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真正的愛,是不顧一切,是無言不聽,把整個心、肝、靈都交由你主宰。
星期一,去上班的時候,在會議室看到陸勵成,他面無表情,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也自然眼觀鼻、鼻觀心,暗中慶幸看來逃過一劫了。
下午,宋翊把我叫進辦公室,第一句話就是:“陸勵成知道了?”
我點頭,心裏又開始忐忑:“你怎麽知道的?”
“IT部正在給系統升級,以後所有的系統都會有更嚴格的權限分級,任何人如果把自己的密碼給他人使用,一旦發現都會嚴懲不貸。還有份內部文件,要求檔案室的文件非財務人員不得翻閱。”
“陸勵成的提議?”
“是的,所以我想應該是你的事情被他發現了。”
我沉默着不說話,我不在乎陸勵成做什麽,所以談不上難受,但的确有些不舒服,陸勵成把我當成了什麽人?
宋翊溫和地說:“他并不是針對你,他只是在做他的工作,在保護公司整體的利益,如果……如果他私下找你,你有什麽不方便處理的,可以告訴我。”
因為他的維護,我心裏的那點不舒服立即消失,笑着說:“他應該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了。”因為已經找過了。
宋翊點點頭,讓我出去,我到了門口,卻又轉回身:“謝謝你!”
他盯着電腦,似乎沒有聽見,我等了一瞬,看他一動未動,失望中輕輕拉開門,走出屋子。
系統的升級沒有引起任何過多的評論,反正公司裏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一次系統的完善和更新。大家現在關注的焦點是要不要參加籃球賽。
人力資源部打算組織籃球賽,給所有人的郵箱裏發了動員郵件,把這兩年新招的女大學生,組織成美女拉拉隊,動員郵件的附件就是這一群美女穿着超短裙的玉照。
收到郵件時,整個辦公室裏男士們都如嗑了藥,圍在電腦前看得眉開眼笑。
宋翊的私人助理Karen告訴我這次籃球賽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一個潛在客戶,所謂潛在客戶就是我們很有機會發展成客戶,我們也很想發展成客戶,但是人家還抱着繡球、左挑右選。據說對方的幾個頭目喜歡打籃球,所以陸勵成就告訴人力資源部組織人手,去和人家打友誼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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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資源部作為非利益核心部門,平常撿着個雞毛都要挖空心思去義正詞嚴地鬧騰一番,好表現出自己部門的存在價值,何況這次真有了個令箭?所以美其名曰為了更好地執行陸勵成的命令,挑選出公司裏最優秀的籃球手,人力資源部決定先在公司內部打一圈。
我附在Karen耳邊說:“我看是人力資源部的幾位姑娘愁嫁了,人力資源部陰盛陽衰,IT部幾乎清一色的男士,平時各個部門老死不相往來,多少肥水流了外人田?”
Karen眼睛驟亮,我看到她的表情,剛喝進嘴裏的一口水險些噴出來,這下這場籃球賽不愁沒人貢獻出業餘時間,做志願服務了。
Karen白了我一眼,大大方方地說:“這樣的認識方式很好呀!大家至少有共同語言,即使不會往下發展,也算多認識幾個朋友,總比相親好。”
看來又是一個深受相親摧殘的難友,我拍拍她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籃球賽在男士踴躍報名,女士積極參與的氣氛中拉開。人力資源部出手豪闊,直接租下整個體育館,一共四個籃球場地,小組循環賽,從星期五打到星期日,一個周末比完。
星期六晚上,我們部門和陸勵成的部門打,Peter他們一上場就被打了個灰頭土臉,在一衆美女面前顏面盡失,中場休息時,Karen和另一個女同事Sandy索性跑到另外一個場地,給別的部門的隊伍遞水、遞毛巾,Peter他們哇哇大叫,我笑眯眯地和他們說:“要想享受美女的服務,也要自己有實力呀!”
Peter立即說:“我們打電話請外援,我的一個同學是CS……”
大家齊聲噓他,MG和CS是老對手了,前幾年為了搶一個國有商業銀行的客戶,兩家出盡招數,最後這個國有銀行也很絕門,讓我們兩家共同幫它做上市,兩家勝負未分,梁子卻沒少結。
我對着Peter沒好氣地說:“自己家門口有尊神,還需要去人家廟裏請?”
衆位男士都看着我,散發出求知若渴的目光,我小聲說:“Alex。”
“你哪裏得到的消息?”
“消息可靠?”
……
衆人七嘴八舌,我笑看着那邊的美女拉拉隊:“信不信由你們了!”
宋翊來得晚,此時才到,穿了一身休閑服,擡着一箱運動飲料,看Karen不在,就遞給我,讓我給每個人遞一瓶。
他已經知道我們輸了,安慰大家說:“沒關系,還有下半場。”衆人都眼神古怪地盯着他,他上下看了看自己:“我沒有穿錯衣服吧?”
衆人齊齊搖頭,Peter一臉悲憤:“Alex,你籃球打得好,為什麽不幫我們,看着你的部下被人欺負,你忍心嗎?你都沒看到剛才我們如何被人痛打。”
Peter真是唱作俱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所以忍着笑,躲到一邊。
Alex愕然:“誰說我的籃球打得好?”衆人側過身子,手指齊齊指向我,“她!”
我的心跳一滞,只覺得血都停止了流動,只怕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看他的表情,竟好像公司裏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會打籃球,我勉強地笑着:“我猜的,你身高這麽高,大學裏肯定不會被籃球隊放過。”
Peter他們可不管我這邊如何心驚膽戰,看宋翊沒有否認,已經明白我所說屬實,一群人立即擁上去,圍住宋翊,七嘴八舌地求他,宋翊終于點了頭,大家歡呼大笑,宋翊卻是遙遙地看向我。
Peter對我大聲叫:“Armanda,待在那裏做什麽?去把Karen和Sandy叫回來,這兩個叛徒,回頭我們贏了,再好好教育她們。”
我點了點頭,向看臺下跑去,經過他們身旁時,和宋翊的視線一錯而過,忙低下了頭,心頭忐忑,卻不後悔。站在他的身後,看他打籃球,光明正大地為他助威吶喊,是我多年的心願。
Karen本來不願意回來,我告訴她宋翊要打球,她才和Sandy郁郁地跟我回來。不過,等看到宋翊換了衣服出來,一身白色球衣,陽剛挺拔,兩人眼睛都是一亮,再看到宋翊一邊熟悉場地,一邊一個随意的單手三分球,她們倆全都尖叫了一聲,Peter他們也是立即士氣大振。
我抱着膝蓋,坐在看臺上,目不轉睛地追随着宋翊的身影。耳畔的呼聲多麽熟悉!我們中間的時光仿佛不曾流逝,大學的頭兩年,我在籃球場的時間,比在自習室的時間長。我在陽光下看他打球,人卻永遠躲在黑暗中,那以後的無數個日子,我後悔,沒有跨出最後一步,走到陽光下,告訴他“我喜歡你”。他是否接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竟然從來沒有讓他知道一個女孩子曾這樣愛過他。這世上,暗戀并不痛苦,痛苦的是,當你發現原來自己有過機會告訴對方,可自己并沒有抓住,而當你覺悟時,卻已再沒有機會。
比賽開始,過去和現在的畫面交錯。
宋翊奔跑起來,如風般迅疾,輕易地帶着球連過三人,誰也不能阻擋他向前的身姿,當他潇灑地一個轉身反扣,将球輕松地投進籃裏,他的身後是一地人仰馬翻,他卻只是一如多年前,回身看向衆人,翹着嘴角微笑,眼中灑滿陽光。
這一次,我卻沒有如多年前那樣藏在衆人的身影裏,羞澀地壓抑着自己想高聲尖叫的欲望,我“嗷嗷”叫着,跳起來,揮舞着拳頭歡呼,這是我一直想做,而沒有做的,我将那個少女壓抑了多年的羞澀歡呼聲,和我今日的歡呼聲一并奉獻給他。
他看到我的樣子,微笑有一瞬間的凝滞,對方的一個撞身,他的身子下意識地側讓。轉身、奔跑,俯身做了個搶球的假動作,成功掩護了隊友帶球,而他的視線卻一直沒有移開,一直看着我,我也定定地凝視着他,這是我欠那個躲在被子裏哭泣的少女的。
人生有幾個十一年?十一年之後,我愛你依舊!而你竟仍在這裏!
就在我們隔着球場彼此凝視的時間,對方進了球,滿場的掌聲,Peter氣急敗壞地高聲叫嚷着,我看了一眼比分牌,38:61,向他笑着,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他也恰好看完比分牌回頭,看到我的姿勢,他彎着嘴角,毫不在意地笑着,眼中有驕傲自信,還有一點點頑皮。
他一邊奔跑,一邊向隊友做着手勢,Peter他們充滿熱情和力量,只是缺少一個靈魂的牽引。這一次,他不會走神,也不會留情,所以這将是他統治的國土,他将帶着他們任意馳騁。而我會在這裏,等待着與他共赴下一次的沖鋒。
心有所感,側眸間,對上了一雙墨黑的眼眸。不知道陸勵成何時到的,一身休閑裝,抱臂站于看臺上,他的周圍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大家有意回避,所有的座位都空着。
他的眼眸中有點點鋒芒,看似随意抱着的雙臂,流露着濃烈的疏離與冷漠。可我今天很幸福,我只願意将我的開心與所有人共享,所以,我甜甜地朝他一笑,扭回了頭,專心看宋翊打球。
40u61,43u61,45u61,48u63,50u63,53u63……也許因為宋翊的加入,也許因為比賽的戲劇化扭轉,其他場地的觀衆都看得心不在焉,頻頻向我們的場地張望,幾個拉拉隊美女,更是直接站到我們這邊,揮舞着花球,為我們助威:“加油!加油……”
Peter他們有美女助威,更是跑得全場虎虎生風,對方卻士氣已洩,比分更加迅速地拉近,55u63,58u63,60u63,63u63!
我“耶、耶”的幾聲大叫,手舞足蹈地跳了起來,Karen本來也在歡呼,可看到我的瘋魔樣,只顧着目瞪口呆地看我。宋翊的目光從看臺上一轉,似在看我,又似沒在看我,沒等我捕捉到他的目光,就移開了。
對方叫暫停,陸勵成穿着一身黑色球衣,替換下他們部門的一個隊員,顯然他要上場,陸勵成和宋翊對決!全看臺的人都突地一靜,連旁邊場地打球的人都不能專心再打球,頻頻向這邊看。
Sandy吸了口冷氣說:“今天晚上沒白來,真是太精彩了!”
我趕忙問:“陸勵成技術如何?”
Karen茫然地搖頭:“不知道呀!只看到他和客戶打網球,打得不錯,籃球不清楚,不過是他想帶隊和那家客戶玩籃球拉攏對方,應該過得去吧!”
哨聲響起,比賽繼續進行。全場的人,不管在哪裏,都盯着我們的籃球場看。人力資源部的女經理看大家都無心再比賽,索性和裁判商量後,叫了一個長時間的暫停,讓其他三個場地的隊員都休息。
大家呼啦啦地都圍過來,開始看球。
陸勵成打球的風格和宋翊完全不同。宋翊飄逸靈動、陸勵成沉穩猛健,宋翊靠着敏捷的身法、絕佳的彈跳力和球感,帶球沖擊對方的防線如同閑庭信步;而陸勵成則善于組織疏而不漏的防守和随機應變的群體進攻,如果宋翊像鋒利的匕首,陸勵成則像厚重的大刀,如果把宋翊比做無往不勝的将軍,陸勵成則像運籌帷幄的元帥。
陸勵成沒有上場前,宋翊帶領着球隊,一往直前,比分節節升高,但比賽沒有了對抗性,可看性很差。陸勵成上場後,他成功組織了兩次防守,士氣立即振奮,宋翊的沖鋒節節受阻,可正因為節節受阻,他真實的水平漸漸展現出來。
将遇良才,棋逢對手,觀者在宋翊和陸勵成的一來一往中,欣賞到一場體力和智力的雙重較量。賽場內時而鴉雀無聲、時而歡聲雷動,宋翊和陸勵成的精彩對抗,讓大家酣暢淋漓、如癡如醉。
宋翊的進攻多次受阻,陸勵成的前鋒趁機連進了兩球,他們再次領先。拉拉隊的美女們起了“內讧”,有人支持陸勵成,有人支持宋翊,壁壘分明,各自助威。除了我們這些本部門的人不敢随意選擇,看臺上的觀衆早根據個人喜好,陣營分明了,有人壓陸勵成贏,有人壓宋翊贏,也不知道他們怎麽組織的,竟然連口號都很快制定出來了,各自給各自的隊伍加油。
我跑到了最前排,搶了一把哨子,宋翊一組織進攻,我就玩了命地吹。Young看到我的樣子,也去搶了一把哨子,每次陸勵成中場突破,她就也拼命地吹。我們兩組的人一個瞪着一個,誰都看對方不順眼,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響,更大。
哨子的尖叫聲中,宋翊終于成功突圍,高高躍起,将球輕松地送入了籃框,我立即吐了哨子,手圈在嘴邊,大叫:“宋翊!宋翊!宋翊……”
我的叫聲夾在大家的歡呼聲和幾乎要震破耳朵的“Alex”聲中,不可分辨,宋翊卻在轉身時,視線微微在我的方向頓了頓,我心花怒放地笑着。
陸勵成叫暫停,和隊員走到場地邊,一邊喝水,一邊低聲說話,他的視線瞟過我時,很是陰沉,我心裏暗罵,沒氣量,輸個球就連叫好的人都看不慣了!我偏叫!
等我們部門的三個女子拿着飲料趕到對面,宋翊他們早被一群美女包圍住,遞水的遞水,送毛巾的送毛巾,Karen停住了腳步,朝我直搖頭:“現在的小姑娘們真熱情呀!我們雖然知道Alex是鑽石王老五,可更知道他是老板!”
我本來已經止步,可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無數次的止步。
早早地買好紅牛,希望能在他比賽後遞給他,都根本沒希望過能和他說話,只是希望他能喝到我買的飲料,可就是這樣,我都從來沒有勇氣走上去,把飲料遞給他,我只是緊握着易拉罐,從開始到結束,離開時,那個易拉罐已經被我握得變形。
我深吸了口氣,拿着飲料擠進人群,宋翊正在低頭系鞋帶,系完鞋帶,一擡頭,就看見無數瓶飲料橫在他眼前,等着他拿。
Peter他們都怪笑,等着看好戲,宋翊卻是早已習慣,自有自己的應付之道,微微一笑,轉身離開:“多謝了,我自己有。”
轉身間看到我,我把飲料遞到他面前,手腕子都有些發抖,他愣了一愣,拿過去,打開喝了兩口,随口又吩咐:“再去搬一箱,放在這裏。”完全老板對下屬的口氣。
我開心地應“是”,他為什麽拿我的飲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于送了出去。
可就是這樣,身邊的一幫美女們都已經無限羨慕,圍着Karen和我問:“你們部門還有沒有空缺呀?進你們部門需要什麽條件?”
Karen趕緊拉着我逃回來,Young這邊的情形倒是略好,各部門的美女都是圍着其他人,陸勵成三步之內,只有Helen一人。等他喝完水,走向他的隊員,周圍的女士們立即全都自覺散開,好讓他們專心部署下一步作戰計劃。
Helen将陸勵成用過的毛巾和水瓶收到一旁,安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Karen盯着Helen看了半晌,低聲嘆氣。我撐着脖子,一直看着對面的宋翊他們在幹嗎,聽到Karen的嘆氣聲,很是莫名其妙地看她:“你怎麽了?難不成你心裏實際是支持陸勵成他們的?”
Karen掐我:“你今天晚上很神經病!簡直和辦公室的人是兩個人!”
我哈哈地笑:“因為今天晚上我是青春美少女,我在實現自己多年前的夢想。”
Karen懶得理我的瘋語真言:“Helen已經跟足Elliott七年,從一個文字錄入員,做到今天Elliott的第一私人助理,不管公司裏發生什麽事情,Helen是Elliott的人,這點一直沒有變過。”
“是嗎?”我心不在焉地說。
Karen一臉若有所思:“我覺得Elliott這人只怕不像外表那個樣子,應該是個很長情的人,而且應該對人很好,否則Helen不會對他這麽忠心。至少,我已經做了好幾個老板的私人助理,但我從沒覺得任何人值得我對他們效死命,甚至時間一長,我會對他們的很多脾氣無法忍受,主動跳槽。”
我咕咕地笑:“也許她暗戀Elliott。”剛說完,就想打自己的耳光,Helen上個月剛結婚,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吐了吐舌頭:“Alex呢?你對他什麽想法?”
Karen很得體地微笑:“他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私人助理。”她停了一會兒,卻沒忍住,小聲說,“Alex是非常好的人,是我遇到的最好伺候、最沒架子的上司,可就是因為他太好、太有禮貌、太客氣,所以我跟了他已經大半年,卻仍和第一天認識一樣。”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陸勵成是用冷漠疏離作為拒絕他人靠近的手段,宋翊卻是用客氣禮貌作為拒絕他人接近的手段,兩個人乍看截然不同,實則殊途同歸。
掌聲突然響起來,陸勵成再次進球,我不敢再胡思亂想,立即專心看比賽。
宋翊在對方來攔截時,右手一個虛晃,好似球要向右邊傳,實際卻是球從背後轉了一圈,向左面傳去。好球!我一邊鼓掌,一邊猛吹了幾下哨子,陸勵成他們的場地靠近看臺,幾個聽到哨音的人都朝我瞪眼,我毫不留情地瞪回去。陸勵成正在後場,卻是頭都沒回,只是背挺得筆直。他手背在後面,迅速打了幾個手勢,球再傳回宋翊手中時,他們的隊形已經變換,以陸勵成和其他兩個人為中心,成倒三角形的防守陣形,一面将宋翊的接應和宋翊隔斷,一面阻斷宋翊的繼續帶球深入,宋翊獨自一人深陷對方的包圍圈中,他借助姿勢的靈活,頻頻避開各種攔截,想努力沖出重圍,僵持三四秒後,陸勵成利用宋翊和另外兩個人對抗的縫隙,從一個宋翊完全沒想到的角度,突然切入,成功從宋翊手中搶過了球,看臺上爆發出一陣歡呼大叫,Young拿起哨子對着我吹,我嘟囔:“三個對一個,不公平、不公平!”
Karen一邊鼓掌贊嘆精彩,一邊說:“籃球是團體比賽,通過個體配合取得勝利本來就是它的精神,哪裏不公平了?”
我當然知道!只是人都是偏心的。不過,不得不贊嘆陸勵成剛才的戰術精彩,所以也随着大家鼓了幾下掌。
本來宋翊的個人戰術突出是一件好事,之前宋翊都是依靠他超強的個人技術,帶領全隊如匕首般插入敵人後場,成功進球,可陸勵成偏偏将它化作了壞事,利用宋翊在群隊中過于突出的個人技術,隊友無論奔跑速度,還是球感、方位感都無法立即跟進,配合宋翊的沖鋒,所以抓住這個滞後點,将宋翊和隊友切斷,造成宋翊孤軍深入,最終失利。
掌聲中,陸勵成方再次進球,比分繼續領先,并且差距又在漸漸拉大。此時比賽時間只剩十一分鐘。
宋翊一邊慢速奔跑,一邊環顧四周,看看自己的隊友,又看看對方的人。
Karen看着表說:“陸勵成他們沒有誰的技術很突出,但實力平均,陸勵成的戰術又運用得這麽精彩,我們這邊,Peter他們中有一兩個偏弱,而宋翊太強,強弱差距太大,配合上反倒漏洞百出,看來我們想贏很難了!”
我盯着宋翊奔走的身影,堅定地說:“不會!我們一定會贏!”
宋翊再次組織進攻,大家立即發現了變化。宋翊刻意放慢自己的速度,他将自己耀眼的個人光輝隐去,化作了一個普通的星子,和隊友們共同推進着進攻的速度,球在他們之間有條不紊地傳遞着,同時,宋翊利用自己對球勢的良好判斷,随時組織隊伍變換隊形,對抗陸勵成組織的一次次防守反攻。
宋翊之前耀眼的表現,讓他越接近籃板,對方越緊張,防守重心無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可當他成功地拖住對方,對方也認為成功攔截住他時,球卻被他一個低首,從胯下傳給了被衆人忽略的Peter,Peter接球,繞過一個人就成功上籃。
進球的榮耀凝聚在Peter身上,宋翊只化作了一個傳球者。Peter激動地撩起球衣狂叫,看臺上所有的人都給予他最熱烈的掌聲。
宋翊在賽場上變得平淡無奇,衆人再難從他身上欣賞到華麗的彈跳、完美的進球,可是他的隊友們開始散發出光芒,雖不耀眼,卻能進球。宋翊雖然不進球,陸勵成卻不能放棄重點防守宋翊,因為他如同匕首尖端的鋒利,大家都已經領略過,稍不留神,他就會随時突圍上籃進球。
雖然宋翊一個球沒進,比分卻逐漸拉近,最後兩分鐘,比分差距是兩分。場上雙方是白熱化的争奪,兩方的支持者都紅了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喊加油。我反倒叫不出來,只是屏息靜氣地站着,心裏默念着“我們一定能贏”。
雙方在場中僵持不下,球一會兒被白色球衣掌控,一會兒被黑色球衣掌控。看來陸勵成又迅速地調整了戰術,利用他們領先兩分的優勢,将防守線推前,這樣即使Peter或其他人拿到球想上籃,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調整防守重心,将其成功攔截。
白色進攻,在黑色城牆前尋不到任何罅隙突破,時間在一秒秒飛速地流逝,已經到最後倒計時。
59,58,57,56……
球又傳到了宋翊手中,在最後四十秒鐘,而他的身邊有三個人防守,其中包括陸勵成,他已經絕對不可能突破防線投籃。
30,29,28……
宋翊突然翹着嘴角,笑起來,一邊笑着,一邊猛烈地帶着球向右面撞去,陸勵成迅速向右面移動防守,同時形成一個右傾圓錐形,将宋翊籠罩在圓錐形的防守勢力圈內,宋翊的身體卻不可思議地在高速運動中突然停止,而防守他的人的身體仍在慣性中向右面奔跑,他在身體停止的瞬間,右手外翻,一個弧線,球從他的背後進入了左手,他的身體原地高高躍起,身子在空中左傾,左手将球遠遠地送了出去,球從衆人頭頂飛過。
9,8,7,6,5,4……
球進籃,當球落地的瞬間,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看臺上靜了一瞬,才爆發出尖叫聲。
73u72
最後一個三分球,确定了宋翊的勝利。Karen不能置信,一邊抱着我跳,一邊說:“贏了!我們贏了!”
Peter他們也不敢相信,愣了一會兒,才瘋狂地彼此擁抱,又都沖過去抱宋翊,不顧他的反對,把他高高地擡起來,一邊歡呼,一邊走。他無奈地尴尬了一瞬,終于大笑出來,高舉着雙手,接受大家的祝賀,彎彎的嘴角邊是毫不設防的笑意,眼睛裏面也全是得意喜悅的光芒,這一瞬,他就像個孩子,或者說,他們都像孩子,他們用男孩子最本能的方式歡慶他們的勝利。
我低下頭,偷偷印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我終于再次看到他這樣的笑。他現在只是他,而不是各種名銜在身的一個男人。
擡頭時,看見陸勵成獨自一人在看臺的角落,靜靜地喝着水,滿場的歡聲雷動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肆意歡笑、慶祝勝利的男兒身上,他所在的角落出奇的安靜。他喝完水後,安靜地提起行李袋,衣服都沒換地就向外走去,賽場內燈光明亮,越到邊緣燈光越暗,他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很快隐入了黑暗中。
他走後很久,才有人反應過來問:“Elliott呢?”所有人都搖頭,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也許在更衣室。”
“大概在沖澡吧!Elliott有輕微潔癖,容不得汗臭味,每次打完網球,都要立即沖澡換衣服。”
Helen剛才被陸勵成吩咐去照顧一個有點扭傷的同事,也沒注意,所以此時面對大家的詢問,只能搖頭:“應該是在沖澡吧!”
我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比賽結束,大家陸續離去,體育場內的人越來越少,只有我們部門以及和Peter他們私交好的一些同事還在,Peter是個夜貓子,嚷嚷着要去慶祝,Karen給他看表,他不屑地說:“才十一點,夜生活才剛開始。”
宋翊一邊收拾衣物,一邊說:“你們去放肆地玩,費用我來負擔。”
大家歡呼:“你呢?”
宋翊朝賽場邊磨蹭着沒走的幾位女士看了一眼:“我去了,你們怎麽玩?我這個老人,還是自覺點,回家去睡覺。”
Peter他們哈哈大笑起來,也知道宋翊所說屬實,他畢竟是上司,我們一個部門的人,和他混熟了,知道他不拘小節,可其他部門的人不會這樣想,所以,Peter他們一群人都“抛棄”了宋翊,去開始他們才剛開始的夜生活。
Sandy的男朋友來接了她走,Karen和我商量結伴打的回家,宋翊聽到,笑着說:“加上我,更加确保你們的安全。”
都知道他回國後,一直沒買車,此時有人主動願意付賬,Karen立即答應。
我和Karen先送誰都一樣,都無可避免地要再走回頭路,我和她相互謙讓着說先送對方,Karen是真客氣,我卻是充滿了私心,所以兩人的動力完全不一樣,眼見着我就要贏了,宋翊卻替我們做了決定:“先送Armanda吧!”
我的心一緊,用眼角的餘光看他,他微笑如常,無絲毫異樣。萦懷的失望中,我也只能釋然。妾有心,郎無意,我總不能怪人家不解風情,畢竟Karen是他的私人助理,算半個自己人,他這樣做,才是待客之道。
理智歸理智,心情卻是無法排遣的郁結,他對我也就是如待客人了!
下車後,禮貌地和他們道了再見後,第一件事情是給麻辣燙打電話:“我很煩,需要喝酒。”
“姑奶奶,我現在在父母家,出不來。”麻辣燙的聲音很低。
我無奈,只能挂了電話,想上樓,卻總是難受,索性跑回路口,叫了的士,一個人沖到家附近的一家酒吧。
這個酒吧,不是什麽名酒吧,地段也算不上好,所以雖是周末,人也不多。不過,我恰好喜歡它的清靜和離家近,所以常和麻辣燙在這裏喝酒聊天。
剛進門,就發現我們慣坐的位置上已經有人,而且是一個熟人。陸勵成仍然穿着那身球衣,只是在外面加了一件擋風的夾克,他此時的行為顯然不符合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的舉動。
他聽着吉他手的低唱,自斟自飲。在這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小酒吧裏,他終于将他內心的情緒稍稍釋放了一些出來,眉宇間不見淩厲,只有落寞,還有壓抑着的傷楚。那麽濃烈的傷楚,似乎不壓制好,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他全然崩潰。
我想了想,走到吧臺側面問老板要了瓶啤酒,付賬的時候,小聲和老板打招呼:“幫我盯着點那個人,如果他喝醉了,一定不能讓他自己開車走,幫他叫輛計程車。”
老板爽快地答應了。
我悄悄離開酒吧,拿着啤酒,邊走邊喝,寒風配着冰啤酒,讓人從頭到腳的冷冽。
宋翊,他就像籠罩在一團大霧中,他的客氣友善,讓每個人都以為他很好接近,可他用他的客氣友善和每個人都恰到好處地保持了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我努力着走近他,每次當我以為自己成功的時候,他又總是輕易地把我推了回去。
他已不是他。當年的他,唇角的微笑從不是用來保持距離的面具,眼底深處也不是看不清楚的灰暗。可他也仍是他,今天晚上,籃球場上的他,和多年前一模一樣,眼中的明亮一如當年在陽光下燦笑的少年。
不過,我也不再是當年的我,當年的我,絕無勇氣去做我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事情。可我也仍是我,我仍愛他,只比當年多,不比當年少。
半個小時後,我打開門,把空啤酒瓶扔進垃圾桶。随手打開電腦,宋翊的留言跳了出來。
“你在家嗎?”
“在嗎?”
“在不在?”
“如果上線,請和我聯系。”
一連四條信息,雖然每一句話都很普通,可連着一起,卻讓人感覺出發信息的人對于我不在線上很着急。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