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謝阮迫切地想要确定薄晉究竟有沒有抑郁症,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什麽好辦法。
直接問肯定不行,不說會不會被當成瘋言瘋語,萬一薄晉有心隐瞞不肯承認呢?
旁敲側擊也不保險,以薄晉的聰明程度,他不覺得自己能從他嘴裏套出話來。
謝阮把手機放到桌面上,擡眸看着薄晉,從來沒這麽強烈地希望他能跟賀明傑換一換腦子。
但凡這狗東西不那麽聰明,他都不至于糾結這麽久。
他想得出神,盯着薄晉的時間就有點久。
兩人是同桌,薄晉就是再遲鈍也發現了,更何況他還特別關注謝阮。
轉頭正要打趣一句,無意間瞄到謝阮手機屏幕上的內容,登時頓住了。
之前謝阮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萬無一失的辦法,反倒把自己搞得心浮氣躁,無意識在搜索引擎裏搜了抑郁症,現在屏幕上顯示的正是相關內容。
上面齊刷刷一排心理醫生和咨詢熱線刺得薄晉眼睛生疼。
謝阮為什麽會去搜索抑郁症?是單純好奇還是他本身出了問題?
平生第一次,薄晉感謝自己不會遺忘的能力。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謝阮這段時間的狀态,發現除了放月假那幾天,并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也說不準,他畢竟不是心理醫生,光靠那點淺薄的了解根本沒法正确評估。
薄晉腦子裏飛快地轉過了好多個念頭,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他擡眸朝周圍掃了一眼,确保附近的同學都不在,沒人能聽到他們的對話,伸手按住了謝阮的手機:“為什麽要搜抑郁症?”
說這話時,他一直緊緊盯着謝阮的臉,生怕錯過他的一丁點表情。
Advertisement
“啊?”謝阮愣了一下,一時之間還有點反應不過來,薄晉是怎麽知道他私底下搜了抑郁症的?順着他的胳膊看下去,這才發現自己手機屏幕亮着。
他昨晚為了抄一段好詞好句,特意把手機調成了常亮模式,忘記調回來了。
謝阮心裏一動,這不是正是他等的好機會!
謝阮試探着問道:“你對抑郁症有什麽看法?”
“能有什麽看法,”薄晉以為謝阮是怕自己用有色眼光看他,按捺住心裏的焦躁,盡量輕松道,“不就是常見病?沒什麽大不了的。及時吃藥看醫生,很快就好了。”
說到這裏,他才想起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找個好醫生。不然萬一碰到個不靠譜的,花錢是小事,就怕耽誤了病情。
薄晉當下便決定接下來的課不上了,他得回宿舍用電腦查查。
只要有電腦,他能知道想知道的任何信息。
薄晉輕輕呼出一口氣,按滅他的手機:“別百度了,不知道百度癌症起步麽?多大點事,交給我。回頭了解一下,給你找個好醫院,咱有病治病。”
擔心謝阮有壓力,攬住他的肩膀,一笑:“貼心同桌,全方位滿足你的任何需求。”
謝阮現在根本顧不上別的,腦子裏就剩下那句“回頭了解一下”。他眼睛發亮,迫不及待問道:“你不了解抑郁症?”
薄晉一怔。
這話說的,好像自己應該了解一樣。
原來自己在謝阮心中的形象這麽全能麽?
薄晉被這下意識的一句問得渾身舒坦,咳了一聲,不動聲色裝了個逼:“現在是不怎麽了解,不過馬上就會了解了。”
沒人會不了解自己得的病。
聞言,謝阮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不是抑郁症就好,這個病的危險性太高了,自己又不能随時随地跟着薄晉,萬一爆發起來,想做點什麽都來不及。
現在好了,以後再也不用擔心薄晉會情緒失控了。
心情放松下來,他才發現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等等,什麽叫給你找個醫院?薄晉該不會以為他得了抑郁症吧?
謝阮:“……”
這就是疑人者,人恒疑之麽?
他趕緊解釋:“我可沒抑郁,你別瞎猜。”
薄晉眯了眯眼睛:“真的?”他探究的視線落到謝阮臉上,“那你平白無故的搜抑郁症做什麽?”
而且剛剛自己說帶他治療時,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否認。
謝阮前段時間看了很多抑郁症相關內容,不說別的,随口胡謅一下還是可以的。他身體後仰靠在牆上,随口道:“那個誰,我
是他的粉絲,他經紀人發微博說他最近有抑郁傾向,我就想了解一下。”
他說的是今年比較紅的一個小鮮肉,粉多黑也多,雙方撕得激烈,經常鬧上熱搜。
粉絲?
什麽粉?老婆粉?
薄晉呵呵,是自己個不夠高了還是這張臉不能打了?一不留神居然讓野男人舞到家門口了。
還關心人家抑不抑郁,這小沒良心的,怎麽不見他這麽關心自己呢。
薄晉心裏酸唧唧,掏出手機搜了下這個小鮮肉的資料,冷笑。
就這?個子沒自己高,鼻梁沒自己挺,有什麽可喜歡的?唯一比自己強的地方,就是今年剛拿了碩士學位。
薄晉微笑,忽然想去給他的論文查查重……
謝阮可不知道薄晉心裏都想了些什麽鬼東西,他只高興了一瞬,就重新陷入了疑惑中。
既然不是抑郁症,那他為什麽會自殺?
謝阮看了看薄晉,見他正在玩手機沒注意自己,便翻開常用筆記本,一邊寫一邊分析。
難道是生活中出現了什麽重大變故?
不可能。
那本書裏有寫,不管什麽考試,薄晉從沒掉下過第一。至于家庭方面,則更扯了,薄晉全家就他一個人。
那會不會跟他的過去有關?
謝阮一直對薄晉沒有被領養這件事很是不解,這麽聰明的小孩按理說應該很搶手的。
陽光孤兒院、王老板的茶餐廳。
謝阮咬了咬筆頭,圈出這兩個詞條,決定從這兩個地方着手。陽光孤兒院離他們學校倒是不遠,但他不知道能不能随意進去,那就先從王老板那兒開始好了。
那天去吃飯,看薄晉對王老板的态度很親近,而且孫浩翔也說兩人認識很多年了。
終于理清了頭緒,謝阮放下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寫滿了一整頁。又是抑郁症天臺,又是阻止自殺的,看起來還挺吓人。
謝阮啧了一聲,也沒在意,合上本子放到了桌角。
世嘉高中周日下午會放半天假。
當天,謝阮拒絕了宋星河去市中心搓一頓的提議。出了校門,徑直朝那家茶餐廳走去。
并不知道,薄晉就
跟在他後面。
剛發生抑郁症的事,薄晉正是敏感的時候。生怕謝阮不跟他說實話,這兩天都特別注意他。因此在他拒絕宋星河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這很不尋常。謝阮除了宋星河,再沒有其他關系特別好的朋友。兩人除了放月假,基本都是一起行動。
謝阮忽然撇開宋星河,這是想幹什麽?
薄晉思來想去怎麽也放不下心,擔心他做傻事,還是決定跟去看一看。變态就變态吧,等确定謝阮真沒病,他就立馬停止這種行為。
盡管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但望着面前那座高高的天橋,謝阮仍舊不争氣地腿軟了。
自從發現自己多了個恐高的毛病,他就十分注意。如非必要,從來不會往高處站。
說起來,他上一次過天橋,還是被薄晉帶着的。
薄晉、薄晉。
想起這個人對他的好,謝阮不再耽擱,一狠心踏上了臺階。
不遠的後方,薄晉看着他走上天橋、看着他一點點往前挪、看着他停下來大口呼吸,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把他拉下來,但克制再三還是忍住了。
他得弄清謝阮的目的地,有些事情,他能阻止一次,但阻止不了兩次三次。只有挖出根源,才能找到解決辦法。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看着謝阮艱難往前走的背影,薄晉還是不講道理的遷怒了。破幾把郊區建什麽天橋,平道是裝不下他們了還是怎麽了。
論文都該查一遍重。
等謝阮終于過了天橋,已經是十分鐘後了。他在公交站的長椅上坐着歇了一會兒,調整得差不多了,站起來朝茶餐廳走去。
饒是薄晉想象力再豐富,也沒想到他會來這裏。
去吃飯?他知道謝阮很喜歡這裏的豉油雞和叉燒。
可這會兒不是飯點,謝阮中午也吃過飯了。要是想買點心的話,大可以和宋星河一起,沒必要單獨行動。
那……
這兒的大部分鄰居都認識他,薄晉怕被認出來,沒敢走得太近,只停在對面。
他拿了根煙,因為是公共場合沒有點燃,只叼在嘴裏。
向來自信心爆棚的薄晉,第一次有些不确定,那謝阮來這裏幹什麽?
他和這家店的唯一交集就是自己了……
想到那個可能,薄晉閉了閉眼,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王老板的店只做到下午兩點,這會兒已經準備回家了。聽到有人進門,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正打算趕客,看到謝阮的臉頓時怔住了。
“你是小薄的同學?”
薄晉很少帶同學來他這裏,除非關系特別好的。再加上謝阮長得實在是太好,讓人想忘記都難,哪怕嚴肅如王老板,也一下記住了他。
老人家沒有太多形容詞,就覺得這孩子特別俊,打眼一看跟什麽明星似的,不愧是小薄的朋友。
“是,”謝阮沖王老板比了個大拇指,先上了一記馬屁,“這麽久了您還記得我,厲害厲害。”
王老板一輩子沒孩子,對長得好還嘴甜的小輩壓根沒抵抗力。被謝阮誇得也不板着臉了,破天荒露出一個笑,擺擺手:“這有什麽。”
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主要是你長得好。”
王老板喜歡孩子,再加上謝阮有意賣乖,一時之間,兩人之間的氣氛十分融洽,頗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聊了一會兒,王老板忽然想起謝阮來這裏的目的,他意猶未盡地止住了話頭,問道:“你這會兒過來是想吃飯?”
謝阮總不能說不是,我是來跟你打聽薄晉的事的,那王老板還不得立刻警惕起來。點頭道:“嗯,上次吃過後就一直惦記着您的廚藝,這不,一放假就跑過來了。”
他跟薄晉待久了,臉皮也變厚了,撒這種小謊毫無壓力。
當廚師的,就喜歡別人誇他廚藝好。
王老板一樂,心裏對謝阮又親近了幾分。不過馬上,他就惋惜道:“你來晚了,店裏的東西都賣完了。”
想了想說:“我給你炒個蛋炒飯吧。”
謝阮中午吃過飯了,現在吃不吃都無所謂。但他得找個理由在店裏呆下去,便點了點頭:“那謝謝您了。”
“這有什麽。”王老板不在意地應了一聲,拿下牆上挂着的圍裙,一邊系一邊道,“你可別小瞧了蛋炒飯,當初薄晉就是被這個味道勾到我家的。”
謝阮怔了怔,上次來的時候,他有問過薄晉是怎麽發現這家餐廳的,薄晉
說是聞着味道過去的。謝阮還以為他在瞎說,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王老板打開冰箱,拿出昨天剩下的米飯。本來想撥一半出去,但再一想,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飯量都大,怕謝阮不夠吃,幹脆全炒了。
蛋炒飯簡單,根本用不了幾分鐘。謝阮坐着玩了會兒手機,王老板就端着一個大海碗出來了:“來來來,嘗嘗好不好吃。”
謝阮:“!!!”
這碗,王老板是在喂豬麽!
謝阮揉了揉臉,老老實實道:“太多了,我吃不完。”
老人家都覺得小輩的胃是無底洞,什麽都塞得下去,聞言眼睛一瞪:“怎麽吃不完?吃!你看你瘦的,就是吃得少了。”
謝阮試圖掙紮:“我真吃不完……”
王老板不為所動:“你先吃,我跟你說,凡是吃過我這蛋炒飯,沒有不舔盤子的。”
行吧。謝阮艱難地低下頭,實在拗不過他的好意,挖了一勺子塞進了嘴裏。
一口下去,眼睛頓時亮了。
也不知道王老板放了什麽,蛋炒飯噴香卻不油,好吃到爆炸。
看到謝阮的表情,王老板就知道他的感受了,得意一笑:“怎麽樣,沒騙你吧。小薄就是吃了這個,才天天纏着要給我當徒弟,哈哈哈。”
謝阮恨不得讓他多說點,也顧不上吃飯了,連忙道:“給您當徒弟?那時候他多大。”
王老板說:“五歲。”
擡手比了個高度,好笑道:“才這麽高,賴在我這裏不肯走。非說除了他,沒人能繼承我的手藝。讓我仔細考慮再做決定,別錯過了他這個好苗子。”
這自戀又嚣張的樣子,和現在還真是如出一轍。
謝阮忍不住笑了:“後來呢?”
“後來?”王老板喝了口水,“我肯定不能收啊,這麽點的屁孩子懂什麽。誰知道他天天來,小小一個,哪也不去,就坐那兒……”
王老板擡手指了個位置:“坐那兒盯着我,跟監工似的。哎你別說,這孩子打小就挺有氣勢的,我有時候都被他看得頭皮發緊。”
謝阮咽下嘴裏的蛋炒飯,用勺子撥了撥碗邊的飯粒,佯裝不經意道:“他能經常出來?院裏不管嗎?”
王老板一愣:“你知道?”
謝阮“嗯”了一聲,不知怎麽的,忽然有點高興。唇角翹了翹,但又馬上壓了下來:“他跟我說的。”
王老板嘆了口氣:“孤兒院就在我們後面,那時候管得又不嚴,裏面的孩子跑出來玩是常事。現在不行了,想進去一次都難。”
進去難?謝阮默默把這條記了下來。
“他……”謝阮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他一直住在孤兒院嗎?”
這事不是秘密,周圍的街坊鄰居都知道。謝阮又是薄晉親自帶過來的人,王老板也沒瞞他,點頭道:“嗯。”
提起這個王老板就來氣,恨不得倒退十多年,把小薄晉揪出來打一頓:“我跟我家那位沒孩子,當年想要領養他,結果他死活不同意。你說他小小一個人,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大主意。”
王老板對這事一直耿耿于懷,要不是薄晉這個倔脾氣,他們現在早成一家人了,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心大,嫌我們家窮。但後來又來了幾波條件好的,他照樣不願意。”
謝阮愕然,怎麽也沒想到薄晉一直沒被領養的原因竟然是這個:“為什麽?”
“不知道,”王老板也搞不懂,“反正好說歹說就是不答應,問他為什麽,就說想呆在孤兒院。”
謝阮一邊扒飯,一邊思索。
不願意被領養,這絕對不正常。
現在的薄晉或許覺得一個人很好,不想被束縛,但小時候的薄晉怎麽會不向往家庭?
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嗎?
謝阮若有所思。
“哎,小謝,小謝!”王老板叫了他兩次,見他沒反應,伸手推了推他,“想什麽呢,趕緊吃,天冷飯涼得快。”
謝阮回過神,趕緊道:“哎!”
一大碗蛋炒飯吃下去,謝阮撐得都快走不動了,站起來的一瞬間差點上來。他扶着牆緩了緩,問王老板:“我吃好了,多少錢?”
“要什麽錢,”王老板向來對這些身外之物不看重,聞言眼睛一瞪,“一碗破蛋炒飯我還請不起了?”
“不是……”謝阮最怕這種場面,實在不知道怎麽該怎麽處理。想悄悄掏手機掃二維碼,卻被王老板發現了。
老頭直接把他往門外一推:“行了行了,吃好了就趕緊走,我要關門了。”
謝阮沒辦法,又不好跟老人家撕扯。瞥到旁邊有家水果店,進去買了盒草莓,往王老板店裏一扔,在他的笑罵聲中,扶着肚子一溜煙跑遠了。
“這可真是。”王老板看着那盒草莓,又氣又好笑,“算起來還是我占便宜了。”
沒辦法,人已經走了,他這老胳膊老腿的也追不上,下次做點東西讓小薄帶過去吧。
說曹操曹操到。
王老板拎起那盒草莓,摸出鑰匙,正想要關店回家,一擡頭就看到了推門走進來的薄晉。
“哎,你怎麽來了?”他往外瞅了瞅,問薄晉,“你同學剛走,你碰到了沒?就是那個長得特別俊,叫謝阮的。”
“沒啊,”薄晉神情自然,裝得特別像那麽回事,“他過來了?”
實際上謝阮在店裏呆了多久,他在外面就站了多久。
反複想他來這裏的目的,越是琢磨,就越覺得自己沒猜錯。
謝阮應該是為了他。
薄晉從沒覺得時間過得那麽慢,哪怕整夜整夜失眠的時候也不曾有過。等謝阮一走,他便迫不及待過來确認了。
薄晉定了定神,問王老板:“他來幹什麽?”
王老板無語,覺得他是學習學傻了,反問道:“你說呢?來我這裏能幹什麽,吃飯呗。”
“不是,”薄晉失笑,換了種說法,“我的意思是,他跟你聊什麽了?”
“沒什麽,”王老板對謝阮印象不錯,笑道,“就問了問你小時候的事。”說完,不懷好意地看向薄晉,“我和他說了你那會兒非要給我當徒弟,他笑得不行哈哈哈哈。”
這事被薄晉看做黑歷史,稍大一點便不許人再提了。每當王老板想氣他,都會使出這一招。
可這次薄晉卻沒在意。
問了他小時候的事。
薄晉閉了閉眼,心底情緒翻湧。
寶貴的放假時間,謝阮不去跟朋友聚餐、不去看電影玩游戲、也不去打籃球,忍着恐高一步一挪過了天橋,來到這個偏僻的小巷子,就為了多了解一點他……
薄晉深深地呼吸,忽然轉身就走。
去他媽的給他時間,讓他看清自己的心。他要追他,現在就追他。
他沒有安全感就給他安全感,不想主動那就他來。
謝阮什麽都不用做,只站在原地等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