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4)
中重逢。
倫敦的雨季很漫長,有時候即使沒有下雨,出去一趟後,開司米爾大衣上也會有漉漉濕意。兩年後,宋翊終于無法再忍受倫敦的天氣,決定回北京。
朋友們聽到他離開倫敦的原因都覺得不可置信,一再追問他是否還有其他原因,他一遍遍說着“的确因為倫敦的雨”,酩酊大醉後,他唇齒含糊地用中文又加了一句,“倫敦的雨像思念,讓人無處可逃。”
在東京機場轉機,宋翊剛遞給地勤人員轉機卡,詢問該往哪個方向走,聽到身側高跟鞋的聲音停住:“我也去北京,可以和你一塊兒過去。”
宋翊回頭,有詫異,有尴尬,還有一些驚喜。
麻辣燙微笑:“大老遠就看到你了。”
她笑起來時,眼睛的顏色透着海水的藍,他再找不到熟悉的影子。宋翊也禁不住微笑。
兩人拖着行李,邊走邊寒暄。
登機後,兩人恰好都是頭等艙,麻辣燙發揮美女優勢,很快就換到宋翊身旁。
從瑞士雪山聊到倫敦的大英博物館,從英國天氣聊到美國次信貸危機,連回北京後先去吃哪道菜都聊了,可有一個人的名字,誰都沒有提。
宋翊盼望着麻辣燙能偶然談到她,可麻辣燙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談盡天下,唯獨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終于,宋翊按捺不住,主動吐出了那個名字:“陸勵成、蘇蔓他們都好嗎?”
麻辣燙笑:“陸勵成是和你一個圈子的人,關于他的消息,你難道不是該比我更清楚?”
宋翊只能微笑,掩蓋去失望。
麻辣燙盯了他一會兒,忽然搖頭,咬牙切齒地說:“我真不知道蔓蔓看上你什麽?一個大男人卻如此不痛快!連打聽她的消息,都要先拖上個不相幹的人!你直接問一句蘇蔓可好,你會死嗎?”
宋翊沉默着,他辛苦築起的堤壩已經漏洞百出,再不小心,他怕它會突然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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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辣燙沒好氣地說:“蘇蔓很好,已經結婚了!我這次回去是去看她肚子中的寶寶,等着做幹媽。”
宋翊沒有任何反應,甚至對麻辣燙笑說:“真是好消息!回北京後,要讓她好好請我們一頓。”可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退去,眼眸深處透出天地突然崩潰的死寂和絕望。
麻辣燙盯着他研究,很久後,她非常肯定地說:“你愛她?對不對?”
宋翊笑着說:“我為她高興。”
麻辣燙大怒,拿出随身攜帶的化妝包,把鏡子放在宋翊眼前:“你這個樣子是為她高興?”
宋翊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終于任強裝的微笑消失。
麻辣燙厲聲問:“宋翊!你究竟要自我懲罰到什麽時候?你究竟是因為愛着許秋而自我懲罰?還是因為早就不愛她了,所以你才要自我懲罰?”
整個頭等艙的人都看向他們,可看到麻辣燙的臉色,又都回避開。
宋翊呆住,麻辣燙的最後一句話如雷鳴般在他耳邊重複,他隐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連對陳勁都沒有承認過,卻被麻辣燙一語道破。
麻辣燙如哄小孩般,溫柔地說:“宋翊,為什麽不敢承認?蘇蔓都已經結婚了,你承認不承認都已沒有關系。”
她已經結婚了!
一剎那,他心底築建的堤壩轟然倒塌,被隔絕阻擋着的感情像洪水般奔湧而出,可是流向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
他的身子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回北京,只是因為北京有她,他思念她。
可是,那個在寒風中,沖出來抱住他,在他耳邊歡喜地低語“我很喜歡你,很喜歡你”的女子已經徹底離開。那個在網絡上,恨不得對全世界宣布她愛着世界上最好的人的女子已經不見了。那個在他身後,不離不棄地守望了他十幾年的女子,終于累了,放棄了他。
在這一刻,他明白了陳勁曾說過的話,“失去她會是你人生中最大的錯誤”。
麻辣燙輕聲問:“你愛她嗎?”
宋翊慘笑,對着麻辣燙點頭:“我愛她!”他又說了一遍,“我一直都愛她!”
麻辣燙小聲說:“其實你早就不愛許秋了,對嗎?你是不是早就覺得你和許秋并不适合你?她不是你想要攜手人生、相伴到老的人!”
宋翊的手緊抓着扶手,青筋直跳,卻沉默着,一句話不說。
麻辣燙嘆氣,即使許秋已經死了七年,他仍然沒有辦法去否定一個死者,真是令人讨厭的固執。不過,道德标準這麽固執的人應該會對蔓蔓好一輩子,蔓蔓愛的就是他這快絕種的固執。麻辣燙好笑地想,選了這樣的人做老公,至少蔓蔓永遠不用擔心什麽小三、小四的問題,以宋翊的道德标準,他只允許自己對蔓蔓從一而終。
麻辣燙淡淡說:“其實你在邀請許秋去黃石公園時,是想要和她分手,許秋也知道,甚至你不和她分手,她也要和你分手。”
宋翊不解地看着麻辣燙。
麻辣燙彎下身去包裏左翻右翻,終于翻出一疊皺巴巴的文件,塞到宋翊手裏:“看完後,叫我。”
她閉着眼睛開始睡覺。
宋翊茫然地盯着手裏的複印文件,本來沒想看,可是眼角掃過的字跡有熟悉感,他不禁低下頭開始看,看完第一段,心已如被巨石所撞,竟然是許秋的日記。
一段又一段,一頁又一頁快速讀着,到後來,他甚至幾次想把手中的紙張扔掉,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不能相信他所看到的東西是真實的,可意識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一切都是真實的,唯有這樣,才可以解釋許秋每一次莫名其妙的怒火,許秋性格的變幻莫測,許秋在他身邊時的心不在焉。
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因為死亡加諸于他身上的詛咒終于被破解,可緊随着解脫感而來的卻是沒頂的絕望。她已經結婚了!
“你為什麽要給我看這個?”他臉色鐵青、手中的日記被揉成一團。
麻辣燙睜開眼睛,笑眯眯地打量着他:“這還差不多,整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我真懷疑蔓蔓的眼光。”
宋翊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猛地一拳拍在麻辣燙的椅背上,麻辣燙吓得身子往後縮。
宋翊悲怒交加地質問:“你究竟什麽意思?是報複我嗎?如果你要讓我了解真相,為什麽不早給我?為什麽要等到蘇蔓結婚後,你才給我看?”
麻辣燙和他盡量保持距離:“喂!你別亂怪人哦!不給你看可不是我的意思,是蘇蔓的意思。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蘇蔓問過你多少次喜不喜歡她?你不但不告訴她,還對她說你愛的是許秋,你讓她怎麽辦?打擊抹黑許秋,讓你去愛她?她可不屑這麽做!”
宋翊的憤怒漸漸消失,他有什麽資格生氣?是他親口告訴蘇蔓他愛的人是許秋!
麻辣燙小聲嘀咕:“如果你今天不是坐在回北京的飛機上,如果你沒在我面前承認你愛蔓蔓,我不會給你看這個東西。如果你都不敢承認你對她的感情,不能為了她勇敢地走出過去,我寧可你永遠去守着你的許秋痛苦,蔓蔓值得更好的人。”
宋翊木然地盯着前方,神情傷痛而絕望。
太過真切的悲傷,麻辣燙看得有些鼻子發酸,她拍拍他的肩膀:“不要這樣了!算做對你的賠禮道歉,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蔓蔓,她——沒有——結婚!”
宋翊緩緩轉頭,盯着麻辣燙。
麻辣燙用力點頭:“她沒有結婚,我剛才騙你的!”她看着宋翊扭曲的表情,一邊身子向後縮,一邊呵呵幹笑起來,“你別忘了,你也騙過我!這才是我報複你的事情!咱倆扯平!以前怎麽激你,你都像塊木頭,表情一點變化沒有,剛才看到你像被燒到尾巴的貓,可真不錯!”
宋翊突然手捧着頭,大笑起來。麻辣燙看着滾到地上的紙團,用腳踢到一邊,也歡快地笑着。
空中小姐走過來,撿起地上被揉成一團的日記,禮貌地問:“小姐,還要嗎?”
麻辣燙看了宋翊一眼,眯着眼睛,愉快地說:“不要了!麻煩您幫我們扔了吧!”
蘇蔓作為北京人,普通話發音标準,所以負責教授一年級的語文,又因為她的英語流利,所以還承擔了五、六年級的英文課。
宋翊根據山民的指點,一路尋到學校。
蘇蔓正在替一位生病的老師代課,學生在集體背書,蘇蔓邊在座位間走動,邊和大家一起背誦。
“秋天來了,秋天來了,山野就是美麗的圖畫。梨樹挂起金黃的燈籠,蘋果露出紅紅的臉頰,稻海翻起金色的波浪,高粱舉起燃燒的火把。誰使秋天這樣美麗……”
她笑着看向窗外時,看到了宋翊。她沒有太多吃驚,只呆了一下,就微笑着繼續和學生誦書。
“……看,藍天上的大雁作出了回答,它們排成一個大大的‘人’字,好像在說——勤勞的人們畫出秋天的圖畫。”
下課的鈴聲敲響,孩子們湧出教室,看到他,都好奇地打量。
蘇蔓走出教室,微笑着問:“麻辣燙呢?”
“她說她去山裏走走。”
蘇蔓在前面走,宋翊跟在她身後,一路沿着田埂,走到山徑上。
山嶺俊秀、溪流清澈,楓槭火紅、銀杏金黃。腳下的枯葉踩下去,嚓嚓作響。
宋翊輕聲叫:“蔓蔓。”
蘇蔓回頭,眼睛亮如星子,他說:“我愛你。”
她笑:“我知道。”她的确知道,身在局中時,還有過迷惑,可當她走到局外時,卻将一切看得分明。她愛了他十幾年,她愛他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他是個有責任感、道德高尚的男人,所以他對許秋難以放下的愧疚,她能理解。他的反複和掙紮給她帶來了傷害,可那只是因為他愛她。
蘇蔓又向前走,宋翊如第一次戀愛的人,不知道該怎麽辦。呆了很久,才知道去追她,可追到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跟着蘇蔓沉默地走着。越走心越慌,她說“她知道”,她知道是什麽意思?她還愛他嗎?
正忐忑不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心竟是“咚”地漏跳一拍,側頭看她,她眼睛直視着前方,笑眯眯地走着,嘴角彎彎,如月牙。
他的心漸漸安定,反握住她的手,越扣越緊,再不松開。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愛情,沒有猜測、沒有忌諱,不置一言,就安穩、快樂、平靜。
以前是,她從不松手,從今後,無論發生什麽,他絕不會松手!以前是,她如燈塔般,指引着他從黑暗痛苦的沼澤中走出,從今後,他會一輩子守護燈塔,讓她永遠明亮溫暖。
番外三 緣散
一段愛戀即将被淹沒,在無人察覺的時刻,像你,終于要離開我的心。
兩年的時間,陸勵成沒有任何蘇蔓的消息,中國太大,一個人如果有意要消失,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可以不留絲毫痕跡。
他和宋翊已失去聯系,只偶爾從海外同事處聽到他又接手了哪個客戶。
可許憐霜和他竟然還有聯系,每次她給他寫信,他都立即回信,寒暄中希冀着得到蘇蔓的點滴消息。
許憐霜的回信來自世界各地,照片裏各色人種不停變換,可有一點永遠相同:
蘇蔓現在過得很平靜,她正在從失去父母的悲傷中走出來,等她足夠堅強時,她會重回北京,因為那裏有她和她父母的家,但是現在,我想她還沒有準備好。所以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她的聯系方式。
即使許憐霜不能給他想要的,他仍然和她保持着時斷時續的聯系,只為了給自己一種感覺,蘇蔓和他之間仍有關系。
兩年前,他在北京的房産增加了一套,兩年後,它仍然是一間空房,寂寞無望地等着主人歸來。
應酬喝醉時,疲憊厭倦時,他會到這裏,坐在空空的地板上,對着牆壁上的水墨山水吸一根煙,或者站在窗戶邊,聽着手機裏《野風》的歌聲。
“……往事雖已塵封然,而那舊日煙花,恍如今夜霓虹……等一次心念轉動,等一次情潮翻湧……想心不生波動,而宿命難懂,不想只怕是沒有用,情潮若是翻湧,誰又能夠從容,輕易放過愛的影蹤……”
很多次,他後悔他沒有說出口的愛情,為什麽不告訴她呢?告訴她,結局也不過如此!但是至少自己沒有遺憾,他突然開始理解她對宋翊百折不撓的追求,因為錯過一次機會,所以才更加珍惜老天給予的第二次機會。如果,讓他找到她,他絕不會再左思量、右考慮,他會告訴她,竭盡全力争取她,讓她不能走得如此無牽無挂,讓她知道有一個人在等她。
因為今年春節人在巴黎開會,沒能回家,所以秋天有空時,決定回家看母親。
正是農忙期,哥哥嫂子們都很忙,濤子去西安談生意,苗苗已經上小學,晶晶在備戰考初中。所以,他到家時,就母親在家,他沖了個澡後,坐在院子中的黃瓜架下,陪母親說說話,看看書。
傍晚時分,晶晶和苗苗放學歸來,苗苗看到他,立即奔過來:“小叔、小叔!”
他舉着苗苗轉圈子,晶晶已有少女的矜持,站在一旁,禮貌地叫:“小叔。”
嫂子從地裏回來,把在溪水裏冰過的西瓜拿出來,切給他們三人,他邊吃西瓜邊詢問晶晶學業,聽到晶晶各科成績優異,很為大哥大嫂開心。
大嫂邊擇菜,邊笑:“她代表學校去參加英語比賽,竟然得了一等獎,那些城市裏的娃都比不過她。”
晶晶謙虛地說:“都是老師教得好。”
陸勵成詫異地說:“鄉村裏竟然有這麽好的英文老師?我本來這次回來,還想和大哥商量,晶晶上初中後就要去市裏讀書,怕她英文跟不上,要不要到時候請個補習老師,沒想到現在鄉村的教育提高這麽快。”
苗苗幾次想說話,都被姐姐暗中瞪着,不敢吭聲。
陸勵成把一堆人精都降伏得服服帖帖,何況兩個孩子?他表面上沒留意,好似在和大嫂聊天,其實兩個孩子的異常反應,盡收眼底。他忽有所悟,問大嫂:“這邊的小學最近兩年有外來的老師嗎?”
大嫂搖頭:“不清楚,晶晶很聽話,我和你哥從來不用為她的學習操心,這兩年又忙,所以沒留意過學校的事情。”
陸勵成只得直接和苗苗交涉:“你最喜歡學校的哪個老師?”
苗苗拿眼睛瞅着晶晶,不敢說話,想了會兒,才小聲說:“語文老師。”
“語文老師叫什麽名字?小孩子不可以講假話。”
苗苗看晶晶,漲紅着臉:“我和老師拉過勾,答應過老師不說。姐姐也不許我說,姐姐說如果我告訴別人,蘇老師就走了。”
晶晶瞪他:“笨蛋!你已經說了!”
陸勵成立即站起,問大嫂:“小學的位置在哪裏?”
大嫂說:“似乎和你小時候上學的位置差不多,拆了重建……”
她的話沒有說完,陸勵成就已跑出院子。
一路狂奔,逢河過河,遇坎跳坎,從田間地頭連蹦帶跳地跑着,他快樂得就像個孩子,這一生,從沒有覺得自己距離幸福如此近。
陸勵成一口氣跑到學校門口,彎着身子,劇烈地喘氣,幾個老師看他穿着氣質不像本地人,都盯着他。
一個男老師笑問:“你是來找蘇老師的吧?”
他一邊喘氣,一邊喜悅地問:“她在哪裏?”
一個女老師指向不遠處的山:“她和朋友去山上了。”
他歡喜地說“謝謝”,又立即跑向山上,剛近山徑,就聽到清脆的笑聲飄蕩在山谷間。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她的笑聲已近,她還會遠嗎?他停住腳步,含笑地等着。
遠處峰巒疊嶂,晚霞密布。夕陽斜映中,山岚暮霭漸起,歸巢的倦鳥結伴返還,點點黑影掠過天空,若一副天然的水墨山水,美不勝收。
他剛想到“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就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笑着說:“這裏的景色真好,眼前的景色活脫脫陶淵明筆下的‘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他就如一腳突然踏空的人,茫然無措地摔下去,微笑還在臉上,心卻已經裂開。
蘇蔓笑:“嗯!待會兒回到學校,你往這個方向看,就會明白什麽叫‘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蘇蔓和宋翊倆人手牽着手,從他身邊經過,他站在銀杏樹側,身體如同已經木化。
一片金黃的銀杏葉飄落,她伸手接住,舉起扇子形狀的樹葉,側頭看向身邊的人:“好看嗎?”她的臉正朝着他,只要留意,其實完全可以發現并未刻意隐藏的他,可她的眼中只有另一個人。
他們漸漸遠去,他望着前方,眼前所有的美麗絢爛都褪去,景色漸漸荒蕪。
他身後的樹林窸窣作響,許憐霜踩着落葉走到他身邊。手插在褲袋裏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有震驚和憐憫,還有一些其他情愫。
她踢踏着地上的落葉,小聲問:“你打算怎麽辦?”
他已經神色如常,皺眉說:“許小姐能不能把話講得清楚一些?”
許憐霜呆了一呆,說:“我問你打算怎麽招待我們?”
陸勵成向山下走,淡淡說:“許大小姐駕臨,當然要當國賓接待。”
許憐霜追上他,和他并肩下山。
許憐霜不放心,借着笑語說:“宋翊這次來是特意找蘇蔓,他們兩個心結盡釋,估計婚期不遠了,你趕緊想禮物吧!別怪我不夠朋友,沒事先通知你。”
陸勵成側頭看她,眼中的鋒芒,讓許憐霜再笑不出來。他卻淡笑起來:“我和他們倆關系都一般,禮物只要夠貴重就可以,不需要太花心思,倒是你該好好想想。”
許憐霜忙說:“我會好好想的。”
山下的小學前,四人見面,故交重逢,歡聲笑語不絕。
陸勵成主動問他們婚期,宋翊凝視着陸勵成,微笑着說:“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橫生枝節!”
陸勵成笑着說:“恭喜二位!”
蘇蔓臉通紅,臉俯在麻辣燙肩頭,腳卻在偷偷踩宋翊。
許憐霜看着陸勵成的笑容,徹底放心。
晚上,陸勵成站在黃瓜架下給Helen打電話:“想再麻煩你姐姐一件事情。”
Helen笑:“你幫了他們那麽大的忙,我姐姐姐夫恨不得你天天麻煩他們。”
“她兩年多前幫我買的那套房子,你還記得嗎?”
“記得!”Helen心中暗道,不僅記得,還知道那套房子的原主人是誰。“我想請她聯系原來的中介,找到當年和我争房子的人的聯系方式,把房子賣給她,在我買的價格上再加二十萬,哦,還有給中介的三萬也加上。”
Helen倒吸冷氣,當年因為有人搶,雙方又都不肯放手,價格已經哄擡得很高,陸勵成為了得到房子,最後暗中給了中介三萬塊錢的賄賂費,才得到房子。如今北京房市不景氣,很多地段都在跌,他竟然要再加二十三萬?
“這麽貴,恐怕很難出手。”
“你只管請你姐姐去找人,那個人肯定會買。”
Helen不再多語:“好的,我會讓姐姐明天就去找人。”
果然不出陸勵成所料,通過中介找到當年的買家,對方一聽說是那套房子,立即很感興趣,陸勵成要價雖然很瘋狂,可對方更瘋狂,壓根兒不還價,直接成交。不但如此,房屋成交時,對方還特意拜托中介轉告房主,謝謝他。中介看得傻眼,如此瘋狂離奇的買賣,他第一次見。
“謝謝”從中介傳遞到Helen的姐姐,Helen的姐姐傳遞給Helen,最後Helen告訴了陸勵成。
陸勵成抽着煙,不說話,煙霧缭繞中,神情不辨。
他身後的大玻璃窗下燈火輝煌,是十丈紅塵,萬裏繁華,他卻如獨居天宮,一身清冷,兩肩蕭索。
這大概就是高處不勝寒!她看着他一步步從普通職員做到今日的公司首腦,看着他的朋友越來越少,看着他越來越孤單、越來越表裏不一。Helen嘆息,低着頭退出他的辦公室。
淩晨時分,Helen整理白日收到的信件,看到蘇蔓的婚帖,她震驚地呆住。緩了半晌,才能細看。“宋翊”兩個字映入眼簾的剎那,她明白了那聲“謝謝”來自何人。這兩個高手過招于無形,只苦了他們這一堆人跟着忙碌。宋翊既不肯當面說謝,顯然打算徹底裝糊塗,讓他懷中的女子毫無牽挂地幸福。
Helen打開電腦,去自己常去的一個論壇,開始整理過往發的一個帖子,這裏面她匿名記述着一個暗戀的故事。
Helen記錄下他為了忘記那個女子,特意派她到國外,可是,刻意嘗試的新生終沒成功,反倒讓他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開口拒絕另一個女子,幸虧對方先開了口。
聽聞她沒有來上班,他為了去看她,臨時中斷會議,可實際上他只是在她家樓下,坐在車裏,看着另一個人送她去醫院。
他半有意、半順勢地讓她和他一塊兒回家,她答應了,他卻緊張了,大晚上的給我打電話,問我和女子出行該注意什麽。
他為了接近她,很幼稚地給自己創造機會,周末的大清早打電話求我幫他去買急救箱,偷偷放到他家中,只為了有一段獨處的時光。
這個帖子記錄着他兩年來的尋找和等待。
因為實在動容于他的執著,她開始記錄,希望大家和她一起幫他祈禱他能早日找到他愛的人。
原本冷清沒人氣的論壇,因為她的帖子熱鬧,無數人關心和祝福她的帖子,她和大家一起希冀着這段暗戀有一個幸福的結局,她甚至肯定地認為有這麽多人的祝福,再加上他做事的不擇手段,他肯定能得到幸福,可現實和理想永遠有差距。
她敲打着鍵盤。
我想這個帖子已經走到結尾。因為結局不如我意,本來不想再寫,可大家和我一起在這個帖子裏相伴一年多,我想我有義務告訴大家結局。他今天收到了那個女子的婚帖,很可惜,新郎不是他。
我已經給版主發短信,這個長帖會被删除。我的朋友會很介意我偷偷寫這些東西,我相信你們能理解。我們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不願為人所知的情感秘密,有的美麗,有的醜陋。有的秘密也許最終會暴露,有的秘密卻會被自己帶進墳墓。
雖然經過我刻意加工,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更不會知道他是誰,但是我仍想把帖子删除,尊重他的意願,讓這段感情成為一段被時光永遠掩埋的秘密。
Helen合上電腦,拿起随喜帖寄送的照片,凝視着蘇蔓和宋翊依偎而笑。多麽幸運的女子,絲毫不知道她錯過了一個那麽愛她的人;多麽不幸的女子,永遠不會知道這世上曾有一個人那麽愛過她。
Helen拿起電話,撥打進去:“Elliott,我剛看到蘇蔓的婚帖,請問你去參加嗎?要我準備禮物嗎?”
電話裏沉默着,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想不起來蘇蔓是誰。Helen絲毫不懷疑,以後別人在他面前提起蘇蔓,他肯定會扮演貴人多忘事的角色,抱歉地說:“名字聽着有些熟,但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電話裏終于傳來聲音,打斷了Helen的胡思亂想:“你封一個數目合适的禮金,不要失禮就可以了,我沒時間參加婚宴。”
“好的。”
“你做完手頭的事情,就先回去,不用等我。”
“好的。”
Helen放下電話,再看了一眼照片,将照片丢進垃圾筒,提起筆記本電腦離開。
淩晨兩點多,陸勵成和紐約的董事開完電話會議。
他左手的手臂上搭着薄大衣,右手提着公文包,領帶半解,面色疲倦地走出辦公室。已經走過Helen的桌子,突然又轉身返回,在她的桌子上尋找着什麽,所有的文件翻過,正不耐煩,突然,看到垃圾筒裏的相片和請柬,他撿起,凝視着相片中的笑臉,指尖忍不住地輕觸過她的臉,嘴裏彌漫着苦澀的味道,嘴角卻帶出笑意。
她和他的關系多麽普通,竟然連一張她的相片都沒有,以後,估計連見面的機會都會很少。
他将宋翊的一半撕掉,只留下她的一半,背面朝外,放進錢包夾層。
想起明天下午飛倫敦,還沒有整理行李,他匆匆走出辦公室,随着他在門口“啪”的一聲關掉電源開關,他的身影消失,滿室明亮剎那熄滅,陷入一片漆黑。
告別語一
當宋翊選擇離開倫敦,坐上回北京的飛機時,其實他已經作了決定,有沒有許憐霜在飛機上的話語,結果都已經明朗,只不過他大概要再多一些時間,讓心理的疾病徹底康複。
而蘇蔓,其實一直知道只要宋翊愛她,就會回來。因為她認識他十幾年,她知道他本性是堅強和樂觀的。
某些時候,男人的責任感是一件看起來很愚蠢的事情,甚至會以犧牲自己和他人為代價,可如果沒有了它,這個世界将會少了很多東西。
毋庸諱言,我非常喜歡陸勵成。蘇蔓的感情如果代表我的美好希望,陸勵成的感情則代表了殘酷的現實。他們如同硬幣的兩面,表達了這個世界的兩面。也許,我們大多數人的暗戀,都只能如陸勵成一般淹沒于時光中,不可能開花結果,只能成為回憶時,永不會忘記的一縷惆悵。
在流逝的時光中,蘇蔓暗戀宋翊的秘密被暴露,許秋背叛宋翊的秘密被知道……同時,在時光的流轉中,陸勵成暗戀蘇蔓的秘密被埋藏,Helen為陸勵成發帖求祝福的秘密被掩蓋,許秋沒有說過把腎髒給妹妹的秘密被掩埋……我們的眼睛決定了,我們不論如何轉,永遠都只能看到一百八十度,而生活是三百六十度,所以,總有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來了又去了。也許別人是你的秘密,也許你是別人的秘密,也許就在你嘻嘻笑着說,我的生活沒有秘密時,某段時光中的你已經被某個人深埋在時光的記憶中,友情、愛情、親情皆有可能。
這個故事并不是寫實主義,它有着我對愛的祝福和希冀,但是我想,它所傳達的愛、勇氣、恐懼、離別、痛苦、堅強都是真實的。也願看故事的你,不管在生活中遇到什麽,都能面帶微笑,朝着陽光繼續走下去。
生活的時光,總會給我們柔軟的心留下傷痕,總會讓我們的眼睛看到黑暗,但是它永遠不能剝奪我們的微笑,與我們追尋光明的勇氣。
桐華
2008年10月于美國家中
告別語二
從2008年到現在,四年過去了,回看這個故事,卻發現自己竟然比過去更喜愛這個故事了。
我的編輯一草和無殺剛開始不太能理解我為什麽要改名“最美的時光”。雖然他們也不喜歡“被時光掩埋的秘密”這個名字,可他們認為他們想出的名字顯然比“最美的時光”更感動、更煽情。
我對他們說:因為這個故事講述的就是“最美的時光”。
倒不是說“被時光掩埋的秘密”這個名字不貼切,而是當我的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提出“最美的時光”這個名字時,我覺得更貼切。
蘇蔓的父母已經離開了她,但從蘇蔓出生到她長大,父母對她無私地付出,給她的愛,我相信,不管蘇蔓任何時候想起,都會覺得她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很幸福。蘇蔓的父母給予蘇蔓的就是人生中的最美時光。
蘇蔓和麻辣燙相遇在人生中的最低谷期,兩人互相做伴,嬉笑怒罵、瘋瘋癫癫,她們給彼此的都是最美的時光。
蘇蔓暗戀宋翊,這是一段痛苦的追逐,可如果以昂揚積極的态度去對待人生,原來看似無望的痛苦追逐,也會在經過時光的淬煉後,開出美麗的花。
現實生活中,大部分的暗戀都不會有結果,但就如蘇蔓對宋翊說的,縱使你不愛我,你依舊給了我最美的時光。只要我們不頹廢地對待生活、不浪費生命,縱然愛情苦澀,可命運必将用另一種給予來獎勵我們的積極付出。
對于陸勵成,也是這個道理,我相信,如果我問他,知道你得不到蘇蔓的結局後,你還願意遇見蘇蔓嗎?你還願意陪伴着她走過那段時光嗎?他的答案肯定是:我願意。
我和編輯們讨論到這裏時,他們認可了我的書名,一草還非常感性地說,他想起了大學畢業時,因為失業,窮得住地下室,周末卻會和幾個哥們兒到同濟大學跳舞,很苦,可現在回憶起來,那段日子也是很美好。
我笑着說,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所有的經歷,只要我們真心實意地對待,都會變成我們生命中的最美時光。
親愛的讀者們,當你看完這個故事後,記得珍惜你現在的時光,因為只有你珍惜,積極努力地對它們,它們才會變成你的最美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