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挑明

更新時間2012-7-1 16:44:04 字數:3803

新春将至,寒意絲毫未退。

太子妃元氏自皇後壽宴歸去之後,就一病不起,湯藥無用。禦醫禀報楊勇說,太子妃已病入膏肓,恐怕難熬過今年。

楊勇聽後大驚,元氏體弱他一直都知,但未料會如此嚴重。乍聽之下如驚雷劈身,久久沒回過神來。

當他匆匆趕到元氏病塌前時,她已經氣若游絲,奄奄一息。

畢竟是結發之妻,楊勇見到她面如枯槁,身形瘦弱得不成人形,想當初洞房花燭夜,掀開頭紗時,她也是青春韶華,秀麗飽滿。

可如今面前之人只消一根手指便可将她置于死地,楊勇瞬間心中一緊,眼眶濕潤。他上前半跪在妻子塌旁,持起她蒼白的雙手,心痛道:“你已病成這樣,為何不差人早點向我禀報?”

元氏已記不清丈夫有多久沒有牽過她的手,在生命的最後時候,她見到他焦急的面容,感受到他溫暖的雙手,這個可憐又癡情的女子是那樣的滿足和安慰。

她似乎忘記自己行之将死,臉上擠出笑容,氣喘籲籲的回答:“殿下政務繁忙,妾身不忍打擾,殿下日後是一國之君,妾身實在不願拖累您。”

“既是夫妻,又談什麽拖累不拖累的,我若早知病情,必定會多陪陪你。”

元氏眼淚流了下來,其實她此時渾身疼痛,四肢麻木,而且頭昏眼花,視物模糊,連楊勇的臉都已看不清,但是她沒有叫喚一聲,他的話是一劑良藥,讓她精神為之一振,

“殿下,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妾身陽壽已盡,殿下千萬不要悲傷,妾身若死,魂魄仍然會庇護殿下,讓殿下一世無憂。”

楊勇聽完內心又痛又悔,痛的是元氏之病,無力回天。悔的是自己多年來一直忽視她,從未真正的關懷過她,如今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了。

楊勇雖是好色,可品性純良敦厚,是個善良感性之人。他悲從中來,禁不住埋頭痛哭。就連一旁侍候的宮女也都泣不成聲。

元氏胸中突感火熱,仿佛幹柴燃燒,口中也似有火焰冒出,她難受的呻吟:“水,水,我好渴。”

楊勇大喊:“快拿水來。”

Advertisement

宮女端來之後,他接過杯子将元氏慢慢托起,小心翼翼的喂她。

元氏喝完,感覺平穩一些,楊勇又将她輕輕放下。

“有勞殿下了,妾身無用,由來只會拖累殿下,從不曾幫襯于您,都是妾身的錯。”

“別這樣說,錯全在我,這麽多年來未曾關心過你,嫁給我實是委屈了你,你恨不恨我?”

元氏搖頭:“如有來生,妾身還願侍候在殿下身旁,但願那時妾身健健康康,能為殿下生下一男半女。妾身在這世上年月不多,能嫁給殿下此生無憾。”

楊勇再也抑制不住了,失聲恸哭。

元氏支持不住了,她的身體像塊爛棉布一樣被人撕來扯去。彌留之際,她耳邊響起了成親鎖吶的響聲,她的嘴角溢出一絲笑容,吐出最後一口氣。

太子妃歸天了。

楊勇抱着她的屍體,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語:“如有來生,你為男我為女,你今生受過的苦,來世也叫我嘗一遍。”

每一年接近新春,各個王府官宅都要将舊品丢棄,置換上新的。所以每逢這個時候各院宮人們是最忙的。

可獨獨晉王府一切照舊,除非是特別破舊确實不能用的,必須換掉以後,其餘東西只需擦拭幹淨,一概不許浪費。衆人圖得清閑,經常無所事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閑聊。大家都贊嘆晉王謙遜有禮,簡樸清明。像這樣的皇子恐怕聊聊無幾。

許绛塵聽着雖不語,可眉眼裏全是歡喜和驕傲。

顏蓮花看在眼裏,心中跟明鏡似的,那個依賴着她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在如此芳華的年歲裏,有自己心儀的對象也不是一件奇怪之事。

蓮花說:“我聽說宮中出了件大事,太子妃已駕鶴西去。”

绛塵詫異道:“這麽年輕就去世了嗎?太可惜了!”

“當今太子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之人,東宮裏的美妾成群,他只寵妾侍,不愛正妻,所以太子妃才會郁郁而亡。”

绛塵面色一凝嘆道:“女子這輩子若嫁給不愛自己的丈夫是悲哀至極。”

“這世上郎情妾意的美事實在稀罕,總之要想十全十美真是太難了。”

绛塵手托下巴,感慨萬千。

蓮花又問:“那如果将來你嫁給一個愛你,但你卻一點都不喜歡他的男子,你又會怎樣?”

绛塵料不到她會這樣問,愣了愣之後,回答:“不可能,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蓮花聳聳肩膀:“随口問問而已。”

兩人正說着,由外頭進來兩個侍女,一個叫碧煙一個叫彩雲。

就聽碧煙說:“你知道嗎?咱們晉王殿下就要娶王妃了。”

彩雲瞪大眼睛說:“真的嗎?這樣說王府裏要有女主子了!”

碧煙又說:“當然是真的,如今全國都在征選。”

“那咱們也試試。”

“你少做夢了,輪着誰也輪不到咱們,王妃必須出自名門。咱們還是安安份份的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好了。”說到這兒好她擡眼看見了蓮花和绛塵,便故意提高語調生怕她倆聽不見。

彩雲立馬會意,陰陽怪氣的說:“是啊,咱們都是最下等的侍婢,就算美成一朵花,殿下也不會看上咱們,抱有非份之想只會叫人笑破肚皮。”

兩人一唱一和,得意洋洋。

她倆的話就像一瓢冰涼的水向她劈頭潑來,許绛塵的臉立刻變得煞白,渾身打顫。

蓮花一瞧,憤然大怒,對那兩人瞪起雙眼,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蓮花性格耿直,眼裏不揉沙,她狠狠的喘了幾口氣。突然間她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

她猛地拉起绛塵朝外飛奔而去。

一路瘋也似的狂跑,绛塵不知所措,待明白過來已沒有退路。

王府有一僻靜之處,非常隐蔽。裏面廣植石榴樹和茶樹,這是晉王習武的地方,他有令平時練武,不允任何人打擾。

劍光萋萋中,楊廣身形矯捷,上翻下滾,練得正酣。突然間見到兩人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他收劍入鞘,雙目炯炯的望着她倆。

蓮花挺直腰背,暗自打氣後對着楊廣沖口就質問:“殿下,請恕奴婢無禮了,您是不是要娶王妃了?”

她問的這樣直接突兀,楊廣措手不及,他轉頭看許绛塵,兩人目光剛一對碰,她就如驚弓之鳥般慌張。

他遲疑片刻後直直的回答:“是。”

許绛塵只覺得心上的那把刀子被人猛的拔了起來,帶出的巨大疼痛,促使她勇敢的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目光就像初秋乍寒的湖水般,既清澈無辜又叫人望不見底。雖未言語但彼此卻都能明了對方的意思。

在那種目光的逼視下,楊廣一時之間亂了陣腳,他甚至于忘記了方才對他大聲質問的只是他的婢女,他只消一根手指便可捏死她。

蓮花索性一咬牙豁出去了,語出驚人:“殿下娶妻天經地義,奴婢只想問殿下一句,您對绛塵到底有無情義,如果有,将來您能否給她一個名份,如果沒有,就請您大發慈悲,放她離開王府,蓮花願意一輩子不出府代替绛塵侍奉殿下,今日奴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項上人頭早就不要了,請殿下給蓮花一句痛快話!”

绛塵大驚失色:“姐姐你瘋了,你在說什麽?”

“我沒瘋,殿下你怎麽不回答?”

绛塵實在忍不下去了,她卯足勁想拉着蓮花離開,蓮花卻倔強的死活不挪步子。

在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只聽得楊廣說:“蓮花,你的勇氣叫小王好生佩服。”

“殿下不必顧左右而言他,蓮花只要一句答案。”

“好吧,”楊廣面色冷峻,沉聲道:“你退下吧,我要跟绛塵單獨談。”

“你``````”,蓮花看看楊廣又看看绛塵,尋思片刻這才甩開抓着她胳膊的手,不情願的離去。邊走邊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

突然間諾大的地方只剩下兩個人,氣氛說不出的尴尬。尤其是被蓮花這樣一擾亂,所有本該藏于心底的話,都已赤裸裸的擺在面前,叫人無處躲藏。

就這樣彼此僵持了許久,楊廣終于打破沉默。

“她說的是你自己的意思嗎?”

绛塵心跳加劇,原本如凝脂般粉嫩的臉上染着一抹暈紅,雙眸中卻是淡淡的薄霧,這叫她如何回答。

蓮花啊蓮花你可真是害慘我了,怎麽辦才好啊,她暗暗着急。

楊廣的目光似利劍逼視着她,仿佛透過她的身體,已窺探到她的內心。整個人就如同被赤條條地暴露無遺。

她手足無措,心虛得只想找個地洞躲進去。

看着她慌亂無助的模樣,楊廣心中那最後一道堅固的堡壘轟塌了。其實從第一次相遇開始,她已經闖入了他的世界,駐進了他鮮活的生命當中。

他的眼中湧出一種摻雜着愛憐與痛苦的東西,他猝不及防的将她擁入懷中。

他已經給了她答案,他是喜歡她的。

绛塵緊咬雙唇,淚水抑制不住的落下,她不敢掙脫,不願掙脫,也不能掙脫。

他就這樣緊緊的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會消失。天灰蒙蒙,有幾顆小雪珠灑落下來,時間就此打住了,什麽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們倆人。

如同過了幾千個輪回一樣漫長,就聽他幽幽的說:“別離開這裏,好不好?若是你走了,這世上就從此再也沒有春天了。”

他的聲音溫柔如水,卻又讓人不可抗拒。

她一點一點松開他,那張俊朗剛毅而又透着桀骜不馴的面容,映入她的眼簾。

她清晰又堅定的說:“我從未想過離開這裏,很多年前這兒沒有主人,冥冥之中總有個聲音告訴我,它的主人總有一天會回來。這兒已是我的家,我願意一生都在此。”

楊廣凝神望着她,他內心輾轉纏綿,反反複複如同有一條毒蛇在咬齧他的心髒。

他怔忡了許久才道:“給我點時間,現在我什麽都不能給你!”

绛塵當然不明白其中的緣由,楊廣接着緩緩地告訴她因為自己不受父母的待見,所以才會這麽多年一直待在關外。而現在兄長又排擠他,将他視為眼中盯,欲除之而後快。

“你知道嗎,我的生命輕如草芥,我皇兄日後登上皇位,便會将我下旨處死,所以我一定要強大起來,這樣不但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我所在乎的人。”

绛塵有點明白了,她畢竟在宮中待過,那兒的爾觎我乍至今都令她心驚膽顫。而那個剛剛喪妻的太子在她心中已是個不折不扣的嗜血惡魔,不但逼死妻子還對手足如此殘忍。

楊廣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他給了她一個遙不可及的承諾,而單純的她卻陷在這虛幻中不能自拔。

于是她說:“殿下放心,在你覺得不可以之前,我永遠都只是晉王府的奴婢。”

楊廣的嘴角揚起一抹凄楚的笑容,他的雙眸隐藏着旁人無法看穿的秘密。他伸手又将她拉近,再度擁抱在一起。

縱然他再怎樣陰骜,再怎樣用彌天大謊來掩飾自己的野心,他可以欺騙全天下所有的人,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天又下雪了,夾雜着細雨,不一會兒便像織成的密網一樣,丈把遠就看不清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