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遣送

更新時間2012-7-8 19:47:30 字數:4984

晉王府的雜庫房,許绛塵同別的仆人一樣幹着最粗重的活,她身體纖弱,受不得苦。盡管有蓮花千方百計的幫忙,但是衆人都知她是被女主子罰下來的,所以庫房的管事堅決不讓蓮花插手。

對許绛塵來說身體的疼痛和艱苦是可以忍受的,可心上的呢?自那日之事後,她一直盼着楊廣出現在她面前,就算是痛罵她一頓也好。可他卻像人間蒸發了似的,再沒出現過。

這到底是怎麽了,他在身旁已然換了侍女,他為何對此不聞不問。她好焦躁好慌亂,感覺就像一個人走在漆黑的夜裏,沒有盡頭更找不到出路。

事情還是很快來了,有人來禀報說是王妃請她過去,她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預感。

在王妃的住處,她不但看見了蕭氏還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楊廣。可惜他面容冷峻,眉眼中沒有一絲笑意。

再看蕭氏單鳳眼微微上挑,眼神中全是不屑與挑釁。就聽她說:“許绛塵,算你有福,太子殿下看中了你,讓你去東宮侍候。你且收拾好行李,三日後樂平公主會将你帶入宮。”

仿佛遭了晴天霹靂,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天啊那個花心的太子真的纏上她了。她哀怨的望向楊廣,這一望卻叫她萬念俱灰,只見他神情淡漠,眼神冰涼,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蕭氏很得意。臉上流露出勝利的微笑,她一直以為丈夫喜歡這個叫許绛塵的女子,豈料竟估錯了,本來夫妻關系已失和,誰知楊廣居然主動向她示好,并請她快快将绛塵送去東宮。

這下可安心了,礙眼的人馬上就要離開,以後她一定會和楊廣琴瑟和諧,白頭到老。

許绛塵當然不肯:“奴婢沒有錯,為何要将我遣出府去?”

蕭氏倒沒有責難,她想着萬一許绛塵真的成了楊勇的妾,那兩人就存有親戚關系,總不能做得太絕。

“你別誤會,我們并沒有要遣你出府,只是讓你去東宮,這樣的美差別人想到想不來呢!”

許绛塵什麽也聽不進去,她只覺得腦中轟轟作響,人也渾渾噩噩的。從口中吐出幾個字:“不,奴婢不想去東宮。”

“你``````,”蕭氏面露不悅。

此時楊廣悠悠的站起,反手而立。淡淡的說:“這件事由不得你,一個奴婢沒有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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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是明白了,如果方才她還存有一絲幻想的話,那現在已經全都破滅了。

她銀牙咬咬,眼中淚水欲滴,可她死命不讓眼淚掉下來。她絕望而又倔強的說:“那就讓殿下将奴婢的屍首擡去東宮吧。”

楊廣停頓片刻道:“小王知你不怕死,可你就不擔心你的蓮花姐姐也跟着你身首異處,你未免太過自私了。如果你乖乖聽話,小王保證顏蓮花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否則後果你是知道的。”

他好狠啊,明知蓮花是她的軟肋,他已不再是那個溫情脈脈的男子,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割得她血肉模糊。

她的口中已嘗到淡淡的血腥味,周身像被置于火籠中蒸烤,最後仿佛死過幾回一般,一字一句道:“好,我有眼無珠,是我自己活該,怨不得他人。我別無所求但願殿下信守諾言善待蓮花。”

楊廣眼角還是流露出旁人無法察覺到的苦楚,只是很快他又恢複原本的神态。

“你放心,小王決不食言。”

許绛塵默默的轉過身,拖着兩條麻木的腿一步步朝外走去,從那刻開始,她沒再看楊廣一眼。她生平所有的驕傲一下子聚集起來,那個軟弱不堪的自己已經死去,她突然明白昏厥和哭泣是多麽懦弱的行為,她不想認輸失态。

她倔強驕傲的離去,留給他一個永不回頭的背影。

三日後的清晨,天還未亮。一輛奢華的輿車停在晉王府門口。

車內坐的是樂平公主楊麗華,這次她是禁不住楊勇的軟磨硬泡才屈就跑這一趟的。

這個弟弟素來好色,東宮中已有多名美妾,卻還不滿足。居然看上了晉王府中的侍女。自己不能出宮,只得哀求她。更重要的是許绛塵暫時不能入住東宮,只得先在公主的留芳閣住着,好掩人耳目。太子說了只要立完妃,就馬上将她納為良娣。

楊麗華心想到時怕又招皇後一頓痛罵。太子每納一位妾,必遭皇後遣責,但不久就會不了了之。

此時楊廣和蕭氏出門迎接,并邀她入府小住。

楊麗華婉言謝絕,随後笑道:“大皇弟千叮咛萬囑咐,讓我路上不要擔擱,看他心急成那樣,我怎可在你府上過多停留。”

不多時,侍衛帶着許绛塵出來了,她一臉倦容,也不瞧旁人,只對着公主躬身行禮。公主讓她先行上車。

接着對楊廣道:“二皇弟,弟妹回去吧,我這就帶着美人回去複命。”

楊廣欠身送別皇姐。

馬車揚起塵土,緩緩前行。珠簾低垂,車內車外互不望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車內楊麗華與許绛塵并排而坐,其實依着公主的個性對這樣的女子由來就沒有好感。無非都是些攀龍附鳳愛慕權貴的俗物。

楊麗華瞄了一眼對方,卻見她雙眉緊蹙,目光呆滞,沒有一點歡喜之情。便覺得好奇,于是便問:“怎麽,我瞧你好似不太高興的樣子,這可有違常理,你的福份不知世間多少女子羨慕呢?”

許绛塵渾身無力,本不想說話,但公主既問了,總不能默不出聲。

“回禀公主殿下,奴婢雖出身低賤,但實在不認為入宮是一件多令人開懷的事情。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在鄉野過平凡的生活。”

“哦,”楊麗華來了興趣:“為什麽,世人都盼着錦衣玉食,高床暖枕的生活,為何你就不喜歡?”

“心安才能活得自在,一入候門深似海,若是不開心,就算住在金屋中又如何!”

楊麗華怔住了,往事尤如浮雲從眼前掠過,生在帝王家并沒有帶給她幸福的一生,相反卻留給她揮之不去的傷痛。

她忽然間感覺到這個女子同旁人不一樣,看似柔弱,內心卻十分強大。

“我的弟弟是當朝的太子,相貌英俊,他喜歡上你,費盡心機将你接入宮,難道這也不能打動你嗎?”

“太子殿下喜歡的只是奴婢的外表,這一種浮淺的愛,根本經不起歲月的消磨。這不是奴婢想要的。”

“那你想要的是什麽?”

許绛塵的臉上顯現出一絲紅暈,低聲道:“死生契闊,與子同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幾句話并不出奇,楊麗華小的時候便讀過,這些也是她少女時代的憧景,雖然最後都成了泡影。只是此時從許绛塵口中說出來,別有一番傷懷。

楊麗華深深震動了,在許绛塵身上她看見了從前的自己,這種世間罕有的不稀權勢,不貪富貴,只願撷取真心,雖然人在俗世中,卻一點也沒占上人世間的虛僞與無情,這樣的傲骨,真是少有。

兩人只短短的交談了幾句,楊麗華對她印象大為改變,甚至心中暗想,楊勇這回算是挑對了人,不過她的性子這樣犟可有他受的了。

馬車趕了一天,傍晚時分已到長安,皇宮已是近在咫尺,許绛塵的心速越來越快,她倒不是害怕楊勇,她怕的是這個地方,留有她姐姐魂魄的地方。

八年前她匆匆離開這裏,原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踏進此處,可誰又曾想到兜兜轉轉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未來已不是渺茫兩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她離開王府,瞞着顏蓮花,因為照着她的個性,不定會鬧出怎樣的事端。為了保護她,绛塵只有先斬後奏。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一直駛進留芳閣,這是公主的住處。幽雅潔淨,有如楊麗華本人。

下車後,就見一個太監裝扮的年青人急步走來叩見。

本來只是很常見的一幕,可敏銳的許绛塵發現,這個太監與別的奴才不同,他瞧公主時的眼神不是一個普通奴才該有的,好像藏着綿綿情意,甚至還有分別後的哀怨。

再瞧楊麗華看他,也似有不對勁之處,有幾分不自然又有幾分欣喜。

許绛塵可不敢亂想,他只是一個太監,怎麽可能?

就聽公主吩咐道:“許姑娘是我公主府的貴客,待會你帶她去廂房,沐浴更衣,不得怠慢。”

那人尊旨道:“是,太子殿下方才來探望過好幾回了。”

楊麗華笑道:“瞧他猴急的。你去讓人通報他一聲,免得他心神不寧。”

那人這才帶着許绛塵步去廂房。廂房門口立着兩個侍女,顯然在等她。走進去之後,發現房中一應俱全,梳妝臺上放着各式各樣的胭脂水粉和首飾,還有兩套新衣服,一件水綠一件粉紅。

那人退下後,其中一侍女道:“許姑娘趕了一天的路,風塵仆仆,奴婢侍候姑娘沐浴更衣。”

許绛塵覺得渾身不自在,兀的被人這樣侍候。

轉到內室,洗浴用物早已備好,木桶中水氣盎盎,灑着花辨。許绛塵用手指輕觸一下水面,水溫剛剛好。

于是對那兩個侍女道:“你們先出去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這可不成,公主吩咐過一定要盡心盡力侍候您。”

“放心吧,我不同公主說便是,就當你們在此侍候。”

兩人還是搖頭不敢。

許绛塵又說:“你們在此,我不習慣,如果你們堅持,我便不洗了。”

兩人相視一看,只得無奈退下。

團身坐入水中,霧氣蒙蒙,眼睛也潮濕了,匆匆洗過之後,起身挑了件粉紅的衣裳,還未穿戴完畢,就聽外頭傳來一男子大呼小叫的聲音:“你們倆呆在這裏做什麽,為何不入內候着?”

許绛塵心中暗呼不妙,必定是楊勇來了,她慌慌張張的把衣服整理好,連頭發也來不及重新梳理,楊勇一腳已經踏了進來。

兩人一照面,楊勇一肚子千言萬語突然斷了思路,張口卻不知說什麽好。

只見她頭發淩亂,上面還沾着未幹的水珠,衣裳合身,纖腰曲線柔美,未施粉黛,卻猶如出水芙蓉般驚豔。

她也不吭聲,也不叩見他,把臉別向一邊,不看他。

楊勇吞了一下口水,小聲道:“姑娘路上辛苦了。”

許绛塵冷冰冰的說:“有勞殿下費心,奴婢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這話楊勇不愛聽,他往前一步道:“你以後就不是奴婢了,難道你不知我為何将你接入宮?”

“殿下別再提此事,奴婢實在無福消受,奴婢明日就去請求公主,為奴為婢任她差譴,就算一世為奴我也無怨無悔。”

楊勇不可置信,他瞪大眼睛驚道:“為什麽,天下不知多少女子都想着做我的女人,我還不定瞧得上她們,你``````?”

許绛塵輕篾的一哼:“那是她們蠢。”

楊勇臉漲得通紅,脾氣又上來了,一個縱步竄至她跟前,差點沒與她撞個正着。

“你說什麽,你簡直太不識好歹了,我堂堂太子低聲下氣的向你示好,你卻對我這樣,你實在太膽大了,我定要将你``````,将你``````。”

“将我怎樣?”許绛塵不服氣的問。

楊勇在她清澈如水的雙眸逼視下,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的半天沒講出來。他憋得面紅耳赤,最後總算講了一句:“将你娶回家。”

許绛塵料不到他會這樣講,忍不住笑出聲。笑完後馬上又後悔了,重新板下小臉。

楊勇逮着機會樂了:“瞧瞧,你對我還是有好感的嘛?”

許绛塵慌忙解釋:“你可別誤會,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對你毫無興趣。”

在太子記憶中,由來只有他對別人有沒有興趣,從來沒想過別人會不會對他也有興趣。真是奇了,哪個女子見了她不是**,如今被人這樣赤裸裸的拒絕,真是丢臉丢大了。

“我不管,我只知我喜歡你便是了,過了這段時日,我便納你做我的良娣,你肯也罷,不肯也罷,總之本太子是要定你了。”他霸道的說。

他這樣無賴的行徑許绛塵也不是沒有見識過,想起那日在晉王府中他就曾不顧身份的仰面躺在她床上,現在想想都後怕。

她嘆口氣,默默的轉過身,眼睛望向耀眼的紅燭。喃喃自語道:“殿下不要這樣孩子氣,強人所難實在不是君子所為,殿下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可是你究竟了解我多少,我的出身,我的過去,我喜歡什麽,又不喜歡什麽?”

楊勇一愣,抓耳繞腮想不出來,只得說:“我現在是不知道,等我娶了你,慢慢地不就了解了嗎?”

“就怕還沒了解徹底,殿下就又納了新的美人。”

楊勇徹底啞然了。在那一刻他真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傻瓜。

許绛塵沒理會他繼續說:“殿下東宮中美妾成群,也不少我一人,為何定要苦苦相逼,殿下只是圖一時之興,卻不知這對我而言卻是一生一世的事情。”

她的聲音透着無限的悲涼,這讓他不禁想起元氏,他霍的渾身松勁了,喪失了鬥志。

許绛塵見他突然間沉默不語,而且眼中還隐約泛着淚光,倒叫她亂了陣腳,不知所措。

楊勇獨自難過了一陣,兀自坐下,手撫額頭,似乎有些不适。

許绛塵偷偷的打量他,試探的問:“殿下你沒事吧?”

楊勇也不吭聲,安然呆坐,像是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地擡頭,晶亮的眼睛對上她的目光,委屈的問:“我且問你,你一丁點兒都不喜歡我嗎?我就這麽差勁叫你情願為奴婢也不願做良娣?”

許绛塵看他神情猶如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心下覺得不忍心,好像自己真的傷着他了。可又不能松口,只得狠下心腸:“奴婢是不喜歡太子殿下。”

“為什麽?我身份尊貴,樣貌也不差,為何入不了你的眼?”

“是,殿下身份尊貴無比,可那都是蒙蔽世俗的外物,代表不了殿下這個真正的人。男女之情貴在長長久久,喜歡對方不能只瞧着身份,地位。要喜歡對方的內心,就算生命中沒有富貴榮華有的只是貧窮疾病也能偕手到老。奴婢只知道做駐進彼此心靈的愛人,這樣的情感才能永恒。”

楊勇怔住了,臉一陣紅一陣白,成姬,雲訓昭還有逝世的元妃,她們的面容走馬燈似的從眼前閃過,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許绛塵擡眼瞧他,見他樣子十分頹廢,便催促他:“時候不早了,殿下回去吧,待在此處總是不妥。”

這次楊勇倒沒為難她,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道:“那你早些歇息,我走了。”說着轉步離去。到了門口又回頭道:“我明日再來看你。”

他那不死心的模樣頓叫許绛塵眼睛都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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