拿着一些,含笑道:“話都被你們說完了,我竟不知道說什麽了。只是女兒不是我一人的,這些年我嫂嫂照顧她。她的親事我也要去問問我嫂嫂怎麽想。”黃娟沒有一口回絕,汪五奶奶心裏也有幾分歡喜,若能求的靈兒為媳,也算十分周全,笑道:“應當的應當的,既是舅奶奶養了靈兒一場,也應當去問問。”

旁邊的人轟然笑開:“這話就跟已經應下親事一樣,不過說起來,五嫂嫂這麽喜歡靈兒侄女,到時婆媳相得,大嫂你也少了許多心事。”黃娟含笑應了,又招呼衆人喝酒吃菜到晚方盡歡而散。

黃二奶奶早已聽黃娟提過這門親事,自然是肯的,黃娟等一從黃家回來,就遣人去和汪五奶奶說了。汪五奶奶心中大喜,忙請媒人去黃家說親。汪五奶奶家家事已經淡薄許多,黃娟是深知的,也不争長道短聘禮的多少,只讓兩邊交換了庚帖,依了風俗下了聘,靈兒也就正式定給汪五奶奶獨子為媳。

打算了這麽兩三年,這門親事終于成了,黃娟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讓老柳家的去林家那邊說一聲,畢竟靈兒還頂了林家那邊的姓。老柳家的去了回來對黃娟道:“族內各位長輩倒沒說什麽,只是那位林四爺嚷嚷着怎麽把姑娘許給這麽窮的一家人,還說定是大爺從中作梗,被林四老爺訓了一頓這才老實了些。”說着老柳家的不由抿唇一笑,林四老爺當時說林世安說的算是極過分了,說若不是趙氏從中間作梗,也不會讓林家丢這麽一個臉面,現在許這麽一門親,明擺着就是怕許一門有錢人家的親事,林世安去給靈兒丢臉。

林世安被罵的狗血噴頭,老柳家的怎聽不出這話裏還有對黃娟的不滿,不過當初林家話已經放出來了,再對黃娟不滿也只有忍着。黃娟瞧一眼老柳家的,明白林家還是說了些酸話的,淡淡一笑道:“由他們去,我啊,嫁女兒才是正經事。”

老柳家的也笑了:“就是,況且小的瞧着麓哥兒,也不是個久居貧窮的。”黃娟笑了:“好話也就別說這麽多了,還是給靈兒準備嫁妝,哎,這麽些年轉眼也就過去了。”老柳家的自然應是。

雨萱知道靈兒這門親事成了也為靈兒歡喜,畢竟嫁在汪家族內黃娟也能照看靈兒一二,恭喜過黃娟後就磨着黃娟要她把靈兒接過來。黃娟取笑她:“你啊,是不是自己待嫁不算,還要把你妹妹也接過來一起待嫁。”雨萱一張臉頓時紅了,扭着腰不依,黃娟拍拍雨萱的手:“你們倆都要嫁了,過來住些時候也好,我也能對你們說些嫁人後的事。”

雨萱一雙眼閃閃亮:“除了侍奉公婆還有什麽?”黃娟捏她臉一下:“你在和我裝憨?”雨萱又要撒嬌,黃娟順勢把她攬入懷中輕輕拍着,孩子都大了,一個個都要離開自己,去別人家為人婦,好在靈兒終于嫁到汪家來,就在自己眼前,自己也能安慰些。

靈兒知道自己定給汪五奶奶的兒子,汪五奶奶這個婆婆是見過的,一向說話都是和氣的,小姑子看來也好相處,連丈夫都曾遠遠瞧過幾眼,曉得是個斯文俊秀的。就是不知道做了婆媳後婆婆還會不會像原來一樣相待?畢竟寡母獨子,黃五嬸是什麽樣子,靈兒瞧的很清楚。只是這些話靈兒不好對黃二奶奶講,黃娟命人來接正中靈兒下懷忙随來人去了。

靈兒到了汪家,自然又是和雨萱一番親熱,黃娟等她倆親熱夠了才道:“你們倆現在都定了親,有些事原先我說過,有些我沒說過。女人嫁了人,其實最要緊的就是怎麽對待婆婆,那些侍奉翁姑丈夫的套話我也不多說,你們倆就記得一句,初嫁過去後對婆婆,面上要像親娘,但心裏,可不能當親娘。”

雨萱和靈兒互相看一眼,有些不明白,雨萱已經說出來:“母親這話好奇怪,什麽叫面上要像親娘,可心裏不是?”靈兒雖也皺着眉但遲疑一番才道:“娘這意思,是不是說面上該做到的一定要做到,也要對婆婆親親熱熱的,可是心裏就不能像對親娘樣的,什麽話都說,什麽事都做?”

雨萱哦了一聲也已了然,看向黃娟依舊迷惑:“可是這樣不就不坦蕩了?”黃娟微微搖頭:“世上的人有千百種,自然也有千百種相待的法子。 萱兒,婆婆本也是從做媳婦時候來,年輕時候也受了婆婆的一些氣,有些婆婆難免就把這氣灑到媳婦身上。你想遇到這樣的婆婆,你在心裏把她當親娘,什麽話都說,什麽事都做,她反而會覺得你不敬着她。”

雨萱不由嘆了口氣:“哎,為什麽會這樣呢?”靈兒撐着下巴:“就是舅母常說的,人常被外面的事給蒙住了,所以反而看不到真心了,結果最後反而害了自己。”雨萱點頭:“說的對,就像祖母一樣,原本好好的在這家裏,結果她總是東想西想,鬧的自己成了這個樣子,還被送去庵裏。”

汪太太在觀音庵已經待了快三年,頭幾次汪棟去瞧她,她都說要回家,但汪棟咬定了牙不松口,寧願看着汪太太在那布衣蔬食,回家來傷心也不願她再回家來。汪太太見百般不行又開始罵汪枝弟兄不孝,汪枝弟兄也任由她罵。庵主既收了汪棟的銀子,當然也不會說汪枝弟兄不孝,反而說汪太太性子還這麽暴躁,還要多念幾年經,才能慢慢養好。

反複幾回,汪太太也只得安靜下來,每日在庵裏吃齋念佛,盼着日子快些過,好重新回家來享受高床軟枕,吃香喝辣的日子。此時聽到雨萱提起,黃娟不由唇彎一彎:“是,初和人相識時,難免不知道人心,有所遠離也是,等和人熟識後還分不清好歹,這樣的人你也只有面上把她當親娘了。”

這話讓雨萱臉一紅,終于鼓足勇氣地道:“母親,能得您這樣的繼母,真是我的福氣。”黃娟拉過她的手,聲音很溫柔:“這也是因為你是好女兒啊,若是你和剛開始一樣,這塊石頭再怎麽都捂不熱,日子久了,自然就會心冷了。”雨萱點頭,黃娟把雨萱和靈兒的手攏在一起:“娘什麽都不盼,就盼着你們倆出嫁之後,都過的好好的。女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靈兒和雨萱對視一眼雙雙點頭,人這一輩子,能從林家那樣泥潭出來再嫁之後得到這樣日子,現在又能看着女兒好好嫁人,也就這樣了。黃娟勾唇一笑:“好了,道理都告訴你們了,以後的日子還是你們自己過。”

雨萱比靈兒早兩個月出嫁,鑼鼓喧天地瞧着雨萱被接走,接走就是看見靈兒坐着花轎嫁到汪家來。在堂上等待的時候,汪五奶奶瞧着旁邊的黃娟,輕聲道:“大嫂你放心,我也是有女兒的人,以後一定會待靈兒似親生女兒一樣的。”

黃娟笑了:“我自然放心,只是五嬸嬸,我女兒若有不是處,還請你教導多些,責罰少些。”汪五奶奶也笑了,并沒答話只是拍拍黃娟的手。外面的鼓樂聲大了些,已有孩子往外跑跳着走:“新娘子到了。”

花轎到了,靈兒就要開啓另一段不一樣的人生,黃娟壓住眼裏想要奪眶的淚水,這次是徹底放手了,看她自己踏實地走了。

轉眼又是數年過去,邱氏已經添了三兒兩女,汪太太也總算被從觀音庵接回來,只是一來她要看着孫兒們,二來觀音庵那幾年吃齋念佛布衣蔬食的日子她還記得牢牢的,對邱氏這個兒媳再不能像從前一樣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雖然偶爾還說出句把不中聽的,但也僅此而已。

至于汪棟和汪枝兄弟間的來往,汪太太更是不敢說一個字,畢竟現在周圍都知道汪枝弟兄兄友弟恭,是人人都贊的賢昆仲。汪太太最看不過眼的黃娟,也已在成業娶妻生子後當上了祖母,家裏的事黃娟都交給成業的媳婦,每日逗弄孫兒,至于汪太太那邊,黃娟也只是像以前一樣相待罷了。

這日黃娟正抱着孫兒在院裏曬太陽,老柳家的走了進來:“太太,舅太太那邊送來帖子,說是黃九姑娘的牌坊還有幾日就要竣工,黃家族內要在那日大宴賓客,請您同去呢。”黃九姑娘從十七歲守到四十歲,青絲已經熬成白發,終于守得貞節牌坊,黃家族內既多添了一道牌坊,自然也要大宴賓客,為族內又出了一個節女慶祝。

黃娟接過帖子,這些年歸寧娘家,黃五嬸還能瞧見,黃九姑娘卻再也看不見了,聽嫂嫂說,黃五嬸常對黃九姑娘說些黃娟再嫁堕了婦人的好名聲,哪能和這樣人接觸?等聽得靈兒嫁的是黃娟的婆家族內,黃五嬸更是當着衆人就罵黃娟不知羞恥,這樣的事都做,還說等着瞧吧,靈兒嫁過去日子一定不會好過,一定會被婆家責罵和看不起的。

可惜事與願違,靈兒嫁過去頭兩年,家計是淡薄些,甚至靈兒還要和陪嫁丫頭一起操勞家務。可是他們夫妻恩愛,婆媳姑嫂之間也甚是相得。汪五奶奶這些年每年積攢的些銀子也就拿出來零碎買些田地,等靈兒的丈夫進學之後,仔細算一下,竟也買了四十畝田地,進了學這每年的稅賦也少些,每年的收成更多些。

汪枝和黃娟商量過之後,拿了六十畝地算做靈兒的嫁妝,說好每年的嚼裹都可以從這六十畝地裏取,但是不管是變賣還是做別的什麽,都只有靈兒能動。汪五奶奶明白汪枝的意思,再說這嫁妝田地若按風俗連每年利息的取用婆家都不能動的自然連連答應。

既有了這一百畝地,每年的稅賦又少了好些,日子比原來好過許多,去年靈兒丈夫又中了舉,那時恰逢靈兒生下第二個孩子,真稱得上是雙喜臨門。上門道賀的人誰不誇汪五奶奶的後福極好,又不住嘴地誇靈兒是個旺家旺夫的。還有人半真半假地說早曉得這樣就該早早求娶靈兒旺家,這樣的話雖只能聽聽就算,但這樣的話很快就傳遍了。

這時吳家當年那個因靈兒八字貴就要娶靈兒的舊事又被提起,很快還有人說起吳家後來娶那個姑娘,說吳家正準備另尋一個沖喜媳婦的時候,那個癡兒竟被一顆桂圓噎死。吳二太太大怒,拎起根柴就把那姑娘打的皮開肉綻。若不是怕出人命,只怕那姑娘也就被活活打死。

後來吳二太太的怒火沒消,竟讓下人出外去尋了個衣衫褴褛的人來,當場就把那姑娘給那人做媳婦去了,還怕那人不肯要,又搭上二十兩銀子,叮囑那人定要每日拿捏姑娘。

那姑娘昏昏沉沉就被另嫁,等醒來時竟在一個窩棚中,曉得已被婆家另嫁,也只有嘆幾聲命苦。那人雖窮,心也還善,當時雖答應了吳家,但等姑娘醒來時候就問她可願意回娘家不用跟着他。姑娘左思右想,回娘家說不定也是再被賣一次,眼前人雖衣衫褴褛,看來也是相貌堂堂,倒不如跟他一起過日子,況且還有吳太太給的二十兩銀子,将來做本哪能窮一世?

這姑娘既有了決斷,就和這人拜天地做了夫妻,怕姑娘娘家知道再來招惹,竟遠走他鄉別府,後來也不知有了什麽機遇,兩口竟發起個大大家事來。這姑娘的娘家知道後也曾去尋過,結果只被姑娘扔了五百兩銀子出來,說當年既已賣了自己,親情早斷,這五百兩銀子就當了結。

這家子追悔莫及,也只有痛哭回家,這消息傳出來又遇到靈兒丈夫中舉的事。頓時衆說紛纭,說的就是看來當初算命的說的不差,兩個姑娘命中都貴,只是吳家受不起,這才不但沒沖好喜還讓自己的兒子克死了。吳家聽說了也只有氣的要死,這堵住全城人的嘴可不是件輕易的事。

靈兒過的好,親人們自然是歡喜的,只是黃五嬸更添了幾分怒意,特別是黃五嬸的侄媳婦聽說後還專門來尋黃五嬸,抱怨當年就是她在前面攔着不許,結果把一個旺家的媳婦白白丢了,不然也能輪到自己兒子中舉,得享富貴。黃五嬸氣的差點中風,只得怒道天下考不上進士的人多了去了,就不信她靈兒能讓丈夫旺到中了進士。

這沖突黃娟也聽說了,不過淡淡一笑罷了,人的命總是要靠自己,那姑娘若不是有決斷能看出眼前人是什麽人,也不會得到潑天家私。

老柳家的見黃娟不說話,想了想方道:“太太若不願意去,就回了。”黃娟把懷中孫兒伸向那張請帖的手拿開才道:“去,哪能不去。還有,那日不但我要去,連靈兒也去。”老柳家的笑了:“知道了,說起來這事也……”老柳家的想了想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後面的話,轉身出去準備去了。

黃娟抱緊懷裏的孫女,在她臉上親了下才道:“乖乖,祖母告訴你,這做女人,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可千萬不能忍。”孩子也聽不懂,只是咯咯笑了。黃娟瞧着她的笑臉把她抱緊一些,有自己的家庭子女,得享天倫之樂這不是很平常的嗎?為何黃五嬸就固執己見,不肯讓黃九姑娘再嫁,這望門寡,比起一般的寡來守的更是辛酸艱難。

到黃九姑娘牌坊立起的正日子,黃娟一大早就收拾好帶着靈兒前往黃家去,因要順便歸寧,還帶上了孩子們。一路上靈兒的大兒子趴在窗口問個不停,小女兒和成業的孩子都坐在懷裏依依呀呀說個不住,路上倒也頗不寂寞。

回到黃家,先稍事歇息後黃娟才和嫂子侄媳婦等帶上孩子們往黃五嬸家去。立牌坊是大事,這日祠堂門已經大開,男人們已去祠堂上香昭告祖先,女人們都聚在黃五嬸家裏稱贊九姑娘,贊她為族內争光。

黃娟她們到的時候,正好聽到女人們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稱贊,今兒是黃九姑娘的大日子,她依舊一身素色,頭發梳的光溜溜的,雖才剛四十,但那頭發已是白多黑少,聽到衆人稱贊,那已有些幹癟蒼白的唇露出難得的笑容。

旁邊的黃五嬸瞧着氣色比女兒要好很多,滿面都是喜色,聽到人說黃娟母女到了,黃五嬸并沒漏過女兒面上的那絲恍然,緊緊捏下女兒的手:“你啊,你今日的風光,豈是那些俗人所能懂的,別看當着人她們這樣,背了人,還不曉得多少人在罵不守婦道呢。”

這樣的話黃九姑娘已經聽了很多,到此時也只有茫然點頭,黃娟已和靈兒走到黃五嬸面前,依例說過幾句慶賀的話也就各自坐下。黃九姑娘雖被自己的娘誇了又誇,可眼還是忍不住豔羨地往黃娟身上望去,記得她比自己還大了那麽四五歲,可是此刻她發上沒有白發,一張臉容光煥發,說自己比她老十歲都有人信。這被旌表流芳百世的名聲和這俗世的幸福,到底哪樣重要些,黃九姑娘閉一下眼,讓自己不要去想這些,誰不知道黃家出了一對母女節婦,雙雙得建牌坊,走到哪裏都被人稱贊。

可笑聲還是傳進黃九姑娘的耳裏,特別是當黃九姑娘看到有人接過黃娟的孫兒在那一個勁地誇的時候,黃九姑娘眼裏的羨慕還是不自覺加深,只是這種羨慕,不敢告訴自己的娘罷了。

外面鞭炮聲響起,黃舉人歡喜無限地走進來,到黃五嬸面前道:“娘,妹妹的牌坊已經建好,衆人請妹妹出去呢。”黃五嬸拉起女兒,黃九姑娘把那種羨慕壓下,得旌表的是自己,得以被記下的也是自己,而不是黃娟這樣的人,短暫的幸福那比的上後世人的贊頌?

黃九姑娘在衆人簇擁下走出大門,門外等候的人已很多,黃九姑娘一步步往自己的牌坊走去,似乎能聽到衆人的啧啧贊嘆聲,面上的笑容雖然很淺,卻是從心裏發出的。牌坊越來越近,石制牌坊十分高大,還能看到上面一把鎖住的鎖,鞭炮已經點響,牌坊下有穿公服的人在那站着,那是本地知縣,特意來給節婦行禮的。

黃九姑娘已經走到牌坊下面,知縣已經上前一步打着拱,對黃九姑娘開始念旌表之辭,這是黃九姑娘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聽着這些,黃九姑娘覺得再多的孤寂都值得。這些禮行過,鞭炮又響,黃九姑娘正打算回去,就看見有個管家模樣的人跑的氣喘籲籲地高聲叫道:“我們家大奶奶在哪兒?方才來了報子,我們家大爺中了進士,太太讓大奶奶趕緊回去呢。”

這聲喊頓時讓衆人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想知道新科進士夫人是誰?黃娟已經認出人,對靈兒笑一笑讓她走出去,那管家看見靈兒忙行一禮把方才的話重複一遍。知縣本打算上轎離去,連酒席都不領,聽得本縣有人新中進士,細想一下,本縣确有那麽幾個舉人上京趕考去了,算起來放榜的消息今早到的,想必是師爺讓人下去報的,倒心裏有些懊悔該看了榜才是,但能見到新科進士夫人也是件好事,順路還能去道賀,忙走到靈兒跟前道:“恭喜恭喜,不知夫人家在何方,下官正好趁此道賀。”

靈兒見了縣主,忙還禮道:“拙夫姓汪,上科新中舉人,想不到初次會試就僥幸了。”知縣默算一下就道:“原來是汪舉人娘子,記得汪舉人中舉時候年不過雙十,當初下官還道果然英雄出于少年,現在又得中進士,倒讓我們老大才得一第的人萬分慚愧。”

消息早已傳遍,黃家算來也是姻親,頓時覺得有幾分光彩,別說黃家的族長,連黃舉人都圍過來說恭喜,商量了一下,竟有一多半的人簇擁着靈兒回汪家道賀,這裏只剩下不多的人去喝慶賀酒。

黃九姑娘如從雲端跌落下來,自己最榮耀的日子就這樣被人冷待了,她看着衆人遠去背影,淚慢慢滴落,黃五嬸心中又妒又恨,見女兒流淚忙道:“休睬他們,都是些趨炎附勢的小人。”

黃九姑娘嘆了一聲:“娘,您沒瞧見連哥哥都去了,我這裏留下的人有幾個。”黃五嬸再沒得開口,衆人有些随靈兒去了,剩下的也圍着黃娟道恭喜,此時恭喜完了,總算想起今兒的正主是誰,忙上前來簇擁黃九姑娘去赴席。

黃九姑娘看着黃娟,眼裏的淚又要滴落,終究還是頭一低走了。黃娟能看到黃五嬸經過自己時候眼裏的怒意,只是回她一個笑容,輕聲道:“恭喜五嬸心想事成。”黃五嬸鼻子裏重重哼出一聲走了,黃娟面上的笑容漸漸加深,老柳家的已經擠進人群尋到黃娟:“太太,老爺讓您也快些回去,說今兒是汪家的大喜日子,還要商量怎麽擺酒請客呢。”

黃娟應了,和自己嫂嫂說了一聲也就離開黃家回去汪家,有好丈夫好兒女好孫兒,人生至此,不稱圓滿就是人心不足了。黃娟抱緊熟睡的孫女,輕輕拍打着她,一顆心如泡在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這麽多字,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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