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黑山群島。
博德家族的領主城堡坐落在高地上, 能遙遙眺望到整個荒涼的城市, 蕭條的街道和關閉的商鋪, 還有路上那些騎着魔獸橫行的雇傭兵們, 有人搶走了攤位上的貨物, 卻拒絕付錢, 打飛了哀求他哪怕給幾個銅幣的賣家，順便掀翻了所有的東西, 然後又大笑着丢下一個火系魔法。
最奇怪的是, 在內城中心的廣場上, 魔法公會的建築都顯得有些破敗, 似乎是一棟很久沒有裝修過的老舊建築，然而對面卻修起了一座相當氣派的神殿，在幾座采石場高強度工作而連續不斷有人喪生之後，這座以大理石堆砌、環繞着大天使雕像的穹頂教堂終于竣工。
盡管現在只有少數人會來做祈禱。
領主府邸是一座鐵灰色的建築群, 在夜色來臨之際，黯淡的古堡顯得更加陰森, 不知道為什麽, 門口巡邏的護衛數量加強了幾倍，而且增加了許多站崗的士兵和魔法師。
在主堡的會議廳裏, 狂風呼嘯着撞開窗戶, 将燭火吹得搖搖欲墜, 博德家族的高階魔法師們齊聚一堂，他們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閣下，”一個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可不可以再給我們一段時間……”
“不行。”
在長桌的盡頭伫立着一男一女，兩人看上去與人類無異，不過在場的魔法師們都知道他們是大天使，象征着半神的存在，揮手間就可以殺死面前的任何一個人，因此大家都屏聲靜氣，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惱了他們。
那個金發的男性大天使冷冷地否決了對方的提議，“你們已經關了她十五年，既然這麽久她都沒有懷孕，再多幾個月也沒用吧。”
那個中年男人漲紅了臉，眼中浮現出憤恨，“那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子，她……”
“你們這幫人才都是廢物，”另一個同為金發的女性大天使嘲諷地哼了一聲，“快點把她帶出來，要不是我不想進到你們那囚禁了一大堆‘生育者’的監牢，我早就把她帶走了——這可是諾切閣下要的人。”
她前面那句話一出，在場的博德家族男性都被激怒了，因為百年前海妖的詛咒，這個家族在一段時間裏沒有新生兒的出現，後來詛咒解除，出生的孩子們都天賦平庸，因此，在場的魔法師們，年齡都超過了三位數。
在詛咒初期，貴族圈子裏就隐隐流傳開來，各種猜測的言論讓他們感到備受侮辱，這些年裏，沒有一個哪怕高等元素親和力天賦的孩子出生，那些流言才甚嚣塵上——
不過，他們來不及有所表示，就被後面那句話吓出了一聲冷汗。
黑夜之神諾切，也是光明神麾下戰鬥力極高的神祇之一，曾經斬殺過許多塔文帝國的半神魔法師，以及數不清的大惡魔以及東大陸的準神，對于魔法師們來說，這名字就足夠讓他們聞風喪膽了。
“諾切閣下也是聽從光明神冕下的命令。”
大天使無聊地伸手摩挲着劍柄，“那女人身上的血統……雖然我讨厭那個種族，但是，我就直說了吧，你們也根本不配和她留下後代，再努力一百年都沒用。”
這話語中十足的威脅意味，讓在場的魔法師們沒有心情去生氣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白發蒼蒼的博德侯爵嘆了口氣，看向自己的繼承人，一個棕發青年站起身來，縱然不情不願也只能匆匆忙忙地趕往地下囚室。
那個人經過會議廳的大門時，燃燒的燭火将他的身影拉長，傾斜的投影與門檻下面的陰影融合的瞬間，地面上的黑影泛起一陣詭谲的波動。
不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他在主堡曲折幽深的回廊裏不斷穿梭，路過的仆人們紛紛避讓到兩側，他無瑕顧忌任何人，只是急匆匆地轉過幾處旋梯，周圍越發昏暗，牆壁上開始隐隐閃現起魔法陣的光輝，繁複的咒文和蜿蜒在立柱上的魔紋若隐若現，從禁魔到奪魂等等對受術者有創傷的禁咒層出不窮，元素精靈的密度也漸漸降低，仿佛它們也憎惡這樣的環境。
棕發青年沿着通向地底的階梯不斷向下，監牢門口的看守們向他行禮，他走進了一間兩側有許多囚室的大廳。
在穹頂吊燈昏黃的光線裏，依稀到能見到那些軀體赤|裸的女人，只有一部分是人類，還有昏睡的尖耳的精靈，在水缸裏奄奄一息的海妖，許多人身上都有着縱橫交錯的傷痕，新傷舊傷連成一片，有些囚室是空的，但那不代表裏面沒人，只是那些人因為懷孕被移到了別處。
他的視線移到其中一個人身上，那是個身材瘦削的金發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她身上也沒有衣物遮蔽，皮膚白皙光滑，仿佛沒有受過任何傷害——
并不是。
她有着相當不錯的自愈能力，哪怕是再恐怖的鞭撻刀傷，在幾小時裏都會愈合如初。
雪莉·沃特拉，碧水群島的第二繼承人，傳說中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女，此時赤身裸體地蜷縮在幹草堆裏，脖子上挂着狗鏈般的鎖條，項圈上刻着一行光輝明滅的魔文，這咒語由教廷提供，完全封鎖了她的魔力，也隔絕了她的氣息。
棕發青年看了一會兒，他一點也不想把雪莉交出去，盡管對方不屬于他一個人，但那又怎麽樣呢。
反正只是最後這點時間了。
他默念了一句咒語，打開囚牢的門之後，當着那些看守者的面，他急不可耐地解開了腰帶，那兩個人也意會地對視一眼，甚至都沒有避讓，就在原地站着，似乎已經習慣觀摩這一幕了。
下一秒，他的身體在地上投落長長的陰影一陣晃動，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陰影悄無聲息地分裂成兩半，如同觸須般卷曲起來，一左一右纏上他的兩條腿。
不過眨眼之間，它們從腳腕卷到大腿，然後将人高高舉起，分別向兩側同時用力——
他整個人被從下而上撕成了兩半，鮮血噴射而出，髒器和腸子稀裏嘩啦地散落在地上，血跡染紅了鐵灰色的牢柱和枯黃的草堆。
“啊啊啊——”
一個看守者尖叫起來，可惜在這地底的囚牢裏，上面的人無論如何都聽不見他的聲音，緊接着，他身邊的陰影也顫抖起來，雪亮的利刃刺破了他們的瞳孔，冰冷的刀鋒劃過脖頸，失去頭顱的屍體無聲墜地。
“動作快點。”
大廳中央的燈影搖曳，浮現出一道人影，那是個黑發紅眼的美貌血族，身段姣好風韻成熟，她皺起眉環顧四周，“這裏有檢測咒。”
在看守者們的屍體旁邊，兩個年輕的血族站起身來。
他們奔向囚室，男孩将昏迷的公爵小姐抱了起來，後者身上的鋼鏈叮當作響，晃晃蕩蕩垂落在空中。
女孩脫下自己的外衣想給雪莉穿上，然而這些礙事的鎖鏈遮擋着，她抓起其中一條想要擰斷，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做不到，低頭用牙咬了一口也無濟于事。
“……”
血族少女無奈地将外套随便蓋在對方身上，擡起頭來問道：“可是這裏沒法開傳送門啊，我們也沒法帶着這人一起影化。”
男孩有些僵硬地抱着依然在沉睡的金發姑娘，他看着另外那些囚室裏的女人，“媽媽，其他的人……”
“蘇玟大人要把這座城市打下來，不過是遲幾天的事，”年長的血族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她們不是我們的任務。”
男孩抿了抿嘴，“……好吧。”
“賽琳娜已經和那兩個大天使交手了，”那個女人冷靜地說，“我們帶她上去，殺掉路上見到的所有人，然後開傳送門。”
血族姑娘答應了一聲，将手中的匕首挽出一朵絢麗的刀花。
——她歪着頭看向大廳的最深處，那裏有一個小房間，裏面光線十分昏暗，一個青銅祭壇前面擺放着無數慘白的人骨，數十個骷髅頭骨堆積在最上方，它們看上去尺寸都很小。
女孩疑惑地多看了兩眼，他們眼力很好，自然将裏面看得十分清晰，“那是什麽？”
“……因為天賦太差而被他們殺死的孩子吧，”血族女人冷笑一聲，“哼，人類。”
“我們的祖父就是人類，”男孩小聲補充了一句，“他們不會都這麽惡心。”
與此同時，主堡的會議廳裏一片兵荒馬亂。
幾分鐘前，兩個大天使先察覺了不對勁，他們感應到檢測咒的變化，幾乎同時色變，在那些魔法師們反應過來之前，兩人先後抽出了腰間的長劍，燦爛的乳白色聖火燃燒而起！
地面上的陰影狂舞般扭動着豎立而起，在空中化作無數利爪尖銳的手掌，它們瘋狂地顫抖着，前仆後繼湧向了天使們。
半神們臉上浮現出冷笑，其中一人率先揮劍，聖火燒過之處，陰影在空中潰散開來，化作無數破裂的黑色碎片。
緊接着，那些碎片仿佛有生命般向中間聚攏，在魔法師們震驚的目光下，勾勒出一具線條窈窕的身軀。
賽琳娜還置身于兩個大天使之間的半空中，甚至根本沒有調整自己傾斜的姿勢，手中的短刃上浮現出一圈噼裏啪啦作響的藍色雷光，自下而上挑起，毫無花巧地迎上了兩把當頭劈下的長劍。
空氣中迸發出燦烈的火花，他們在四溢的魔力中激烈交鋒。
成為半神的血族不會再在聖火面前戰栗，神聖之火對于他們來說依然能致命，卻也不會沾染一星半點就戰鬥力大減了。
魔法師們遲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畢竟半神們的動作太快，他們幾乎跟不上這種戰鬥速度，高階魔法師們率先釋放了護盾，然而這魔法尚未完成，他們身後的陰影中不斷躍出更多的血族，這些人動作熟練地抹了法師們的脖子。
不過眨眼之間，會議室裏橫屍遍地血流成河。
血族們解決了這些會造成麻煩的魔法師，他們就持劍在一邊看着，有幾個人猶豫着要不要上去幫忙。
“停下，”其中最年長的男性血族拎起一個昏厥的老魔法師，他似乎是刻意留了這個人的性命，同時阻止了旁邊的少年，“賽琳娜是半神，你們不是。”
“可是，爸爸……”
“走。”
大天使們在戰鬥之餘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們一時間殺不了面前這個半神血族，而且其他那些人一個個撤得極快，一瞬間就鑽入陰影中消失得一幹二淨，會議室裏只剩下一大堆屍體，可想而知沃特拉公爵小姐也被帶走了。
兩個大天使心裏只剩下絕望。
哪怕眼前這個血族未必是他們的對手，但是這場戰鬥的勝負已然揭曉了，而他們的下場——
“不。”
一個大天使忽然丢開長劍，眼中漸漸升起恐懼，“不，諾切閣下，不——”
在聲嘶力竭的尖叫聲中，兩個半神的胸口|爆出一團絢爛的白光，這以生命祭獻召喚而來的聖火，璀璨得如同一輪墜入黑暗的太陽，耀眼的光輝充斥了整個黯淡的大廳！
聖火向四面八方席卷開來，堅硬的金屬長桌和座椅在勁風中粉碎，一側的窗戶紛紛破裂，燭火全部熄滅，爆炸的氣浪摧枯拉朽般撞毀了周遭的一切事物。
這房間裏亮如白晝，四處都充斥着綻裂的白色聖火，黑影在光明中破碎，賽琳娜找不到可以潛逃的陰影，她爆了一句粗口。
血族少女蜷起身來，一對漆黑的蝠翼撕裂衣衫舒展開來，她用翅膀圍住自己，在心裏一邊咒罵一邊祈禱着，做好準備迎接這毀滅性十足的沖擊。
模糊中，賽琳娜感應到另一道精神力的接近，鑒于她不是咒術師，在精神魔法上也不怎麽精通，所以一時間無法判斷對方是怎麽回事，也許是準神，也許是次神，總之強得詭異而陌生，并不像是神族，也并不像是她接觸過的任何生物。
一道巨大的身影擋在她的面前。
血族姑娘震驚地睜大眼睛，“你……”
一頭昂首咆哮的巨龍，金藍的鱗片流溢着輝煌的電芒，他垂下有着修長犄角的頭顱，湖藍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破碎的聖火。
雷元素在龍吟聲中如同浪潮般湧動着，密密麻麻的元素精靈浮現出來，巨龍長嘯一聲，撐開身側龐大的雙翼，翼膜色彩斑斓瑰麗，在聖火的照耀中閃爍着剔透的光。
他再次低頭示意時，賽琳娜毫不猶豫地鑽入了龍族面前的陰影中。
聖火洶湧而來，吞沒了所有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