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嘈雜的聲音像某種陰暗的動物爬行蠕動時發出的, 白殊的大腦被侵襲過,聽見這股聲音的那一秒,大腦就好像再次變得黏稠, 仿佛陷入了泥濘的沼澤。
他艱難地晃了晃沉悶的大腦, 臉上蒙上了一層薄汗, 因為要一直躲藏順便在學校裏的各個地方留下自己的血液,他的臉上彌漫上一層劇烈運動後的紅暈。
血液不能牽制他們多久,白殊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但另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們找到他的時間遠遠比他想象的晚。
就連野獸都知道要先咬死獵物, 再去管那些蠅頭小利。
白殊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不顫抖, 他現在就像被幾只食肉動物逼到牆角的兔子,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白殊。”
白殊猛地擡眼看向徐灼的方向,手指忽地被含住了, 低頭一看,一條色彩斑斓的像蛇的尾巴一樣的東西含住了他還沒愈合的手指。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些東西的真面目,只看一眼他就能确定,它們就是想要入侵他大腦的東西。
它們沒有頭部,只有一條滑膩的尾巴,兩根手指粗的大小, 密不透風地将他的整根手指包裹住,貪婪地舔舐着手指上殘留的血液。
沒有附加到別的物體上面,香甜味又甜又充足,讓第一次接觸到的它們幾乎只是血液進入口腔的瞬間,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無數呓語在意識空間響起, 陰暗蠕動爬行的身軀密密麻麻, 不停的發出質問。
[為什麽是你占據身體的主導權, 我們卻只能待在意識空間裏?]
[為什麽不是你待在這裏,讓我們去吻他、吸食他的血液!!!]
發展健全的人類,腦海裏都會時不時冒出兩個截然相反的念頭,更遑論是超出人類文明太多的怪物。
他的瘋狂面一嘗到濃郁的香味就像瘋了一樣,迫不及待想占據這具皮囊的主導權,讓它們來品嘗祭品、掠奪他、占有他。
白殊奇怪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三個“人”,他們不約而同地皺起眉,臉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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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嘴角撇下的弧度似乎都是一樣的,标準得仿佛是拿尺子精心量過的。
白殊的大腦遲鈍,思緒黏糊,血液被不停吸食的感覺讓他的臉很快就變得蒼白,這群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似乎不知道節制兩個字怎麽寫,一嘗到他的血液就源源不斷的吸食。
他甩手想要擺脫這些東西,它們卻像黏在他身上似的了,甩都甩不掉,白殊只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三個怪物身上。
他們如出一轍的表情……特殊的聯絡方式……
手指上吸食血液的東西突然停下了,白殊低頭,那個東西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被碾成了粉末,他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牆上,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們。
這條像蛇尾一樣的東西是誰的,又是誰将它殺死的?
徐灼橙黃色的豎瞳微微眯了眯,那根肢節失去了生命特征,但它并沒有被摧毀,而是回到了他的大腦裏。
這也是他看那群只會按照本能行事的肢節格外不順眼,卻只能将它們放在意識空間而不是摧毀它們的原因。
歸根結底,它們都是他剝離出去的一部分,殺了它們,只是讓這部分不理智重新回到他的身體裏。
祂是冷漠理智的,永遠在俯視着人類,他不需要那些像野獸一樣的本能來操縱他的行事。
一直以來,它們都安靜的蟄伏在意識空間裏,他幾乎快要忘了它們的存在,直到遇到白殊才躁動得連他都要壓制不住了。
那三雙同樣冰冷的眼睛略帶審視地落在白殊身上,其中的違和感讓白殊忍不住站直了身體。
怎麽會這麽……像?
腦海裏冷不丁地閃過這句話,毫無預兆的,沒有經過任何理智的思考,仿佛只是潛意識裏忽然冒出來的。
白殊還來不及捕捉住這個念頭仔細思考,解決了一條不聽話肢節的徐灼擡眸,橙黃色的豎瞳落在他身上:“殊殊,選一個吧,選擇你要依附的宿主。”
他的那雙眼睛冷冰冰得沒有一絲溫度,皮囊下有一根根細線在游走,時刻準備着破開那副俊美的皮囊爬出來。
白殊手指的指甲幾乎快要嵌進了手心裏,他一遍遍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冷靜,越到這種時刻就越要冷靜。
他還能站在這裏跟他們對話,面臨選擇,沒有第一時間被殺死就已經是勝利了,而且三個怪物都在的局面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
白殊顫抖着眼睫看向越畫屏和桑昭,微微歪頭,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你們也和他一起來抓我?”
白殊對選擇依附宿主的事選擇性忽視,只執着地盯着越畫屏和桑昭,目前來看,比起前不久才被他激怒的徐灼來說,跟另外兩個怪物交談更加明智。
他不會做選擇,順着他們的節奏走。
想也知道,只要他選擇了其中一個,另外兩個都極有可能會惱羞成怒地殺死他。
到時候面對二對一的怪物會花費心思來保護他嗎?
越畫屏冷漠地看着白殊,他已經決心不再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不管他的神情有多無辜,那雙顏色豔麗的唇瓣只适合用來吮吸。
但在那之前,他審視着白殊臉上的表情:“你可以和徐灼睡在一張床上,和桑昭接吻,卻只讓我吸食你的手指。”
他不明白,作為徐灼和桑昭時的他明顯被優待了,只有這幅身體唯一一次吻是在白殊想要清醒擺脫他時,咬破了嘴唇,蘊含着濃濃獻祭味道的血液吸引了他。
可面對徐灼和桑昭,他是主動,甚至是促成事件發生的人。
即便他們都是一個人,但現在附身的皮囊各不相同,他疑惑為什麽白殊會對那兩個皮囊偏愛。
白殊聽到越畫屏隐含控訴的話,臉上的神情有些凝固,第一反應是怪物們怎麽什麽都說。
難道他們還要攀比炫耀不成?
他總不能跟他說,在沒發現徐灼和桑昭也是怪物前,他想的是像在驢子前面釣着胡蘿蔔一樣釣着越畫屏吧?
這種回複百分百會激怒怪物,白殊可不嫌自己命太長。
他露出一點好奇的表情,這樣的神色讓他的臉都生動起來,像驟然盛開的繁盛的花,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所以你是因為這樣才跟着他們來抓我,你感覺不公平,你也想要我像那樣對你嗎?”
白殊停頓了一下,看着怪物疑惑不解,卻又實在在意的樣子。
他居然生出了一點惡趣味,想要挑撥的心思再次活絡起來,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我比較喜歡他們的臉。”
桑昭和徐灼,一個性感帥氣,一個俊美招人,都和越畫屏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這句話當然是假的,他們不同的面容,都相似的惹眼,不管放在哪裏都能引起注視。
可一旦知道這樣的皮囊下藏着的可能是像那條色彩斑斓的尾巴一樣的東西,或者更恐怖的怪物,他就一點也欣賞不起來了。
越畫屏直勾勾地看着白殊,冷漠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問:“你喜歡他們的臉?”
越畫屏有點驚訝這個答案,轉瞬就想明白了,人類本來就算很在意容貌的生物,他一邊毫不在意地想着,身體卻慢慢發生了異變。
他的手指、脖頸、臉頰,所有裸露出來的地方都慢慢裂開一道口子,一張張人類的輪廓逐漸從那些裸露出來的地方冒出來。
那一張張成型的輪廓,正是徐灼和桑昭的臉。
越畫屏被自己身體的變化驚訝了一瞬,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身體就本能的在裸露的地方長滿那兩張皮囊的臉,這簡直就像是——
一種取悅的手段一樣。
白殊乍然看了一眼,就像是看到了極為恐怖的東西,猛地轉頭,視線恍惚,冷汗不住地從他的額角落下來。
越畫屏微微偏頭,視線充滿了非人感:“你不喜歡?”
他裸露出來的皮膚還長着桑昭和徐灼的臉,說話時,他身上的臉也在一張一合。
白殊簡直要瘋了,誰會喜歡這種東西,急忙轉移話題:“其實你不想殺我對不對,你們都知道我騙了你們,企圖将你們玩弄與股掌之間,但你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殺死我。”
越畫屏觀察了兩秒白殊的神色,見他是真的不喜歡才收了回去,聽到他的話,疑惑地皺眉:“你認為我們不會殺你?”
他的語氣似乎在問“是哪裏給了你這樣的錯覺”。
他說完,白殊就感覺自己的手腳動不了了,身體僵硬在原地,空氣像是一下被抽走了,他呼吸不到空氣了。
怪物喜怒無常,這是在他們創造的空間,在這裏他們能為所欲為,想要殺死白殊甚至只要動一動這個念頭就可以了。
白殊的臉憋得通紅,他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完全窒息的感受,像是突然被整個世界抛棄了,放到了只剩下二氧化碳的玻璃罩子裏。
他的臉都因為缺氧變得難看起來,胸腔憋得快要爆炸了,艱難搖頭道:“不是不會,是不劃算。”
胸腔的擠壓感越來越強烈了,白殊不得不半蹲下身體緩解這個疼痛,冷汗一滴滴順着他的下颚滾落。
他毫不懷疑,怪物是真的被他激怒了,盡管因為某種原因,他們對他的一點點血液都無法抗拒,可一旦他太過“叛逆”,他們仍然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
他只有作為食物供怪物享用,才能換取更多活命的機會。
可他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他有思想、有記憶、有喜歡的東西,只要他還保留意識活着的一天,他就不可能真正的像個傀儡一樣。
哪怕是短暫的蟄伏、溫順,也是為了尋找能一擊斃命的機會。
白殊身體蜷縮在一起,手指嵌入了手心裏,但這點疼抵不過缺氧和胸腔被擠壓的難受。
他擡起那雙黑亮的眼睛,直視着面前的怪物們:“我的身體每時每刻都在造血,直到我死前,我的血液都是源源不斷的。”
“人類的平均壽命是七十多歲,我今年二十歲,五十年對你們來說或者只是一瞬間的事,對我來說卻相當于是一輩子。”
白殊停頓了下,忍不住從胸腔裏擠出兩聲咳嗽:“是現在殺了我,享受一瞬間的歡愉,還是浪費那一眨眼的時間在我短暫的生命裏,将我物盡其用,這個選擇題很簡單吧。”
他說完,擡起頭對他們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即便這樣會扯得他胸口疼,也執着地要讓他們的瞳孔裏只剩下他的臉。
一秒、兩秒……
白殊在心裏默念,還沒數到第三秒,新鮮空氣就一下湧入鼻腔,他大口大口的呼吸這些空氣,松開了被掐得血跡斑斑的手心。
無力地靠坐着牆上喘息,那張臉憋得通紅,咳嗽和呼吸都會扯得胸腔疼,但在從生死線上堪堪拉回半條命後,他就忍住還想拼命呼吸的沖動,擡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三個怪物。
越畫屏從白殊開始說到人類的平均壽命時就皺起了眉。
他知道人類的生命很短暫,又很脆弱,但他從來沒有在意過哪個人類的生老病死,直到聽見這些詞從白殊嘴裏說出來,才讓他有了一種很莫名的感覺。
意識空間裏的肢節都在暴動,可這次卻不是因為欲.望,而是另一種他無法說清的情緒。
這股情緒甚至讓他能夠原諒白殊這次的所作所為。
怪物們微妙的變化,都被白殊盡收眼底,他稍稍歪頭,偏圓的眼睛冷漠地觀察着他們。
殺意是成倍增長的,殺意消失也是成倍消失的,他們的情緒十分相似,似乎他的話牽動的是一根神經。
白殊腦子裏突然浮現出這個的念頭,仔細打量着怪物們,這個念頭消失的很快,因為白殊觀察到他們臉上露出了疑惑焦躁的情緒。
怪物不解地看着白殊,在不想殺掉白殊後——白殊的壽命很短,他可以稍微耐心一點不殺他,但他很想做點什麽,來發洩心裏被欺騙被愚弄的怒火。
比如狠狠碾磨他的唇瓣、接觸他的肌膚、舔舐他的唾液。
他對祭品的渴望是沒有止境的。
白殊在看到越畫屏突然吞咽了一口唾液後,心頭一跳,看向旁邊的桑昭和徐灼,他們的神情相似的饑.渴。
他仿佛看到了三匹餓狼,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一塊肉眼冒綠光。
暫時脫離了危險,麻煩也接踵而至,他要怎麽面對三頭饑餓的野獸?
白殊睫毛顫抖的很厲害,比起之前的生死一線,他竟然覺得現在的局面更棘手。
他慌亂地擡眸,在怪物們身上掃了一圈兒,示弱道:“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受到一點點傷害、驚吓都有可能會死。”
他的抗拒、害怕即便努力掩飾了,還是從顫抖的睫毛洩露了出來。
越畫屏煩躁的皺眉,滿足他的欲望,這本來就是屬于祭品的義務。
給他吸食手指、牽他的手、跟徐灼睡一起、把血液融進水瓶裏,這些白殊主動做的事,都讓他感到愉悅又不滿足。
好像變成了沒有理智的野獸,有人在他前面釣着一塊肉,若即若離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只能看、不能吃。
可人類确實脆弱,輕易就會死去,哪怕沒有他,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越畫屏冷漠的眼神從上到下地打量着白殊,眸光閃爍。
白殊竭力維持着一副虛弱又弱小的樣子,讓怪物們明白,就算要吃也不應該是現在,內心隐隐期待着他們打起來。
出乎意料,短暫的僵持過去,越畫屏和桑昭離開,留在原地的只剩下徐灼。
越畫屏和桑昭都親過,他們是一個人,很難打起來,在誰享用祭品上有相同的默契,他們要均分,有多少個皮囊,白殊就要平等的分給多少個他們。
面對其他妄圖跟他搶奪的,他會毫不留情的碾碎對方,輪到自己身上,他恨不得變出一百個皮囊來,每一個都要跟白殊糾纏。
白殊僵在原地,他不知道怪物們經過了怎樣的協商,他能感覺到随着徐灼的逼近,周圍的空氣一寸寸凝固,無形的存在鉗制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
那張臉頃刻間撞入眼簾,雪白的臉上還有一層淡淡的薄紅,濕漉漉霧蒙蒙的,徐灼附身,吻住了白殊的唇。
和他冰涼的觸感的不同,白殊是溫熱又細膩的,唇瓣有種果凍般的質感,讓他每次品嘗時都想把白殊吞到肚子裏去。
他吮吻着他時,意外察覺到了白殊的配合,他溫順、乖巧,似乎在察覺到他願意付出一點耐心,讓白殊一直活着,他就會承擔起祭品的義務。
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不用提心吊膽的擔心着什麽時候會死,就會慢慢被麻痹神經。
徐灼發出一聲近乎滿足的喟嘆,唇齒間仍在榨取更多的甜蜜,他被白殊的味道、和他難得的配合吸引得不能自已,快要沉溺窒息了。
他的皮膚下越來越多游走的細線,仔細看,那些像黑色的細線都是吸食白殊手指的尾巴,怪異又恐怖,他的身軀經過了不斷的拉扯,最終變得龐大無比。
白殊沒有睜眼,否則他就會看到跟他糾纏的是怎樣的怪物,到最後他幾乎是被動的接受,接受掠奪,接受渡進來的新鮮空氣。
處在即将缺氧的邊緣,讓他的大腦變得遲鈍,只有怪物冰涼的體溫時時刻刻提醒着他,讓他不至于徹底墜入深淵。
想讓他往後都活在怪物的陰影下,一輩子都要當個獵物?
做夢。
他會将這個怪物徹徹底底從他的生活裏趕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