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朦胧的月光灑在地上, 籠罩出靜谧的一隅。
宿舍裏的人都陷入了沉睡,烏憬坐在床上,靜靜地看向白殊的床位, 宿舍裏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白殊漂亮的臉緋紅, 額角溢出的冷汗黏住他的頭發, 一縷一縷地黏在額前。
他像做了噩夢,睡夢中都在掙紮抗拒,眼睫毛顫抖得很厲害,像被蛛網網住的蝴蝶,翅膀不斷掙紮着, 卻還是不停的往下陷。
他被夢魇住了。
寒風淩冽的冬季夜晚, 他生生睡出了一身冷汗,嘴唇微張,呼吸不過來似的, 胸膛劇烈起伏着想要汲取更多的氧氣。
他又夢見了那條蛇,白殊很清楚自己在做夢,自從拆穿了徐灼他們是一個人的身份後,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夢見過那條蛇了。
和以往模糊朦胧的不知名景象不同,這次出現在他夢裏的就是那條足有成人那般龐大的蟒蛇。
做夢的人是沒有邏輯的,這一點同樣在白殊身上适用。
他夢見他和那條色彩斑斓的毒蛇, 親切友好的在一起交談,周圍是綠草如茵的草地,藍天、白雲、陽光,幾乎所有讓人類感到舒适的場景都出現了。
他坐在草地上,微風吹拂起了他額前的碎發, 風中還帶着一股淡淡的不知名花香, 那條蛇就依偎在他旁邊, 龐大的身軀盤成了一團。
白殊很清楚這是夢,是假的,夢裏的他卻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他歪頭對着怪物笑,偶爾還會主動撫摸怪物,毫不掩飾的親昵。
他好像忘記了怪物有多可怖,忘記了他無數次想要吃掉他,和怪物一起沿着這片漫無邊際的草地行走。終于,在茂密得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野草的遮掩下,他主動踮起腳尖,抱住怪物的頭顱想要親上去。
即便是在夢中,白殊也不能理解這副場景,這副畫面美好得讓人心醉,但畫面中的場景突兀得就好像人和掃地機器人許下了海誓山盟,處處透露着違和。
他在看到自己滿懷愛意地向怪物吻去時,終于忍不住了。
這就好似夢境和意識分開了,毫無邏輯的夢裏他和怪物相愛,意識卻無比清楚這是假的,想要擺脫虛假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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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殊掙紮着要醒來,夢境裏讓人心曠神怡的草地瞬間變成凝固的時空,碎裂的鏡子一樣一格一格的碎開,露出了假象下面的黑暗,白殊想也不想轉身就跑。
那條僞裝出溫順乖巧的蛇忽地變了臉色,緊追不舍地追着白殊而來,他長長的身軀毫不費力地将白殊籠罩在其中,一點點收緊,像捕捉獵物一樣可怖的頭顱慢慢靠近。
沒有了周圍環境的襯托,怪物就變得黏稠、可怖,連身體在地面蠕動的聲音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他橙黃色的豎瞳直勾勾地盯着白殊,嗓音濕噠噠的,像在用視線将白殊從頭到尾都舔過一遍:“為什麽,你不喜歡這樣嗎?喜歡我啊。”
“白殊,喜歡我。”
他靠近白殊,同時收攏尾巴,一圈一圈地纏繞在白殊身上,壓制得他不能動彈,輕聲喃喃道:“你為什麽——”
“不喜歡我。”
後半句如果不是白殊注意力集中,幾乎要湮滅在風裏。
睡夢中的人集中精神想要擺脫夢境一般都是要清醒的前兆,床上的白殊四肢僵硬,感覺到了束縛感,眉頭微蹙,在夢裏則詫異地朝着怪物看去。
怪物貼得很近,說話間吐出的蛇信子快要碰到白殊的臉頰:“我喜歡你,一次次放過你,舍不得殺你,你為什麽不能喜歡我。”
烏憬是他,徐灼是他,現在的本體也是他,為什麽烏憬可以,他不行?
他會在烏憬懷裏撒嬌、對他予取予求,看見他的本體卻只會感到害怕和恐懼。
那雙橙黃色的豎瞳直勾勾地望着白殊,收緊了纏繞的力道,語氣放得很輕:“人類的壽命很短,但是我不會讓你死,你答應,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人類的模樣最多只能維持幾十年,還要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點點變老變醜,他只能在白殊面前僞裝幾十年,這一眨眼的時間,前提還得是永遠不被發現。
他想要白殊喜歡他,喜歡作為本體的他。
白殊聽到怪物的話感到荒謬,他要和這樣的怪物永遠在一起,這樣的假設簡直比現在殺了他還要可怕。
他眼裏倒映出那些像鏡子一樣碎掉的空間,努力集中精神,想逃離這個夢境:“你知道你喜歡我,想明白了,那就應該知道。”
“我不可能喜歡上一個怪物。”
睡夢中的白殊開始掙紮,想要醒來,但大腦疲憊得沒有一點想要醒來的征兆,眼皮沉重地黏在一起了,只有睫毛在無謂地顫抖。
怪物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恐懼。
白殊:“我有喜歡的人了,有男朋友了,就算我不喜歡他和他分開,我也不可能和怪物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對人類産生感情,但我一次次和你周旋,是因為我拿你沒辦法,我想活下來。把刀紮進你身體裏會哭是因為你的血是紅色的,你懂嗎,如果我有辦法殺掉你、擺脫你,我一定立馬去做。”
“我不可能、也不喜歡你,我畏懼你、害怕你、拼命想要擺脫你,你看不出來嗎?”
白殊之前就擔心怪物發現他喜歡自己,怪物有倫理道德嗎?
喜歡這種情緒比單純的食欲更可怕,食欲只要讓自己變得難吃,或者釣着怪物就可以了。
但喜歡,他怎麽知道怪物為什麽會喜歡他,喜歡他哪裏?
破碎的空間一片死寂,怪物的身體顯而易見的僵硬,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雕塑,他活躍的心髒又酸又澀,脹得他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窒息。
他好像變得無比弱小,弱小到只要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生殺予奪。
他靜靜地看着白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像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半響,他輕聲呢喃:“不會喜歡我啊。”
“不可以。”他突然露出一個殘忍的笑,蛇信子在白殊臉上舔舐,嗓音沉得發寒:“我不允許。”
“你只能喜歡我,只可以喜歡我。”
懷裏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他親昵地湊近他,安撫他,卻只換來加倍的顫抖:“白殊,認命吧。”
“我不懂情愛,是你教會我的。是你讓我一次次對你産生不一樣的感情,讓我從蔑視你、将你當成螞蟻變得舍不得你受一點傷害,我不會再想着吃掉你了,永遠不會。殊殊,我喜歡你。”
止不住的眼淚從白殊眼眶裏滾落出來,劃過臉頰滾落到怪物的身軀上,可怖的頭顱湊過來一點點舔舐掉那些淚珠。
床上睡着的白殊也是滿臉淚痕,臉頰上還有枕頭印出來的紅印,做了什麽可怕夢境一般,嘴裏喃喃自語,烏憬湊近了才聽見他在說的話。
“不要……不要,不要喜歡……不要在一起。”
他拼命掙紮着想要逃離那個夢境,眼睫毛都被淚水打濕了,嘴裏忽然變了一種腔調,極軟,讓人很難忽略他話裏的依賴:“烏憬,烏憬……”
“……救我,烏憬,不要在一起,烏憬……烏憬。”
那嗓音軟得讓人聽着都心顫,帶着哭腔和濃濃的破碎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一聲接着一聲地喚着烏憬的名字。
窗外的月光灑了進來,照在站在白殊床前的人身上,他披着月光,渾身卻像置于黑暗中,他的身影一動不動,一抹橙黃色的光在他眼裏一閃而過。
“烏憬——!”白殊掙紮出夢境,猛地睜開眼,眼睫毛濕噠噠地黏在一起,臉上一片冰冷,懵懵地盯着天花板。
烏憬壓低聲音 :“我在。”
白殊聽見熟悉的聲音,猛地轉頭看向烏憬,起身就要往他身上撲,仿佛倦鳥歸林。
無形的屏蔽如潮水般湧來,隔在宿舍中間,将另一頭熟睡的室友隔絕在外,烏憬後退一步,穩穩接住了從床上撲進他懷裏的白殊。
白殊還在顫抖,他穿着睡衣,但那股寒冷是從骨頭縫裏鑽出來的:“烏憬,烏憬……我害怕。”
烏憬熟練地輕拍着白殊後背安撫他,抱着他坐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給他裹了一層,才問:“怎麽了?”
白殊分外黏人地縮在他懷裏,感受着他溫熱的體溫,身體一點點在暖意裏停下了顫抖:“我夢見怪物了,他說喜歡我,我不要……我不要他喜歡!”
他話裏掩飾不住的抗拒,緊緊攥着烏憬的衣服,全身心都沉浸在恐懼的夢裏,沒有察覺到抱着他的身軀有多僵硬。
烏憬安靜地看了白殊片刻,夜晚并不影響他的視力,白殊眼睫毛上還沾着淚珠,漂亮的臉上緋紅一片,乖巧地縮在他懷裏。和夢境裏截然不同的反應,讓烏憬的心口泛起宛若被螞蟻啃噬的疼。
他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胸口沉悶得他連呼吸都會扯到傷口。
他緊緊擁抱着白殊 :“然後呢,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喜歡他,永遠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白殊毫無防備地說。
他至今都不明白怪物為什麽會喜歡他,他也不想搞明白,他是怪物,他是人,人能跟怪物在一起嗎?
白殊仰着頭去親烏憬的嘴角,他當然不可能在有室友的宿舍和烏憬做點什麽,只是想用這樣親昵的方式感受對方的存在,嘴裏吐露出愛意:“我喜歡你,我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麽樣,但現在,只喜歡你。”
烏憬抱着白殊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顫,在第一次聽見白殊說喜歡時,他有多興奮高興,現在那種讓他心跳加速的興奮猶在,只是伴生出了一些絲絲縷縷的恐懼。
他已經沒辦法放開了,千百年來僅有的心動,讓他像飲鸩止渴一樣,瘋狂從白殊身上索取愛意。然後抱着索取來的愛意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白殊發現真相。
他不能,不能讓白殊發現真相。
嘴唇忽地一痛,烏憬垂眸,白殊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一臉不滿 :“你在走神。”
“在我說喜歡你的時候,你在走神,你是不是不想聽我說這些?”
白殊作勢要從烏憬身上下來,突然收緊的力道差點沒将他的腰勒斷:“不許走。”
烏憬像是沉浸在某種記憶裏沒回過神,嗓音充滿了濃濃的占有欲。
直到看到白殊難受地蹙起眉才怔了怔,慢慢放松勒住他腰的力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喜歡聽你說任何事。”烏憬輕聲哄着,腦袋擱在白殊肩膀上。
“我也……喜歡你,很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