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殊跟着孫江走在社團成員的後面, 心裏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因為寒冷的天氣,還是因為他即将要去做的事。

B市出名的道觀修建在山上, 如果是假期會有很多人來這裏祈福、求簽。

但現在是工作日, 烏沉沉的天空将行走在山道上的一行人籠罩在其中, 有種風雨欲來的架勢。

白殊時不時擡眸望一眼山道終點的道觀,按照社團團長的說法,先去道觀求個平安符,剩下的時間就能好好在B市玩兩天了。

這也是他們才到B市,去酒店裏放下行李就開始趕路的原因。

他和孫江走在隊伍最後面, 呼吸着清晨新鮮的空氣, 周圍全是一片郁郁蔥蔥,整個人仿佛靈魂都被淨化了:“別說,偶爾起床來爬爬山感覺人都精神了。”

道觀不遠, 他們與其說是在爬,更像是在散步,還有人拿着手機讓人幫忙自拍。

白殊從今天早上就有點心神不寧,腳踩在樓梯上時,一個沒注意腳滑了,下意識想拽住身旁的人穩住身體, 一雙手卻在這時抓住了他。

白殊穩住身體,松了口氣,下意識朝旁邊看去,蕭承宇站在前面兩格臺階上,微微附身, 語帶關切:“沒事吧?”

白殊搖搖頭:“謝謝。”

蕭承宇幹脆走下臺階, 和白殊并肩前行:“你有什麽心事嗎?我看你一早上都心不在焉的。”

天氣有點反常, 早上徐灼的安靜仔細想起來又讓他感覺不安,白殊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怪物虐太多了,他安安靜靜的,反倒感覺會出什麽問題。

但能出什麽問題呢?

白殊對蕭承宇沒有什麽好感,也沒有什麽惡感,最多就是一個不太熟悉的學長,随口道:“可能是起太早了吧。”

孫江攬着白殊的肩膀,笑嘻嘻地接話道:“殊殊可是我們宿舍最自律的。”

白殊在孫江手臂搭上來的那一刻,被注視的感覺更加強烈了,他擡頭望了望周圍,除了天氣沒有任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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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觀并不遠,半個小時的路程就到了,社長跟門口的道士說明了來意,道士領着一群人進了正殿,這裏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來道觀,好奇地東張西望,随後又按照道士的指導求了平安符。

白殊也跟着求了一個,上香許願時,閉着眼睛特別虔誠地希望能将怪物順利送走,趁着其他人被引到後院,他找到指導他們求平安符的道士。

他不好跟他說被怪物纏上的事,便模糊重點的說了做夢夢見蛇的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連續做這樣的夢一般是有緣由的。”道士頓了頓:“夢是潛意識的投射,如果在夢裏夢到一些還沒發生、或者毫無印象的事,極有可能是來自大腦的暗示。”

“你說你夢裏的自己是個小孩子,那條蛇卻有時龐大有時又只有兩根手指寬,這極有可能是因為你小時候與蛇有過接觸,人的記憶越長大就遺忘的越多,只是你不記得了。”

道士沉吟片刻:“至于如果擺脫它,這可能還得從你和它的牽扯來尋找答案。”

白殊沉思幾秒,認真道 :“謝謝。”

他對于夢境一直一知半解,夢境光怪陸離,就算是夢到那條蛇,他也一直沒有往他小時候就跟他有過牽扯的方向去想。

下意識地覺得那是一種恐吓,如果夢境不是怪物弄出來的,而是他的大腦在幫他回憶呢?

他對于那段記憶沒有一點印象,白殊道完謝,準備離開,身後的道士突然出聲:“等等,你想擺脫他?”

白殊疑惑回頭,驀地睜大眼睛,眼前的道士仍然是那副平平無奇的模樣,但那雙眼睛卻死死地盯着白殊,像想要在他身上咬下一塊肉。

白殊太熟悉這個眼神了。

他尚來不及思考他腦海裏為什麽只看到一個眼神就聯想到了三個怪物。一早上的惴惴不安終于在此刻到達了頂點,想也不想地轉頭就跑。

身後的人沒動,他似乎只是怪物短暫的一個傳話筒,只能幫怪物進行傳話:“你為什麽要跑?為什麽要跑?你想擺脫我,白殊,你想擺脫我!!”

最後一句話飽含着濃濃的怒氣,靈魂都被震蕩了,白殊來不及回頭,急忙朝着其他人的方向跑。

一邊跑一邊忍不住想,怪物怎麽會知道的,他跟着他來了?

他知道後會怎麽樣?

被一個人類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是不是要惱羞成怒地殺掉他?

白殊心髒都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被自己這個猜測吓得臉色發白,但要他不試着逃跑,安安分分的等到七十歲,先不說怪物會不會厭倦他,或者激動之下吃掉他。

他自己就無法忍受一輩子戰戰栗栗地活在怪物的陰影下。

白殊跑到其他人所在的地方,聽到動靜的其他人回頭,孫江幾步走過來問:“怎麽了?”

怪物沒有追過來,白殊喘着氣搖頭:“一出來你們就不見了,來找你們。”

孫江松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我說你怎麽找個洗手間去這麽久,剛想說要不要去找你。”

“我們準備下山找個地方吃飯。”

白殊胡亂點頭,孫江搭在白殊肩膀上的手卻驀地一抖,手指都在痙攣地顫抖,小聲嘀咕:“這怎麽還帶靜電。”

白殊睫毛顫了顫,轉身心有餘悸地看了眼身後。

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離開時社長帶着他們跟道長告別,白殊混在人群裏看了眼他問話的那個道長,對方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樣,似乎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

白殊勉強松了口氣,跟着其他人下了山。

社長選了一家火鍋店,就在酒店附近,吃完去酒店休息一下,就去B市的旅游景點逛逛。

白殊就連吃火鍋時都有點心不在焉,他有些不安,像等待暴風雨前的寧靜,只是兩天,兩天而已都逃不開怪物的監視嗎?

白殊和孫江被分到了雙人間,今天早上起得太早,孫江回房間後,簡單洗漱過了就躺在床上睡覺了。

白殊坐在床上勉強維持着冷靜沉思,怪物遲早會來的,他知道了他的溫順是裝出來的,讓他活到七十歲也是假的,他從頭到尾都不是煮在溫水裏的青蛙,而是時刻想要趁怪物松懈逃跑的狡猾狐貍。

他要乖乖在這裏等着怪物帶着怒氣而來,再安撫好他嗎?

像他以前做的那樣,他在安撫怪物上已經有了一點經驗,這無疑于是最保險的辦法。

可是,白殊的眼睫止不住的顫抖,他好像看到了他的未來,一直活在這個怪物的陰影下,無法反抗。

沒有人會希望生活在提心吊膽的環境下。

最壞的可能也不過是惹惱怪物,被他吃掉而已。

白殊握緊了手,迅速拿起放在床上的書包,這裏面裝着一些衣服,他還沒來得及打開。現在他重新背上書包,給孫江發了條信息,以防萬一,又用酒店的貼紙寫了一張貼在床頭。

白殊現在很矛盾,一方面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跑掉,另一方面又蠢蠢欲動的想要去試探怪物的底線

反正怪物都知道他想要擺脫他了。

他放輕腳步關上門,迅速朝着酒店外面走去,剛開始還只是走,後來就越跑越快,像是身後有很可怕的怪物在追趕他似的。

白殊是第一次來B市,對周邊環境不熟悉,擡眸認真記下周邊的标志性建築,他現在就希望跑到越遠越好,但如果天黑之前怪物還沒有找到他,他會主動回來。

人是群居動物,他不可能抛下一切不管不顧的藏到天涯海角。

他還沒有被怪物吓到失去理智,這是一次試探,也是為未來有可能的真正逃跑做準備。

白殊記下周邊的環境,拍下照片,轉身随便朝着一條路而去,B市是大城市,光各個大區就有六個,他們現在在接近城郊的區域,白殊混在人群裏,登上了地鐵。

就在他站上地鐵,靠着座位旁邊的角落時,刺耳的鈴聲響起,周圍人投來目光,白殊低頭,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喂。”

“白殊。”陰涼潮濕的語氣滑膩、聒噪,像某種陰暗爬行的動物:“你要去哪裏。”

白殊扶着欄杆的手不自覺地抓緊,沒有注意到在他衣擺上的一個肉眼很難捕捉的小黑點正在一點點擴散,嗓音艱澀道:“不關你的事。”

電話那頭的怪物沉默了一秒,這是白殊在知道他的身份後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

白殊沒有等徐灼回話,飛速挂斷電話,攥着手機心髒砰砰砰的跳動。

他被監視了,只是踏上地鐵怪物就知道他要跑。

白殊腦海裏升起的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恐懼,而是要跑到連怪物監視都監視不了的地方。

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壓制住亂跳的心髒。

在地鐵行駛了十幾分鐘後,他下了地鐵,又購買了其他站點的票,就這樣坐了接近兩個小時,白殊感覺距離足夠遠之後下了車。

他到達了這座城市的主城區之一,相比城郊更為繁華擁擠,白殊沒有用導航之類的東西,一路往繁華的地方走去,不到最後時刻,他不會走到偏僻的地方,以免來回繞路。

下車時他看過時間,接近下午三點,只要再堅持兩個小時,天空暗下來之前,他就會主動回去。

兩個小時不長,白殊一路走走停停,快要用腳走完三分之一的主城區了,直到最後只剩下半個小時,白殊才稍稍放松了神經。

腳步不再那麽急切,偶爾會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停留,也會進店裏逛逛,還給孫江買了個小禮物,就像是專門來主城區閑逛的路人一樣。

任誰也不會想到他正在逃跑。

白殊又坐在路邊吃了點東西,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距離他在心底規定的時間只剩下幾分鐘,擡眸看了看天。

天空依然陰沉,厚重的雲層層層疊疊地壓下來,整個天空都透露着一股風雨欲來的架勢。

白殊吃完付了錢,開始漫無目的的向前走,倒計時即将結束,他的心裏說不上來是松了一口氣,還是莫名的空蕩。

雨水毫無預兆地落下來,壓抑了一整天的天空終于降下了雨珠,周圍漫步的人群急躁起來,白殊突然被旁邊的人撞了一下。

差點狼狽的跌倒,幸好前面的人及時伸手扶住了他。

白殊匆匆擡頭:“謝謝……”

話音戛然而止,一雙橙黃色的眼眸冷冰冰地注視着他,砸得傘面響起啪嗒聲音的雨珠避開了他,他的周圍形成一個真空地帶。

白殊在看見那雙橙黃色的瞳孔時,大腦就“嗡”地一聲發出無數尖銳的噪音,心跳差點從喉嚨裏跳出來。

那雙橙黃色的眼睛很像夕陽時天邊殘存的瑰麗色彩,但此刻裏面閃爍的冰冷,只會讓人感到心驚。

在跟徐灼對視的一瞬間,白殊倏地想起來在哪裏見過這雙瞳孔了。

——在越畫屏身上,那條被無數蛇尾簇擁的蛇。

這個認知讓白殊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像只瑟瑟發抖的兔子一樣産生了應激。

他的大腦一旦試圖去想象就會變成一團漿糊,可這并不妨礙生物的本能感到恐懼。

他沉浸在那個恐怖驚悚的發現裏,那些偶爾冒出來的念頭一一得到了解答。

——為什麽他們不會因為争搶獵物打起來,為什麽他們會那麽像。

因為他們本質就是同一個怪物!

白殊沒有發覺,他縮在怪物懷裏發抖的樣子像極了自投羅網的禮物,又像蛛絲上無力掙紮的獵物。

下巴驀地被擡起,那張雪白的臉滿是驚恐,尤其是對上那雙橙黃色的眼眸,恐懼像潮水般絕望地湧向白殊,他徒勞地想要轉身,小腿卻在戰栗。

徐灼一只手攥住白殊的手,擡起他的下巴:“人類還真是狡猾貪婪。”

無論怎麽樣都不會感到滿足,無論做出什麽退步都永遠只想着逃離。

徐灼在透過在白殊身上留下的東西,聽到他想要擺脫他後,就逐漸明悟了這個道理。

“白殊。”徐灼用手指重重地在他的唇上碾磨了一下,看着唇瓣變得像熟得發紅的漿果顏色:“我真想殺死你。”

只是短短的兩天一夜而已,他卻無數次差點失去理智想要殺死所有靠近白殊的人。

只是一個祭品,卻能主宰他的情緒。

他變成了像連多看一眼都沒有興趣的人類一樣,對空氣産生了無法割舍的依賴。

對于白殊的逃跑,像是在挑戰他的神經和忍耐能力,他幾乎快要将身體內暴動的肢節撕碎了,才忍耐到了現在。

而不是在他決定逃跑的那一刻,就拖着他的腳踝,将他拖到他面前。

啪嗒啪嗒的雨珠沒有打濕他們分毫,白殊卻像淋雨淋濕了全身的兔子,拼命想要汲取溫暖,可眼前這個人是比雨水還要冰冷的存在。

眼前的場景驟然一變,他又回到了那間雙人間,孫江出去和社團的人聚餐了,他給白殊打過電話,大概要很晚才會回來。

白殊失控地往後退,沒有了周圍人潮的簇擁,他的恐懼更是直線飙升,小腿抵到了床邊,退無可退,跌坐在了床上。

他現在看到徐灼那張臉,就會聯想到越畫屏、桑昭,再聯想到那條蛇,哪怕無數次做過猜想,可他不知道真相遠遠比他猜測的更為恐怖。

他高看自己了,他連看怪物一眼都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恐懼。

晶瑩的淚珠順着臉頰滾落,整張臉都像是從水裏打撈出來的,眼尾哭得發紅,看着極為可憐:“我們認識對不對……我做的夢。”

“……那條蛇,夢裏是你對不對?”白殊看着越來越逼近的身軀,急忙向後退,卻被捏着腳踝抓回來,寬大的手掌鑲嵌進細瘦的腳踝裏。

徐灼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繼續說。”

白殊不停深呼吸,手指嵌入手心裏,眼睫毛被淚水打濕,一縷縷地黏在一起:“我,不知道夢裏的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我不記得發生什麽了,你……”

白殊忽地發出一聲高昂的尖叫,眼前的怪物并不在意他在說什麽,在他放松警惕時,猛地附身,一只手捏住白殊的下巴,鉗制住他,嘴裏吐出一條蛇信子鑽到了他嘴裏。

白殊想要掙紮,身體卻無法動彈,再沒有比現在更加清醒的知道,眼前的怪物究竟是什麽了。

他幾乎快要窒息,所有的空氣都被掠奪,眼前發懵,門口突然響起敲門聲:“白殊,你回來了嗎?”

蕭承宇聚餐提前回來,想看看白殊回來沒有,門裏卻沒有聽見聲音,想了想,他又給他打了個電話。

刺耳的電話聲就在房間裏響起,白殊倒在床上,連呼吸都被掠奪一空。

徐灼聽到熟悉的聲音,冰冷的橙黃色豎瞳裏閃過一抹殺意,就要起身站起來。

一只白皙纖細在燈光下像藝術品的手,顫顫巍巍地勾住他的脖頸。

軟軟的力道,對他造不成任何攻擊,卻讓他想要起身的動作僵住,脖頸彎曲成一個可怕的弧度。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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