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的正面形象,他本不該在他眼前露出這樣的神情,可眼下,燕煦卻偏偏這樣做了。
始料未及的消息突至。
燕煦措手不及的同時,內心似乎也因此而裂開了一個小口子,一腔溫血汨汨而出,刺痛着他千瘡百孔的心脈,卻又不能為他的心髒帶來丁點溫暖。
他果然不是親生的啊,燕煦自嘲。
以往啓帝所給予他的寵愛,在這一刻徹底崩解。
他連丁點的機會也不願意給自己,只因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兒子。
想到此處,燕煦臉色一黑,胸間內正激蕩而起的,是名為憤怒的情緒。
“殿下。”眼見燕煦面上的神色越發難看,秦項君不由出言喚道。
燕煦猛然回神。
一時間氛圍有些僵持,但所幸燕煦足夠機警,也一向善于活躍氣氛,只見他眨了眨眼,神色回複平常,微牽了牽嘴角,音色和煦地打破了車內的沉寂。
“不知老師這麽急着來見,是有何要事?”
秦項君看着燕煦,眼下對方已恢複常态,面上情緒與往常無異,仿佛剛才的失态只是自己的幻覺。
車輪碾過地面,平穩前行。
半晌,秦項君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說道:“是老臣無能,無法幫助殿下達成心願,而今一切底定,臣還請殿下莫要因此而誤了自己的前程。”
燕煦十分不解,反問道:“老師此言何意?”
“殿下是天縱之才,眼光獨到,治世手腕卓越,這才兩年過去,老臣在殿下面前便已愧對老師之稱了,但如今大局已定,大殿下繼任太子,老臣雖感遺憾,卻也不得不接受,還請殿下也莫要介懷。”頓了頓,秦項君凝視着他,語重心長再道,“大殿下從谏如流,老臣相信殿下您未來的政治抱負定會平坦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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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煦聞言,悠然一笑,歪了歪頭,頗有些天真爛漫道:“不說冊封大典尚未舉行,便是舉行了,世事無常……老師這話,說的早了吧?”
秦項君心下不由一驚,随後眼皮一跳,對面的青年,一身華服,凜凜坐着,漫聲說着,沒什麽特別淩厲的氣勢,無形中卻有股懷抱天下的悠然。
燕煦擡起眼深深地望着秦項君,良久,他眨了眨眼,雙目開阖間,抹去面上笑意,取而代之,滿目莊重:“秦大人你曾經說過,定傾力相助本皇子,這一諾,不知如今可還算數?”
秦項君如遭雷擊般愣在當場,胸腔急速跳動,鼓動聲清晰可聞。
事已至此,對方若還不放棄,那能行之道,已然不多,唯有……
越是深思,秦項君越感驚惶,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早先立下的決心,在這一刻開始動搖。
成為四皇子的師傅至今,已過三載,最初是因大殿之請,後來是為了自己的抱負,可随着時間的推移,秦項君确實越來越看重燕煦,也是發自內心地認為他能夠成為一個好皇帝,從而真心助他一臂之力,但在秦項君能給予的幫助裏,絕沒有謀權篡位,弑兄弑父這一條。
燕煦的心思轉得何等之快,他又怎麽會不知道秦項君的底線在哪裏?可他還是這樣問了。
神情平靜,漫不在乎地問了,仿佛那只是個在平常不過的問題而已,就像以往他請教過秦項君的其他問題一樣。
為何?
其實從秦項君出現在他馬車前的那一刻,燕煦混亂的內心突然閃過一線靈光,那一瞬間他有了主意。
這主意,是妙,也是險。
果不其然,秦項君沉默了。
燕煦也不逼他,只靜靜地看着,靜靜地等着。
車廂內死寂一片,氣氛壓抑而緊張。
馬匹托着車輪隆隆向前,很快便到了四皇子府邸。
簾外,于慶源差人搬來轎凳,在馬車外張望了會,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內裏的兩人對立而坐,氣氛焦灼,也便不去打擾,只恭敬立在一旁等候。
燕煦依舊看着秦項君,對方也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
秦項君目不斜視,直直地看着前方,神色沒有絲毫不妥,與往日同樣,沉默,不茍言笑,好像剛才燕煦的那個問題從頭到尾就不存在似的。
燕煦見狀,率先笑了,出聲道:“到了。”
秦項君似是此時才注意到馬車停下一般,視線微移,轉向轎外,最後定在燕煦臉上,起手示意:“殿下先請。”
燕煦點了點頭,正欲起身,卻又停了下來,說道:“前些日子,我得了罐好茶,老師不妨留下一同品鑒。”
秦項君搖頭:“老臣家中尚有他事待理,就不多留了,有勞殿下相送一程。”
燕煦雙目微眯,懂裝不懂,這是一種比不懂裝懂更可怕,也更令他不喜的人。
“老師若無意多留,那我也不比勉強,但我希望老師您務必要接受本皇子的好意,就坐這車回轉吧。”
一句話,燕煦說得通透清楚,秦項君聽得卻甚是誅心。
你不幫我可以,但不要礙我的事。
說完,燕煦也不給秦項君反駁的機會,直接起手撩開簾幕打算走出。
但撩起幕簾時,燕煦仿佛又想到了什麽,轉回頭,微微一笑,一如往常,溫和謙良,坦坦蕩蕩的目光瞬間消去劍拔弩張的氛圍,他放輕聲線說道:“方才學生不過突然想起前事,故而向老師您請教一番罷了,老師不必放在心上。”
話畢燕煦轉身走出。
“一個天下,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解讀,有人視作霸業,亦有人讀作蒼生,那于殿下而言呢?”秦項君擡眼,隔着簾幕看着燕煦問道。
燕煦已跨下馬車,穩穩站在地面上。
秦項君透過車簾看去,雙手負背的青年,昂首看天,俊秀的臉上,表情堅毅,聞言只頓了會,便再起步向大門走去,踏過門前石獅,走進了府內,消失在朱紅的大門之後。
然,空氣中還殘留着他出口的那一句。
“天下便只是天下而已。”
隐約其辭,無疑是最狡詐的話術之一,秦項君的這個問題,燕煦實際上并未給出答案。
秦項君的心再次一沉。
難道人的一生真的都不得不為追求之事所傷、所累、所害?真的無人能逃出這場人生悲劇嗎?
再次滾動的車輪,載着秦項君一步步遠離四皇子府的大門,其實在離開宮門不久的拐角處他就該下馬車了,他的府邸落于皇城西面,與地處東邊的四皇子府并不同路。
“殿下,李大人來了,我已差人将他請去前廳。”
燕煦點點頭,足下跨出的步履不停,大步向前廳走去。
此刻燕煦臉上的表情已完全變了,進門時那個堅毅大氣的青年漸漸露出了他最本質的樣子,被現實逼到絕境的男子,眉目間充滿鋒利的攻擊性,他遠遠地看着李青,目色深沉,整個人宛如一只蓄勢待發的猛虎,誓将一切摧毀殆盡。
半個時辰後,李青面露豫色,沖沖離開。
室內,燕煦孤身坐在主位上,擡起的視線注視着李青離去的背影,內中斂着股冷漠的貴意,不見悲亦無喜。
我不能忍受失去這一切,如果真要這樣,那就放手一搏吧!
要麽得到一切,要麽,失去一切。
送走李青的于慶源回轉室內,躬身道:“殿下。”
燕煦擺手:“退下,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于慶源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麽。
對于這世上的有一些人來說,所有的人都不過是計較得失的工具,就連他自己也是同樣,對于這種人而言,勸是沒有用的,因為他們都懂,只是不能接受罷了。
“是。”于慶源最後再擔憂地看了燕煦一眼,便轉身退出門外,但并沒有走遠,只在門外候着,禁止他人靠近。
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可為什麽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偏偏他此時此刻的所感受到的痛苦卻是如此真實?
燕煦起手捂着心口,一臉不解。
燕煦突然覺得很荒謬,他想要的東西其實并不多,可卻是那樣的難,明明他已不再強求,他退了一步,可為何這一步退出之後,他就掉到了萬丈深淵之下了呢?
他什麽也沒有了。
燕煦的心很亂,他很痛,而這痛苦,它并不如何撕心裂肺,一下一下,綿延不絕。
作者有話要說: 太!安靜了,太!安哪裏值得屏蔽了????有毒吧
☆、世潮已成
午後,書房寂寂,窗紙上花枝曳影,偶有珠玉之聲響起,是行動的時候衣間玉佩相擊時所發出聲音。
燕辰手持禦筆,在禦桌前寫字。
他正在給呈上的奏折,下最後的指示。
姚淩雲則坐在一旁,手裏拿着本書,卻并沒有看,而是撐着頭看燕辰一筆一筆寫字。
一刻鐘之前,燕辰尚且一邊批示一邊不時詢問姚淩雲的意見,但眼下所剩的都非要事,他也不再詢問對方的意見,一樁樁一件件皆自行決斷。
姚淩雲凝目看着燕辰,對方持筆落字,垂下的眼睫掩去目中的專注透徹,從他這個角度看去,竟莫名地生出些許孤寞深寒之意。
姚淩雲不由放下手中書卷起身。
對方面前的硯臺,墨水将近,姚淩雲起步行至案邊,親自挽袖為他研磨。
四下悄寂,而顯得磨墨的聲音清晰可聞。
墨水充足,姚淩雲停手放下墨條,側目看了燕辰正在處理的奏折一眼。
是一份請安的折子,從閩南而來的,他沒記錯的話,這樣的奏折每月都會有一封從閩南督府送進皇城。
這閩南總督還真是……讓人無言以對啊。
暮色四合,霞光如練,晚風輕輕拂着,透過窗戶瀉入的風聲,低婉的恍如呓語。
待燕辰寫下最後一個字,拾袖擱筆時,姚淩雲倒了杯茶遞給他,含笑的雙眸明澈清透,讓人見之心下一蕩。
“辛苦了。”姚淩雲含笑道。
燕辰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知曉對方言下之意,無奈一笑:“也是一份心意。”
姚淩雲聞言挑了挑眉:“也只有你才看的這麽開。”
看得開嗎?
迅若星火的黯然自燕辰的臉上掠過,一陣悵然随之騰起,燕辰起身走向窗邊,目視天際,周身的孤寞深寒之意更烈了。
“聽說你早間進宮的路上,遇見四弟了?”
姚淩雲一怔,點了點頭:“嗯。”
禦花園內,湖畔相逢。
此時正是竹子枯敗的時節。
晴光下,潔白的竹花開得正盛,成片的竹林裏,竹葉不似往日翠綠,而是一簇黃擁着一簇綠。
姚淩雲俯身行禮:“見過四殿下。”
燕煦半睨了他一眼,良久,才稍稍起手示意對方免禮。
如今他們相談的氛圍,已不像早前那般劍拔弩張,長久的對壘和變調的立場已磨平了燕煦身上的僞裝。他們都已獲悉對方的立場與追求,也知道有些情緒不過是為了掩飾真正目的手段,而今一切都暴露在陽光之下,那這些手段也沒了使用的必要。
姚淩雲起身看了看燕煦,而後視線微轉,落在他身後半步的李青身上,微微颔首示意,再轉回頭,笑道:“殿下最近很忙碌啊。”
道旁凝聚了一夜的露水從竹梢上落下,在地上濺開一地秋寒。
燕煦微擡下颚看着姚淩雲,相仿的物理高度,可燕煦眼中卻含有居高臨下之意:“大襄乃我燕氏的天下,本皇子做這些是應當的,倒是姚大人你,辛苦了。”
“食君俸祿,該然,四殿下言重了。”姚淩雲笑意不改,溫聲回應。
燕煦聞言,笑開,這一笑,他面上的陰霾盡去,同樣溫聲說道:“姚大人如此盡忠職守,有臣如此,實乃我大襄之幸。”
“都是分內之事,殿下盛贊,尋受之有愧。”姚淩雲作揖俯身,誠惶誠恐,頓了頓,再道,“秋寒露重,秋風不息,尋便不多打擾殿下了。”
“哦?”燕煦仿佛沒有聽到他後半句話一般,眉峰輕挑,漫聲道,“既然大人受之有愧,不如辭官?”
林間驀然起了一陣響動,驚飛無數鳥雀,姚淩雲心下嘆息了一聲,随後擡起頭來,直視燕煦。
“尋力量雖小,但也不願就此放棄。”
朝陽自東邊升起,卻未能帶走寒意,吹拂而過的風,更是為這晚秋再添一分蕭索寒冷。
姚淩雲眨了眨眼,繼續說道:“就如這風,雖小,可道道相集,仍能掀滔起浪,而尋只願做這其中一道就好。”
燕煦聞言雙眼微微眯起。
對立的兩人各懷心思,一時僵持不下。
良久燕煦轉身背站。
秋末時分,東都皇城內的風景一向不錯,眼下他們身處禦花園內的湖岸邊上,微一轉身便可看到一旁美景。湖面微波粼粼,泛着細碎的金光,前方亭子兩側金燦的菊花開的正豔。
“明知自己力有所不及,卻還偏要勉強,小心到最後……”話至此,燕煦側回身體,眼簾輕輕垂下來,幾片樹影浮雲般飛過他的臉龐,說話的聲音溫溫的,意外的居然有幾分有點乖巧的感覺,“害人害己,得不償失啊。”
天光湖影,水天一色的景象,明明是最可明心見性之地,但燕煦卻在這樣的景色中陷入到了情感與執着的糾葛之中。
長鋒易折,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尤是。
姚淩雲聞言,卻是微微笑了起來,出口的聲線不見動搖:“最後的結果,最差也不過是條性命而已,若非以性命相托,又怎稱得上患難與共?”
甫聽這話,燕煦目中戾氣驟聚,殺氣大盛。
一聲性命相托,一句患難與共,徹底擊潰了燕煦面上表情,姚淩雲所講的患難對象,燕煦自然知道是誰,狠戾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姚淩雲。
“你又憑什麽左右別人的性命?”
姚淩雲詫異,繼而感慨道:“這句話從四殿下的口中說出,尋聽着甚覺微妙。”
姚淩雲此人,平日裏看着溫溫和和極好好說話,可一旦他坐下決定,那他的堅持便難能撼動,他屬于軟硬都不吃的類型,因為不管是軟還是硬,都只是一種手段,而以姚淩雲的聰慧,很少能有什麽手段可以對他起到作用,極少有人能扭轉他的心意。便是燕辰也不能,不過好在,大事上,他與燕辰并無分歧,而小事上,他們二人也都樂得遷就對方。
故而燕煦的質問對姚淩雲并無作用。
燕煦冷哼一聲,也不看人,當即拂袖走人。
“世潮已成,殿下又何妨随着浪高而行,而非要去做這逆潮人呢?”
燕煦聞言停步頓住,卻沒有轉身。
方才聽聞姚淩雲那四兩撥千斤的無謂言語,燕煦便不打算與他在多數廢話,這并非因為他沒有話講,如果需要,他能說出一千個一萬個嘲諷他的理由,他之所以不再多言,只因他清楚,多說無益。
他不會回頭的。
他甚至很少會後悔,事實上,旁人越是如此提醒,他就越是毅然決然地向前跨進,并非賭氣,也非報複,只因這些提醒令他又一次看到了自己過去走過的路,他付出了如此昂貴的代價,才終于走到今日,他怎麽能因為未來的不可知而就放棄了?
如此就放棄了,讓他怎麽對得起自己過去所承受過的一切?
“一個人的人生際遇是會随緣而變的,本皇子行至今日,亦是時勢所趨,如果要透過否定從前來建立現在的存在,那麽過去與現在,兩者皆泯。而我不想失了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他們之間交談一向語鋒相對,互不相讓,尤其是燕煦對待姚淩雲,可這一個回合他們不是,沒有争論,沒有賭氣,而僅是對世界的看法不同。
話已至此,本不該再多言,可一想到燕辰,姚淩雲忍不住再道:“四殿下,他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的,那是雙方最後的一道防線,一旦超過了,就真的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每個人都有他必行的道路,将別人的選擇當作自己的責任,這是我最……”燕煦突然停下話頭,靜且默,空氣中隐隐傳來桂花的香氣,燕煦突然伸手,看不見的秋風,從他五指的縫間滑落,“這便是我最喜歡他的一點。”
“你……”
姚淩雲張了張嘴,卻沒再說什麽,因為對方回身了,面上眼底無悲無喜,那一瞬間姚淩雲覺得有莫名的蕭瑟從燕煦的眼中撲面而來,他說不下去了。
甫聽燕辰提及燕煦對他的情感時。
姚淩雲是詫異的,可再一細想從頭,一些他曾經怎麽也想不明白的地方突然便有了答案。
難怪對方如此不待見自己。
原來他對他不僅是尊重,還有愛慕。
燕煦看着他,哂笑:“怎麽,你覺得我可憐,還是覺得我瘋狂?”
“殿下需要可憐嗎?”
燕煦沒有回答,只擡了擡下巴,眼底是放肆的睥睨:“我認為瘋狂,才是對于他最起碼的尊重,你要小心了,因為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話畢,燕煦冷冷一笑,轉身離去。
想起二人當時的交談,以及燕煦離開時的冷笑,那真算不上一次愉快的交談,實際上,他和燕煦的多數相處都稱不上愉快,他們兩人的談話總是伴随着挖苦和嘲諷,近來更甚,四殿下鋒芒畢露,往日臉上所帶着的乖巧面具被他徹底丢棄,銳利言語所化作的刀光劍影直掃姚淩雲。
姚淩雲無奈一笑,道:“不過趕巧一遇,都被你知曉了,那看來宮中的防備已成?”
燕辰點頭。
姚淩雲轉頭看着屋外明媚的陽光嘆息道:“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想了想,姚淩雲轉回頭,看着燕辰再道,“雖說戒備需人馬調度,但最近宮中的動靜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一旁桌上爐子裏的熏香不斷地燃着,袅袅青煙,仿佛給室內隔了層紗衣。
見人沉默不答,再回想今日燕煦所說的話語,姚淩雲又是一嘆:“但你的苦心未必有用。”
燕辰同樣一嘆,道:“盡人事吧。”
燕辰仍在盡各種努力,他想要用一種比厮殺更柔和的手段讓燕煦知難而退。
姚淩雲點點頭:“只要你不像上次那樣瞞着我都好說。”
燕辰:“我明白。”
燕辰仍在期望燕煦可以回頭。
當然他早已過了僅憑一腔情緒去判斷是非曲直的年齡,他也深知身上的責任越大,一舉一動就更加要謹慎周全。
眼下的決定也燕辰綜合了所有情況,權衡利弊以後,才做出來的。
現下局勢他們優勢占盡,處在這樣的位置上,多一些寬容,多給對方一個回頭機會,亦無不可。
那,畢竟是他的家人啊。
姚淩雲也明白這各種深意,所以他沒有勸阻燕辰,只要對方不想上次那樣将他瞞在鼓裏,一切都好說。
太在意一件事的時候,難免會被這事牽着走。
見人如此神态,姚淩雲轉了轉眼,轉移話題道:“最近民間關于我們兩的故事越來越多了,我大略算了一下已經出了好幾十個版本。”
燕辰自然知道對方的意圖,從善如流,做出感興趣的樣子,笑問道:“有幾個版本是你編的?”
姚淩雲眨了眨眼:“你猜?”
燕辰側頭思索了一下,斟酌說道:“大概十來個吧。”
姚淩雲當即撫掌贊嘆:“殿下不愧是殿下,一猜一個準。”
“你啊。”燕辰失笑看着姚淩雲,無奈搖頭,然一抹鄭重的欽佩之意卻從他的眼梢間不着痕跡地洩露了出來,“百花樓這一步棋,洞燭機先,姚相着實落的驚豔。”
“父親生前一直告誡情報的重要性的。”姚淩雲颔首贊同其言,“一個王朝要長久治安的走下去,最重要的便是知曉天下子民的思想,在适時附以善意地引導,疏堵相結,能使大襄的統治更加牢固。”頓了頓,姚淩雲擡目凝視燕辰,再說道,“但這之前,皇室內部矛盾需先行處理,才有機會面對這之外的風風雨雨。”
燕辰與之對視,卻沒有馬上回話,其眼神藏銳,心思不明:“這宮闱總是不得平靜啊。”說話間,燕辰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的冷淡透徹,勾了勾嘴唇,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對姚淩雲伸出右手,“這天下亦然,往後人生只怕皆有暴雨相伴。”
姚淩雲勾起笑容,凝目盯着燕辰無甚波瀾的面容,将自己的手送到對方手中,說道:“無妨,我會陪你一起走過這一路風暴。”
雙手相握,十手糾纏。
“最初父皇說你是我的伴讀,我想護着着你,與你一同共賞風月,以己所長為民謀利,可不料最後卻讓你與我一起背負這狂風暴雨和身後史書評載。”
姚淩雲一挑眉:“怎麽,你後悔了,你打算反悔?”
燕辰搖頭:“不,不過感慨一番。”
姚淩雲:“感慨完畢,不知殿下有何指教呢?”
燕辰:“風雨中行路是很好的人生品味,未來也要勞煩尋卿多多指教了。”
姚淩雲牽着唇角笑了一下,身前名,身後事,對他而言沒有意義。
“便是感慨也沒必要有,我有野望,你忘了陛下曾經對我評價了嗎?”
西落的暮陽穿過窗戶勾勒着姚淩雲的臉龐,光與影在他面上交錯着構成一幅暧昧而又簡單的景致,燕辰望之,心下驀然一松。
“少年不到束發之齡,胸中卻已自成韬壑,是我不對,我不該低估了你的心氣。”
姚淩雲抓着燕辰的手晃蕩了下,哼哼說道:“知道就好,打算怎麽補償我?”
“好好好,你要什麽補償就什麽補償,你說了算。”
姚淩雲滿意點頭,末了收起面上玩笑之意,鄭重道:“雖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意,但是也不是凡事皆不如意,這樣的人才值得我們一路探尋。”
燕辰:“你說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