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時隔多日, 蘇玟終于再次回到了水晶要塞。
北境的四季并不分明, 霜刃山脈的積雪終年不化, 寒風從死亡冰海吹卷而來, 挾裹着鵝毛般的雪花, 落雪紛紛揚揚飛舞在白色的山峰之間。
蘇玟對這種溫度變化沒什麽感覺, 從傳送陣裏出來的索菲捂住了裸露的手臂，“……有點冷。”
塔文帝國地處偏南, 縱然北部的冬天也稱得上寒涼, 然而貴族小姐們在裙子外面穿一件皮毛外套就能度過短暫的冬日, 與東大陸的北境根本是兩個世界。
作為一個半惡魔, 索菲倒是還能挺住，不至于立刻凍得生病，而且過一會兒就慢慢适應了，也不需要溫暖符文石。
一群半神指揮官和龍騎士大隊長們面面相觑, 不知道這是哪裏蹦出來的人。
蘇玟拍了拍索菲的肩膀，“你可以把你身上的禁制解除了。”
後者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想問你怎麽知道的, 糾結了半天也沒說出口，只是認命地點點頭, 撩開劉海摘下了眉心的額鑽——
她臉上蔓延開淺淡的銀紅色魔紋, 如同花藤般卷曲的紋路上充盈着淡淡的輝光, 與此同時，一對尖長彎曲的犄角浮現在頭頂，漆黑纖細的尾巴從裙擺下伸出。
已經覺醒了血統的半魅魔猶豫了一下, “我……”
大廳裏的半神們眼睜睜看着這一幕的發生，都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色，他們能看出那是一種抑制形态的魔法，在塔文帝國許多混血都以此來掩飾身份，當然還有一些人并不在意。
蘇玟點了點頭：“向我宣誓。”
索菲閉上了嘴，單膝跪在她面前，“我是索菲·威爾斯，我以我名發誓，我終生效忠于黑暗之神冕下和火炎之神冕下，我獻上我的生命與靈魂，為他們的意志和榮譽而戰，若有背叛，烈焰将從我身軀中發出将我焚成灰燼。”
蘇玟伸出手按上她的額頭。
兩人精神力場相觸，無數碎片般的記憶閃回而過，遙遠的海島小鎮，天使們的劍刃和倒地的屍體，斷斷續續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漫長的宛如禁閉般的城堡時光，刻骨的憎恨在後者心中翻騰着——
“結束了。”
蘇玟随便喊了一個在門外站崗的霜巨魔，“帶她去血誓者初試的集合地點。”
那個警衛二話不說地照做了，索菲緊張地看了她一眼，惴惴不安地走了。
克莉絲汀若有所思地看着索菲的背影遠去，她自然能分辨出那就是個普通的混血惡魔，毫無特殊之處，在東大陸那些靠近要塞的村莊城鎮裏，這樣的混血滿街都是一抓一大把，雖然惡魔的混血數量确實少于其他的黑暗種族，但是也沒什麽稀奇的。
“所以，那又是一個對您有用的人嗎？”
“差不多吧，”蘇玟向她眨了眨眼睛，“或者說對于主人交給我的任務來說，有些人是不可缺少的……”
話音未落，一道閃耀着火花光圈的傳送門浮現在大廳裏。
一大群血族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有些人身上還帶着傷，大部分人看上去都很年輕，他們很快站了起來，向面前的半神們行禮問好，然後退到一邊，有些不安地看着那個傳送門。
其中一個男孩懷裏還抱着裹了外套的金發少女，她正昏昏沉沉地睡着，衣擺下露出白皙瘦削的雙腿，腳腕上還挂着鎖鏈。
“那是賽琳娜的兄弟姐妹們，還有她的父母，”諾克斯湊在蘇玟耳邊小聲說，鑒于他也屬于這個氏族，因此他認識這裏的每一個血族，“我們都屬于鬼影氏族，也許您知道。”
“我知道，你們氏族裏都是北境最出色擅長影魔法的刺客，”蘇玟也輕聲回應他，“但你和賽琳娜卻成為了龍騎士大隊長。”
“……大概是人各有志吧，”血族青年聳了聳肩，“大部分時候也沒有那麽多刺殺任務可以去做，我發誓他們一定都很感謝您。”
在那個傳送門即将關閉的瞬間，兩個人滾成一團從裏面摔了出來。
周圍的血族們都松了口氣，幾個小姑娘趕快跑過去，先把賽琳娜扶了起來，她的手臂上還殘留着聖火侵蝕的焦黑痕跡，近看血肉模糊甚至骨骼都被燒噬了。
“閣下，”賽琳娜清醒了一下，她轉過身，身後漆黑的翅膀輕輕一抖收斂起來，“……完成了，只是有點小小的意外。”
旁邊的金發青年也站了起來。
亞倫光裸着上身，頭上有一對半長不短的淡金色犄角，背後生出一對有着半透明骨膜的金藍色雙翼，鱗片上流溢着茲拉作響的藍色雷光，他手臂上有尚未褪去的角質鱗片，尖銳的爪子正逐漸變成手指。
他環顧四周，第一眼看到了在某個血族少年懷裏的妹妹，他激動地撲了過去，向周圍的血族們道謝，從對方手裏接過自己的至親。
在大廳裏二十多個人的圍觀之下，他抱着妹妹痛哭出聲。
克莉絲汀：“……他怎麽回事？”
“什麽？”
賽琳娜整理着散亂的頭發，手臂上的傷口疼得厲害——
她并不缺少戰鬥經驗，也習慣了受傷，只是魔獸可不會聖火，而這種東西對于血族的肉|體會造成極大的損傷，如果她不是半神的話，現在早就被燒成灰燼了。
她不想在同僚和家人面前示弱，因此強忍着，表情都有些抽搐：“他們兄妹十五年沒見了。”
“我不是說這個，”克莉絲汀白了她一眼，“他是什麽種族？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顏色的翅膀和鱗。”
蘇玟其實心裏隐隐有了猜想，盡管這似乎是一件相當駭人聽聞的事，她想去問一聲還是忍住了：“……我想我們要給他們一點時間，帶他們去側翼的休息室。”
另一個霜巨魔衛兵點頭走過去，亞倫聽見了這句話，投來感激的一瞥，然後抱着雪莉離開了大廳。
蘇玟回過神來，發現鬼影氏族的姑娘和男孩們都在看自己，這些年輕的血族一臉興奮，有個女孩眼神亮晶晶地開口了：“大人，您還有這樣的任務嗎？這真是太有趣了——哦！”
年長的血族女人按下了她的腦袋，“抱歉，大人，諸位閣下。”
“沒什麽，諸位做得很好，”蘇玟向他們微笑，“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我不會忘記你們的。”
血族們心滿意足地走了，賽琳娜望着他們的背影松了口氣，“真被你們說對了，我差點被諾切殺了。”
克莉絲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黑夜之神？！”
另外幾個半神也都一臉震驚。
“是啊，不然還有誰叫這個名字嘛，”賽琳娜嘟囔了一句，“他……本來那個地方只有兩個大天使，他們不知道怎麽回事祭獻自爆了，然後，黑夜之神就出現了，他似乎是想抓住亞倫，他們倆打起來了，總之場面十分混亂，最後我偷襲了他……”
諾克斯：“……你偷襲了一個次神？”
“是啊，就是這樣，我也不敢相信，”賽琳娜攤開手，“總之好像成功了，我們就跑掉了，而且，自從黎明之神那件事以後，我想再也沒有神族敢碰我們開的傳送門了，哈哈哈哈哈——感謝蘇玟閣下。”
半神們全都笑了，被點名的人也忍俊不禁，“感謝炎神冕下吧，神域的廢物們會覺得他可能在每一個傳送門後面等着自己。”
“對了，我們差不多已經定出了一個計劃，”克莉絲汀竄過來勾住蘇玟的肩膀，“關于黑山群島主城，現在要去會議廳嗎？”
“等等，理論上說，你要去觀摩一下血誓者的初試，”諾克斯無奈地說，“我知道，大人，對我們來說那種程度的戰鬥很無聊，但是，你最好去轉一圈，否則有些人……他們可能會考慮做出一些違反規則的事。”
“我懂了，”蘇玟點點頭，“……不過，我想知道雪莉閣下身上的禁制解除了沒有，如果他們打不開那些有魔咒的鎖鏈……”
“已經解決了，謝謝您。”
亞倫的聲音從大廳另一邊傳來。
雪莉站在他旁邊，身上還裹着那件領子和袖口鑲着皮毛的外套，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那些鎖鏈都被卸了下來，這裏并不算很暖和，她光裸着兩條長腿，卻似乎也感覺不到寒冷。
她身材修長，膚色極為白皙，有一頭燦爛的金發，清澈的湖藍色眼睛與兄長如出一轍，絕對稱得上是美貌動人。
“請問。”
這位遭受了十多年磨難的公爵小姐，此時聲音嘶啞地開口，聽上去像是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哪一位是蘇玟閣下？”
因為有一座尺寸不小的傳送魔陣要運行，水晶要塞內城主堡的大廳極為寬闊，隔着遙遙數十米的距離，銀發少女毫不猶豫地走出半神的行列。
身後的指揮官們看似淡定，卻已經有人伸手握住了腰後的劍柄，或者暗中呼喚元素精靈準備随時釋放護盾。
“我是蘇玟，水晶要塞的最高指揮官，霜山戰區的總督，死亡冰海、霜刃山脈、雪流峽谷和蒼藍森林所有軍隊的統帥者。”
蘇玟向她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聲音溫和地進行了最全面的自我介紹，“你好，雪莉閣下。”
雪莉認真地凝視着她，臉上漸漸浮現出些許的不可思議，“你……你是天生的黑頭發嗎？”
蘇玟沒想到她第一句話是這個，“不，這是染的，我是銀發，就像……大部分的霜巨魔一樣？”
雪莉慢慢地擡手捂住了嘴，有些意外又仿佛也在情理之中的是，她無聲地哭了起來，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滾落而下。
她就這樣一邊看着蘇玟一邊默默地哭泣。
有一瞬間，後者甚至以為她們曾經認識，甚至有一段美好或者糟糕的過往，否則陌生人相見實在不該會是這種反應。
雪莉忽然跪在地上，捂着臉嚎啕大哭，哭聲凄慘得堪稱撕心裂肺。
模糊中，她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麽話，在場的半神們都沒聽懂，蘇玟其實也沒懂，因為對方根本沒說清楚，但是，她卻能分辨出那是龍語，至少是發音很像那本龍族魔法書上的咒文。
而且，蘇玟不太确定她究竟為了什麽事而落淚，如果是博德家族那群禽獸，他們已經大半死光了，不知道這是不是能安慰到對方。
在這期間亞倫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憂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妹妹，哪怕在她大哭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動作，仿佛知道她會有這樣的反應。
“抱歉。”
過了幾分鐘，雪莉慢慢站了起來，她擦掉了眼淚，然後将身上的皮毛外套脫了下來。
金發少女赤身裸體地站在大廳裏，暖黃的燈光照耀着白皙的胴體。
一對骨刺尖銳的翼翅緩慢地舒張開來，她微微低下頭，發間生出一對向後延伸的淺金色犄角，與此同時，金藍色的鱗片層層浮現，從四肢到腰腹甚至還有眼角，鱗片上流淌着閃爍的雷光。
不過眨眼之間，她變成了一頭身長二十米、背高超過五米的生物，身上遍布或大或小排列緊密的堅硬角質鱗片，那對寬大的雙翼完全張開時，翼膜上閃耀的電光無比絢爛，脊骨在燈光裏泛着金屬般的冷色，那條長長的尾巴安靜地放在地面上，末端的尾錘布滿了嶙峋的尖刺。
半神們仰起頭來看着這據說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種族。
傳說中，造物主先創造了神族，然後就是龍族，他們超越了所有的大陸種族，是生而為神的存在。
在這千百年裏，無數人都曾經惋惜龍族的淪亡，感慨自己不曾有幸親睹他們的風姿。
今天，他們再也不是只存在于詩歌和神話中的生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