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8)
,歌功頌德,等的就是回家團聚。也像春晚,紅了一票人。
其一便是九王爺趙然,歷朝歷代,皇子封王以後都各守封地,只是大周朝的皇子實在太稀罕,祖宗規矩,皇子成年封王以後也待在京城,受皇帝管,也是為了以防萬一。遠香近醜,民間兄弟不分家還有龌龊,皇家兄弟争的這份家産就大了點。關系嘛,用腳趾頭想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面上做足了功夫。比方皇上親自攜了皇弟的手坐了上首,趙然打死也不敢,哭着喊着:“八哥,你對我太好了,嗚嗚嗚嗚。”皇上也紅了眼睛衆目睽睽之下抱着弟弟好生安慰。把沈懿之看的有些發毛,趙然個頭比趙煦還高,臉随了太妃,長的有點像馬臉。皮膚呈蜜色,身材壯碩,肌肉贲張。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和美感。兩人一抱,趙煦越顯得美,趙然越顯得壯,氣場十足。
底下的大臣也跟着痛哭流涕,被皇家親情感動。也有幾只不和諧的聲音嘀咕,什麽九王爺沒有男子漢氣概啊,居然當衆哭泣啊,沈懿之心裏鄙視,你丫的說別人,自己還不是哭個熊樣,還有人道:先帝要是能看到這一幕,肯定老欣慰啊。先帝會被氣活吧,沈懿之不厚道想。
臺上表演完畢,趙煦又道:“九弟受苦了,去見太妃吧。”摔了腿的九王爺依舊是健步如飛,只見他往太後處一跪,行禮道:“母後,兒臣多日不見母後,甚是懷念,兒臣腿腳不便,不能日日侍奉,兒臣....”
太後也摸帕子擦眼睛道:“痛煞我兒.....”李太妃掩飾的再好,心酸也壓不住。
反正太後王爺一直親親熱熱的說話,期間他朝生母行了個禮,其餘的話多一句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親母子呢。
沈懿之心裏不好受,兒子為了母親,母親為了兒子,相見也不能多說話,看着兒子對着別的女人承歡膝下。這種滋味看着都不忍心。如果她真的懷上了,命運又或許會重演。一擡頭就看見皇上端着酒杯笑眯眯瞅着她的肚子,活像偷腥的貓,搞的她氣打不一出來,男人就會下種,受苦的還是女人。還是多吃點賺了,上菜的宮女手腳麻利,體貼的很,直把她喜歡吃的上了兩三盤。他越笑越開懷,一旁九王爺被哥哥的咧嘴大笑吓端酒的被子抖的不行,真是個妖孽。
還有一人關注率極高。慎才人齊相宜,高高挺着尚未隆起的肚子,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孕。按規矩才人的份位坐的很靠後了,皇後意思慎才人有孕,還是離她近點好,省得一些不長眼的磕到碰到,便在皇後側安了個座。期間慎才人吃着皇後份例的果品菜肴,抽空不屑對沈懿之吐了吐舌頭。沈懿之很囧,誰能告訴她這懷孕還能把人變笨,不就是坐個位,吃個果嗎,她要回應就是把自己智商降低了。
大臣命婦輪番皇上太後皇後敬酒,竟有一夫人下跪皇後的時候,悄悄往右邊挪了挪。只見她頭上插了金晃晃的好多圈兒釵兒,活像街上賣的糖葫蘆串。皇後也不在意,揮手讓人起來,還多問了幾句話。沈懿之的斜着眼瞧去,這夫人臉上紅通通的,顯然很是激動,說話極有條理,做派大方,只是眼神總是往皇後後邊瞅。這是找慎才人了,沈懿之頓時了悟,齊相宜的娘。
慎才人挽着皇後的手,含着淺笑說了什麽。皇後拍了拍她的手,囑咐了幾句。讓浮雲跟着她去了,那齊夫人跟在後頭。應該是給他們母女說話的機會吧。慎才人這番有孕頗多驚險,她嬌氣慣了,被太後拘着性子肯定難熬,好吃好喝供着不見長肉還瘦了些。皇後這是煞費苦心,希望此舉能安了慎才人的心。
過了會,慎才人和齊夫人一前一後回席了,齊夫人頭上的釵子少了大半,這釵環怕女兒在宮中難熬準備!法子糙了點,倒是上了心,她順道還往沈懿之位置望一眼,如那淬毒的利劍射過來,讓人渾身不自在。
沈懿之繼續欣賞歌舞,吃吃喝喝,拍拍胸脯,避開葉嫔的吓人的眼光。坐她下首的葉嫔瘦的跟風跑,眼睛怔怔盯着皇上,像要把人看吃了去。如意緞繡五彩祥雲朝服下削骨嶙峋,白的發青,只餘兩眼發出詭異的光亮,這光沈懿之在吸毒過量的人身上見過。不過二十出頭,竟有暮氣沉沉的感覺。月餘軟禁,怎生的如此光景。葉嫔不是善茬,那道龍芯草沒得害了她,沈懿之也不會原諒。只是人心都是肉長的,憐憫弱小乃是天性,只能視而不見。
“妹妹好生歡喜,姐姐命苦。”她幽幽道,一副完全認命的樣子。前次那場不痛不癢的玩笑兩人都沒放在心上,本就不是同路人,何必強求。
葉嫔柔弱,性子卻倔強的很,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她嬌豔如花,渾身帶刺,是從來不會認命的。
“過年當然要開懷,姐姐也是。”
“妹妹自然開懷,姐姐過的最後一個年,還有什麽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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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陣陣,盤子裏擺的花樣繁複的菜肴結了厚厚的油脂,真真膩人,沈懿之停了筷,心也跟着被油膩成一團,堵的慌,“姐姐莫要開玩笑,皇宮自有太醫,必定保姐姐周全。”心下對這話已信了八分,葉嫔比她料的還嚴重,居然病入膏肓了。憶起她那日禦花園彈琴說愛,行事乖張,恰是生母病逝之後。皇上雖憐,卻并未接受她。所以從來都是算了又算,計了又計的葉嫔也有不合常理之舉,生無可戀,只盼抓住最後的時機博一博。可惜皇宮從來都是埋葬人希望的地方。
葉嫔臉上并未驚慌着色,靜靜淡淡的神情,垂首低語:“我讨厭的妹妹最喜自欺欺人,好像我是傻瓜一般。”她看着沈懿之許久:“偏偏他還信你。”
良久,她嘆道:“父親是五品京官,不受重用,亦沒有冷落。我是妾生的女兒,在夫人底下謀生并不易。王爺當初看上的妹妹,父親卻把我送了去。後來王爺登基做了皇上,我亦被封嫔。身子一日比一日差,皇上也一天比一天冷,姨娘突然過世,我也時日不多,父親要我請旨讓妹妹入宮,以保葉家一門隆寵。臨死請願,皇上必定會答應。”
“你不會讓他們如願。”
“讓殺母仇人享盡榮華富貴,我會讓他們如願以償的。世上最華麗的囚籠,從來都是皇宮,姐妹一場,我會在黃泉探好路的。”
沈懿之愣了下,可不是,皇宮都是白骨築成,鮮血澆就。它給了全天下女人最美的希望,也毀所有女人的希望。葉賓陽給九王爺當小妾,入宮為妃。也是想得寵為生母争一口氣,沒想到葉家迫不及待下了毒手。熄了她活下去的理由。葉家想一腳踢開這步廢棋,讓妹妹進宮。葉賓陽想必為了這個妹妹準備了很多“禮物”吧。
葉嫔笑了笑,如那雨後彩虹,絢麗多彩,一掃眉宇間的情愁別緒。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嬌而不弱,豔而不俗。
“我給妹妹提個醒,明年開春大選在即,後宮又要進新人。” 趙煦自登基,宮裏有封號的妃子都是王府伺候的,餘下的都是些無權勢的侍禦。朝堂內的世家新貴都顧着自己女兒姐妹盯着宮裏分位呢。
對于這三年一選,沈懿之也急不來。明着來也好,暗着來也好,反正大家都會想盡辦法往宮裏塞人,就和現代的娛樂圈一樣,新人輩出,只要你位置到了一定高度,卻是誰也動不了。
“宮裏老人人要經得起新人考驗,新人總有一天也會成老人。”
“妹妹想法還真奇特,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哭才好。”
“姐姐還在,妹妹為何哭呢。”捉到她話語裏嘲諷,沈懿之可不客氣,美人心不美,下毒之仇未報,難道還指望她也憐恤不成。
“沈懿之,你好.....”
“我好的很,不勞姐姐挂心。”
轉眼即是熙寧二年,沈懿之也迎來了十八歲生辰。那日冬蟲提醒,才知道原身的生辰是上元節。可巧她在現代的生日是情人節。古人生日大多算陰歷,現代人算陽歷的多,也對不上了。
妃嫔生日,宮裏的規矩請客作席,分位越高,捧場的人越多,越大場面。上元節是大周朝的第二個情人節,第一個是七夕。這天少男少女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全民同樂,宮裏的宮女太監都放假去玩。要真全留下人伺候,口裏不說,心裏肯定埋怨,沈懿之不想過個生辰還搞的怨念四起。
趙煦神秘兮兮的表示,那天他有節目安排,要她等着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某的第一篇文,有很多很多的不足,也得到很多很多的厚愛。感謝所有看過此文的姑娘。
明天入v三更。28章,29章倒v。
☆、你侬我侬
暮色四合,冬蟲夏草已經快把門檻給踏平了,沈懿之瞧着心煩眼暈,把身下煙灰紫色團花軟墊揪出一個個旋兒,一會兒怪自己不夠矜持,一會又念叨趙煦說話不算話。
直到天已經黑透了,曹德這才帶人過來。他身上換了極為普通的灰衣,不像一個太監,氣勢如那高門大戶的總管。一行禮,太監氣質又暴露了。“玉嫔娘娘萬福金安,皇上在等娘娘,請娘娘先換上這身衣裳。”
冬蟲把她三千墨發挽成一個桃心髻,以苗銀蝴蝶押發,後分出數股發絲垂于前胸後背,白玉夕顏花鏈子橫墜于髻後,桃心髻斜插一根伽楠香嵌珠簪子。穿上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繡交領長襖,雪絮绛紗披風系于其上。這身打扮多了份清麗婉約,少了宮裏的份富貴堂皇。真真有粉膩酥融嬌欲滴的味道。
約會前換裝!看來皇上要微服啊。沈懿之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 。攬鏡自照,她習慣性擺了幾個走臺布的動作,黛眉輕點,櫻桃唇瓣,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原身的底子真不錯啊!這算是穿越的福利了。奇怪的動作直把冬蟲看的一愣一愣。
入手軟綿舒适,這衣服看起來也不便宜啊,會不會太招搖了點。思付道:“冬蟲,這料子民間有人穿嗎。”
“紋錦雖富麗,但是不算貴,很多小姐夫人喜歡穿,娘娘可是擔心料子輕浮了,不配上身。”冬蟲蹲着身上給她腰上系了個蘭色如意絲縧。
晚上天黑,也瞧的不仔細,不打緊。趕緊制止了冬蟲再往她身上挂東西。
交待冬蟲夏草好,轉出屏風由曹德引着去了麗澤門,他正側面和旁邊的人說着什麽,聽見她的腳步聲,轉身過來露出大半臉容來,眼裏喜意灼灼,竟把她的心火也點了起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可把懿之盼來了。”他漆黑長發束起,并未帶冠,黃楊木雕花的簪子橫插其中,身披佛頭青的素面杭綢鶴氅,眉目如江南煙水圖畫,氣質清越華貴,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皇上叫臣妾好生難等,怎得說.....”沈懿之不依,順着他的話打趣。
趙煦笑着把她雪絮绛紗披風攏了攏,“愛妃可是說朕是惡人。”
兩人挨的極近,沈懿之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耳邊不覺泛起了粉色。
“皇上慣會打趣臣妾。”
“惡人朕也做了,只要懿之相信,一定能等到。”他看着天色,又見眼前宮道人煙稀少,揮手要底下人把車趕過來。“這是翠蓋珠纓八寶車,現在世家子弟人人都有一輛,還有七彩琉璃華蓋翠帷馬車更好,只是太招搖了,就不用了。”他輕聲介紹道。
沈懿之從他懷裏探出身去,好家夥,真真是香車寶馬,美輪美奂,完全不低調嘛。
“皇上,這車真好看,會不會太招搖啊。”她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微服肯定有人暗中保護,這麽高調的車,完全是個活靶子啊,還是低調一點好。
他一躍跳上了車,然後又伸手把她抱了上去,底下人皆齊齊背過身。“香車美人,懿之今天這身好像仙女下凡。”他咬着她的耳朵暧昧說着。
沈懿之的臉騰的紅了,皇上您真是甜死人不償命啊。
皇上和皇後夜幕時分在升平樓露臉與萬年同樂,這是大周傳統,至于接下人的狂歡,沒人關注皇上還在不在。他掐着時辰來接沈懿之。“上元節晚上是最熱鬧,懿之在宮裏悶壞了吧。”
她穩坐在香車裏,也忍不住掀簾往外瞧,升平樓外兩朵樓相對,王公權貴次第搭起彩棚幕布圍着,通宵達旦,燈火通明。升平樓上宮女捧着金鳳往下撒,布衣百姓往上去接福氣。
兩樓遍挂五彩圓球,點綴金鈴銀角,中間挂了兩枚大紅球,內燃椽燭,燈火流螢,恍如白晝。樓頂倒挂了許多條如五彩紙紮就的小燈,層層疊疊,藤蔓附花蕾般傾瀉而下,如那天上銀河水流動。
兩柱上盤騰雲金龍,龍眼上鑲嵌了兩枚碩大的夜明珠,栩栩如生,仿佛一眨眼就要飛天而上。樓內美人彈琴吹簫,競奏新聲,引的樓旁附近的山棚露臺美人們相合,樂聲鼎沸,人聲鼎沸。
以天為幕,以地為席高水準高參與的露天音樂會可真帶勁,現代明星搞演唱會買粉絲喝彩弱爆了。沈懿之整個身子都貼在窗口,要不是還有記得安全問題,早就把頭伸出窗口了。她又緊緊攥着趙煦的手激動問道:“太好聽了,她們怎麽能這麽厲害呢。”
趙煦看着沈懿之兩眼放光,激動不已的模樣。心裏暗道:真是孩子心性。
“這兩樓,左邊是王爺仗儀,右邊是丞相仗儀,樓裏是家妓在奏樂。”
“家妓!”她掩嘴失聲,古代藝術家地位低的可憐,混的好的不過一代花魁,混不好的就在王公大臣家當玩物,不過人家的水平可是實打實。
趙煦以為她不喜見家妓,解釋道:“大臣家都蓄家妓,用以招待客人。”
“臣妾家裏并未有,今天是第一次見到,大驚小怪讓皇上見笑了。”她想蓄家妓什麽的要銀子吧,父親官位低,大抵沒錢弄這個。所以沒見過也不算奇怪。
“懿之喜歡這歌舞,京城第一美人餘年年師承餘四三,歌舞絕妙,可要瞧一瞧。”他笑眯眯建議道。
餘年年,不是有人拿她和麗昭儀來作比嗎。沈懿之轉過身子,賭氣道:“皇上也知道餘年年,入幕之賓的滋味如何。”八王爺花花公子之名可是響徹街頭巷尾啊。
他輕咳一聲,狀似不好意思,道:“娘子可是吃醋了,我只入娘子的帷帳,什麽魚年年,肉年年也是第一次聽過。”複又把她摟在懷裏,“要不,我們今晚去見識見識,看看餘年年到底如何。”
京城第一美人她還真有興趣看看,作為一個妃子,這輩子能見着彼此的幾率簡直為零。現在皇帝帶着去逛青樓,真是....太刺激了。
“皇上自己想去何必拉上臣妾做幌子呢,臣妾這就回宮,知情知趣還是懂的。”男人就是喜歡在女人吃醋這事上找存在感。
“小醋缸,在外面別叫皇上,要喊夫君。”
“......”張嘴半天還是喊不出來。
街邊植的樹上光禿禿的枝桠上和尖尖翹起的閣樓角上挂滿五顏六色的花燈,高懸于夜空,千樹萬樹次第開放,百樓千座熠熠閃光。伴着紛飄的六瓣雪花,華燈寶炬,月色花光,霏霧融融,動燭遠近。
他們下了香車,只見人群裏歡聲笑語不停,眼裏盡是喜氣。數萬燈燭陳列,倒映河道水中光華潋滟。街上香車寶馬,河上樂棚笙簫,歌聲缥缈,樂聲喜慶,人聲喧嚣,真真三千繁華如夢。
趙煦帶她進了留仙居,裏面熱氣沸騰,大雪天小二臉上汗如珠大,極有眼色把他們帶進了包廂。紅絲水晶脍,軟羊,鲊脯,金絲黨梅,雕花蜜煎,莼菜羹,再上一壺旖旎的秦淮春,鮮香軟,沈懿之把舌頭都要吞下去了。小廚房的廚娘會做的菜色也就幾樣,她都吃膩了。
“留仙居開了兩百年,看來娘子也很喜歡這裏。”他吃的不多,往她碗裏夾菜。
“好看,好吃,能留得住神仙麽。”小酌一杯秦淮春,入口綿軟,香甜可口,有點現代果汁的味道。
趙煦握芙蓉白玉杯的手一頓,半響回道:“留仙居原來是這麽來的。”
兩人撐了一把二十四骨油紙傘去夜市消食,市人賣玉梅、夜蛾、鹌鹑骨饳兒、圓子、半拍、白腸蜂兒、雪柳、菩提葉、科頭圓子、拍頭焦半。唯焦半以竹架子出青傘上,裝綴梅紅縷金小燈籠子,架子前後亦亦設燈籠,敲鼓應拍,團團轉走,飛起朵朵白雪,煞是好看。謂之“打旋羅”。沈懿之看的目不暇接,大呼上當,早知道就不應該吃那麽多了。
“那柳條做什麽用呢。”她口裏含着梅子,手裏拿了焦半,懷裏揣了風筝。
他幹脆花了幾個銅板,買了枝簇新雪柳。這一路她把看到的問了遍,把趙煦都給問住了,就算是皇上也不是萬能好不好。
雪柳枝杆太嫩,在她頭發上插不住,他實在滿臉郁卒不知道往哪下手。還是她主意多,把簇新雪柳繞成了一個環,又覺得太素,在路邊買了幾朵淺黃絹花別在上面,笑嘻嘻地戴着頭上。
華燈霜月,鬧市飛雪,遠處紅紅綠綠一片,近旁熙熙攘攘一群,好像都模糊起來,糅雜一團。她綠鬓紅顏,笑靥如花,眼底的溫暖融雪。時間刻意放慢了步調,雪花落地簌簌作響。他的心也泛起了酸軟,女人,江山,不過是盛年光華一瞬。
他的眼神很奇怪,極致的幸福和極致的悲哀交織在一起,冷風灌,有種繁華落盡的蒼涼。
須臾升平樓前一聲鞭響,應和山樓上下,燈燭數十萬盞,一時滅矣。
天地無色,萬籁俱寂,唯有流水汩汩,冷風凄凄。
她的心陡然一墜,好像掉進了萬丈深淵,四周都是啃噬人的野獸。下意識撲向他,與伸來雙臂迎上了。
她和他擁在一起。
然後燈火四起,游人如織。
二十四骨油紙傘被掀翻在地,孤零零的窩在攤邊。
零碎玩意灑落一地,合着冷雪印着髒兮兮的腳印。
她擡頭看見過路的行人指點似乎笑着什麽,拽着他的胳膊問:“他們在笑什麽。”
他臉上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們說你戴了綠帽子。”
古代只有娼妓的那位才會戴綠頭巾,這是官府規定,也就是俗稱的綠帽子。沈懿之以為自己裝了會花環少女呢,誰知道裝了烏龜。她銀牙暗咬,抵不住旁人的眼光,悻悻然把花環摘了,套在他手裏。
“綠帽子不是說男人嗎,我怎麽還會被說呢,看來眼神都不好,不懂欣賞啊,不好玩。”
“去猜燈謎吧。”
她跟着他興致勃勃看路邊的百戲,上竿、跳索、相撲、鼓板、合笙、喬筋骨、叫果子之類,高興了還會跟着人群叫好,甚至抓起他的大手拍掌。他們穿過寶津樓,橋水殿,哪裏熱鬧就往哪裏湊,後面跟着的侍衛被人群擠成肉餅,終于找到猜燈謎的地方。
白胡子老丈身後彩燈排排挂,有人猜中了就送燈。
她拉着他湊到一個花燈前,就着昏黃的燈光看。
落花滿地不驚心。 (射晉人名一)
“山濤”她掰着指頭數,竹林七賢就這個名字有點像,抑或“王獻之。”她知道的詩詞也就語文書上那幾首,要不是手下的藝人參演了晉朝背景的電視劇,受了點熏陶,連是山濤水濤分不清楚。
他笑意滿滿,一副胸有成竹的摸樣讓人吃癟,晉朝那麽多名人,她就認識個謝安王羲之,等等,謝安,落花就是謝,不驚心就是安。
“謝安。”她沖着白發老丈大嚷。可不是,宮裏天天要做的就是請安謝安了。
暖煦的燈光下,她一手提着半邊裙角,一手攢緊他的手臂,語笑嫣然圍着那盞玫紅蓮花燈打轉。好像母後養的一只蝴蝶,每次小時候他故意拿肉骨頭晃,蝴蝶睜着濕漉漉的眼睛咬着尾巴打轉。許久沒有看到人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笑了,釵環歪了半邊都毫無知覺。比起在宮裏故作鎮定,循規蹈矩真實多了。
她提着那盞蓮花燈在他面前得意挑眉。
“蝴蝶。”
“謎底不是蝴蝶啊。”
她得了趣,一連猜中了幾個,人群連連喝彩,最後被一個難住了。
“弄璋之喜。 (射國字一)”
難道是不好意思,可臉上明明是一副疑惑的表情。這種典故人人熟知,怎麽會不知道。他等了良久,道:“民間生子都會送美玉給兒子玩耍。”
“生子!”她恍然大悟。
“謎底是生男甥。”兩人都不約而同望着她的小腹,目光一撞,火花無數。
第一名妓(補bug)
他們拿了蓮花花燈,又穿過寺之大殿,前設有樂棚,衆人作樂,兩廊有詩牌燈雲:“天碧銀河欲下來,月華如水照樓臺。”并“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之詩。燈是用木牌做的,雕镂成字,以紗絹圍之于內,密燃其燈,排排挂着,非常可愛。和日本寺廟前懸挂的許願木牌很相似。文明的傳承隔了時空得到了延續。
“我們去看餘年年吧。”她還沒玩夠盡興。
他睨了一眼,道:“走吧。”
深坊小巷,樓臺間用竹竿挂了五色燈球于半空,遠近高低,次第錯落,如流星飛天。繡額珠簾,樓裏的姑娘們都穿春衫緋薄,上的新妝容香豔奇巧。走到最高一樓停步,只見牌匾上書:紅閣樓。一個着绮羅插珠翠媽媽執牡丹薄紗菱扇迎過來,她雖徐娘半老,卻不掩綽約風姿,頭上簪了老大一朵木香菊花。似錯愕瞧着他們,接收到曹德的眼色,立馬恢複常态,嗔道:“八郎好久不來,可把奴奴想死了。”
趙煦面上一抽,接話道:“三娘人比花嬌,此間神仙戶,紅閣樓莫不如是。”皇上泡妞的水平完全沒落下嘛,感情是被勾欄訓練出來。
“承蒙關照,八郎今日可是要見我們家小姐。”她拿眼瞅着沈懿之,“這位娘子......”
“這是我夫人,今日帶她來瞧瞧你們家小姐,安排一下。”
三娘搖着牡丹薄紗菱扇,媚眼如絲,卻無驚訝之色,想來什麽情況都見識過,不足為奇。“三娘不是不通情達理,客人都酒後無狀,怕驚擾了夫人。再者,壞了規矩不是。”
曹德掏出一沓銀票塞到三娘手裏。“八郎真真憐惜奴奴,奴奴這麽就去安排,保管八郎滿意。”
沈懿之看到那沓厚銀票眼睛都直了,就為了見這一面花的銀子喲。難怪有人說找小姐花一夜的錢,娶老婆一輩子不花錢。
帏帽遮面,他把她半個身子擁着大氅裏,蹬蹬上了閣樓,處處春情蕩飏,間間酒興融怡。
小婢推開雕花木門,只見烏木雕花刺繡屏風後一個伏着曲線畢露的美人身影,誰說古人不懂誘惑,就憑這個身影就能讓男人流鼻血。“小姐,趙公子來了。”小婢躬身道。
廊上挂琉璃風燈,屋內燃河陽花燭。
一身“嗯。”飄渺而來,似加了蜜,含了糖,攜了怨,帶了愛,和那□上後呻吟一般。
沈懿之更加好奇屏風後的美人了,可嘆是何等姿容。
只見餘年年以雨過天青色蟬翼紗覆面,以手為軸,半伏半靠在美人靠上,素手執泥金真絲绡麋竹扇,一襲立式水紋八寶立水裙被穿的風情萬種。她眉睫輕顫,緩緩睜開,鳳眼上勾,露出清澈如水的眸子,曲曲見了禮。
小婢奉上天青色舊窯茶盅和各色菜肴退下。
沈懿之不着意看了看,屋內陳設以金色為主,牡丹花色最多,錯金螭獸香爐袅袅升起馨香,沖淡了屋內的胭脂味。
餘年年解了蟬翼紗,紅唇似火,肌膚如玉,青絲如墨,沈懿之眼睛都直了,要知道眼前的美人貨真價實沒有上妝啊,這個底子秒殺一切。誰再和她說白雪公主是童話裏面的人物,她和誰急,不過美人的模樣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
美人绾了一個縷鹿髻。珊瑚綠松石蜜蠟的珠花斜斜綴着、海水紋青玉簪戴兩支。鬓角珍珠步搖,一縷青絲搭在胸前。
“八郎。”嘟起的紅唇如嬌豔的怒放玫瑰,等人采撷。
“小姐這般可讓蔡公子誤解。”趙煦完全不受蠱惑的模樣。
沈懿之心底暗笑,皇上您何必不解風情呢,平日情話可說的填了護城河。
餘年年眼眸轉深,如深水寒潭漩渦勾魂攝魄。能裝純能妩媚,這才是她的真面目。
“這位夫人如月之色,奴奴螢火之光豈能.....八郎有了美嬌娘,何必再來招惹奴奴。”她吐氣如蘭,臉上哀傷,聲音如怨如慕。聽到話的人都不禁會想到兩人有何糾葛。
趙煦挽着沈懿之的手道:“我的夫人,自然會珍惜,年年不要待花落無枝折才好。”
餘年年立馬寒了臉,轉而又笑道:“雲泥之別,怎可能混為一談,奴奴高攀不起。”
沈懿之被美人變臉吓了跳,皇上今個不是陪她來賞美人,別有目的。如果她沒理解錯,他是來勸餘年年從良的,而餘年年卻并不肯。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騷動,紛亂沉重的腳步引得木閣樓震動,桌上的茶水,繁亂的腳步聲伴着三娘尖的變了調呼喊。
趙煦和餘年年四目一對,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麻煩二字。
不等沈懿之反應過來,眼前一花,被趙煦按了烏木鎏金寶象纏枝床下,他自己也一并躺着。
她輕輕在他手上劃道:“誰?”
“太師!”他略帶剝繭的手指劃了兩字。
沈懿之對太師完全沒有印象,妃嫔和大臣的交集甚少。
“嘭!”門被粗暴的踢開。複又“啪”的關上。
“妖女,你不得用妖法再來迷惑我家公子!”一個中年管事的威脅道。
“真是好笑,腳長在他腿上,他愛來不愛,我可沒有強求。”餘年年話語間盡不屑。
“你這妖女,勾引公子,還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真是水性楊花。”
“你是在說自己了,此刻你也是我的入幕之賓啊。”
“餘年年,老夫答應你的條件,要怎麽才肯答應.....”這回換了老年男子的聲如洪鐘。
“太師盡可以綁了令公子去,年年別無他方。”
“你.....”
大隊人馬頃刻走的一幹二淨。
沈懿之和趙煦灰頭土臉從床下爬出來。
尴尬的要命!皇上帶着妃子逛妓院,遇見當朝太師,居然被迫躲在床底下。幸虧古代沒有網絡社區,不然這事紅的一塌糊塗。
她呵呵傻笑,“夫君,我們回去吧。”
他的神色微緩,目色轉柔。回首對于餘年年道:“今夜之事,我希望小姐慎重思慮。”
護城河旁垂柳依依,禦街寶騎骎骎,香輪辘辘,五陵少年,美婢豔妓,滿路行歌,笙簧朱徹,上元盛會已接近尾聲。她隔着飄忽的六瓣雪看着他,眉目清隽,山河秀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心中的他是皇宮裏那個滿嘴情話,周旋于女人之中的好看男人。事實上盛世奢華,錦繡江山,萬民百姓,都是眼前這個男人撐起來的。這種認知讓她産生了微妙的抵觸感。
有人爬上柳樹挂着什麽,有人在河岸上擺放東西,總角小兒圍着繞圈拍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湧在一起,臉上洋溢這幸福的笑臉。火堆四起,然後點燃引線,突然河岸兩面噴發出萬樹流光,高低起伏,沖向夜幕,噴射火焰,綻放花朵,舒展花瓣,流金濺銀,五色交彙,妖冶之致,最後合着漫天飛雪萎落成泥。
“京城的真是繁華,冠蓋雲集,真好。”她喃嘆道。
“鐵蹄踐踏,萬民俘殺,宮門.....”他堪堪看着,渾身布滿了戾氣,話語間有不加掩飾的痛苦。“京城是好,大周也好,肥羊,都想分一杯羹。”
焰火照亮了天際,河面倒映煙花絢爛,他深陷陰霾。
她猛的看向他,她從不知道這般秀美的人如何能震攝朝綱,可剛剛那一句那一眼,天生的威儀足以讓萬物顫抖臣服。
沒等她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他又轉道:“父皇在位期間,曾和燕國簽了國書,我曾跟着和太師,沈大人一起去了慶都,西北最重要的城鎮,一夕之間被踏成平地。”他看了她一眼,“沈大人就是你父親。”
她曾套過兩個丫鬟的話,關于沈家的情況。自然兩個丫鬟不會知道內情。不禁想,原來她爹接觸過國家最高機密,也曾得到過先帝如此信任,可為何遭受如此下場。
“當時京城謠言紛飛,說簽訂國書沈大人承認大周為臣,燕國為君。後來有暴民沖進沈府,你母親和妹妹慘遭不幸。我們一行安然回京,父皇聞的噩耗,向父皇告老還鄉,父皇不允,就有了後來的每三年一貶。”
少年狀元及第,皇上得以賞識,為國貢獻力量,中年妻女被害,老年遭遇貶斥。一生就是個大杯具。可他卻不願低頭,哪怕是面對皇權,可嘆可敬。心口抽痛,眼淚不自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