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殊說要重新像普通人一樣談戀愛, 但事實上他也沒有談過太多戀愛,僅有的一次還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了。

他需要和烏憬一起重新學會怎樣談一段健康且長久的戀愛。

而在學會之前,首要做的事就是下山。

這倒不是白殊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裏, 知道真相後, 他對寨子的感情很複雜, 這裏帶給了他恐懼,但也幫他收獲了家人,看到了別人的善意。

他以後還會來這裏,只是現在他在這裏待的足夠久了。

下山還要面臨着一個小問題,盡管烏憬已經牢牢抓住了唯一的機會, 但想是一回事, 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無時無刻不緊跟着白殊,像是怕他會突然從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他看着白殊收拾行李, 将屋子裏屬于他的東西一件件收起來。

這舉動不亞于瘋狂踩踏他的神經,越過他在心裏給白殊設置的高壓線,他需要付出極大的自制力才能忍耐下制止他的沖動。

白殊能願意重新和他在一起,且是以長久的在一起為前提的,這是他做夢都在期望的事。而現在這件事真的要發生了,他一邊感到狂喜, 一邊勸說自己耐心一點。

烏憬在心裏深呼吸,面上的表情快要僵硬成了一樽雕像,那雙橙黃色的眼瞳明明滅滅,半個身子都隐藏在了昏暗裏。

白殊來這裏帶的行李并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訂了回去的機票, 今天就得下山。

收拾好行李, 一轉身就對上渾身都快隐匿在黑暗裏的烏憬了,從白殊說他們都要學着談一場普通人的戀愛後,他就再也沒有跟烏憬有過任何親密舉動。

重新這個詞意味着一切都要從頭再來,烏憬能理解,可仍然感到惴惴不安,他像被人類圈養後系上項圈的野獸。

一旦那個人類說要和他重新建立平等長久的關系,解開了脖頸上的項圈,他的四肢就好像退化了,感到手足無措。

“我走了。”烏憬的僵硬和克制只要眼睛沒瞎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在為了能和他在一起而克制。

白殊意識到了,可這還不夠,烏憬的思維和人類有差距,不直說他很難理解,他可以接受一時,不代表烏憬的一些行為他能接受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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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順序就錯了,他先認識的是人類烏憬,再認識了怪物烏憬,所以他接受不了,現在他要重新認識怪物烏憬,再一點點愛上他。

甚至是具象化到那條蛇,而不是他僞裝出來的任何一個皮囊。

白殊緊接着說:“我現在下山在機場附近的酒店住一晚,趕第二天一早的飛機,你不能随随便便出現在我身邊,以任何形态,不能入我的夢,不能一直看着我。”

他幾乎将烏憬所有的路都堵死了,烏憬臉上的表情有點難看,他确實是這樣想的,放白殊離開,但仍然會注視着他,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旁呼吸他身邊的空氣。

反正他無所不能,沒有人類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烏憬沉默,一秒、兩秒,像無聲的僵持,短短幾秒後,他低下了頭顱:“……我會想你。”

白殊靜靜地看着他,他和烏憬在一起時只以為他是普通的苗疆少年,最多和蠱術有點牽連,但還是普通人:“總要克服的,我們以後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在一起,我不是你身體的一部分,我是獨立的個體,我會有自己的人生軌跡。”

如果只是分開幾天時間都無法忍耐,上學、工作、出差、跟朋友同事聚餐,這種肉眼可見的每個人都會遇見的事,到時候該怎麽辦?

白殊一直是個向往自由的人,他不能接受往後餘生都活在怪物的陰霾裏,所以絞盡腦汁想讓怪物們打起來,他無法時時刻刻活在別人的籠罩下。

烏憬可以随時随地出現在他身邊,可以進入他的夢,将他從裏到外都打上他的标記,白殊不是不能接受,是要得到他的許可,但不是在現在。

現在他只想讓烏憬退步。

烏憬有點焦躁,他沒辦法忍耐讓白殊離開他視線太久,過年那段時間,他也時常注視着他,只是後來将心思放在了白殊發給他的電影上,可看電影仍然是在做和白殊有關的事。

讓他徹底失去白殊的蹤跡,他做不到。

烏憬垂在身側的手指都在痙攣,身體像被撕扯、重塑、再撕扯,最終定型:“我可以一天只看你一次。”

白殊知道這已經是烏憬能做的最大退讓:“一次半小時。”

半個小時在烏憬眼裏連一眨眼的時間都算不上,微微蹙眉:“太短了,白天晚上一共二十四小時,我只能看你半個小時。”

……他沒有讓他把睡覺的時間也算上,算了,他本來也不需要睡覺:“那就一個小時。”

白殊認真地看向烏憬:“信任是很難建立的,這一次如果你再欺騙我,哪怕是祈願變成了你的新娘,我也會想盡辦法逃離。”

烏憬因為他的話心尖一顫,那些焦躁和看不到白殊的不滿,在這句話面前被擊潰得一敗塗地。他肅着臉沉沉點頭,在心裏警告自己絕對不要再犯,不管他有多想念白殊,都必須像普通人一樣談戀愛。

白殊帶着行李走出去,村民們聽到消息,不約而同地走出來送他。

離開前他望着這座寧靜古樸的村落,沉靜下來後才察覺出這裏真的很美。

夕陽的晚霞在天邊留下大片瑰麗的色彩,個人整個村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霞光,他看到站在寨子門口望着他的村民,裏面有他外婆,還有烏憬。

風吹拂起他的碎發,露出漂亮的眉眼,他的心裏升起一股他也無法形容的情緒,那些或眼熟或陌生的臉龐映在他的瞳孔裏,白殊無比鄭重道:“我要回去了,這些日子麻煩你們了,謝謝。”

村民們笑着說不用,他們早就和白殊的外婆相處成了一家人,這點忙不過是舉手之勞,如果神明不接受他作為新娘,那他們也沒辦法的。

白殊再次跟他們道謝,轉身走了,他沒有讓烏憬送。

他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彼此都要思考怎麽才能找到合适的相處方式。

這次是真的能離開了,白殊心裏反倒生出了不舍,走了好遠回頭,已經看不到遠達寨,他暗暗想着等放假或許能再回來。

他下了山坐了車到機場附近,最近各個學校都陸續開學了,不算旅游旺季,很容易就訂到了酒店。他剛把行李放下,給手機充上電接到他媽媽的電話。

白殊盯着嗡嗡作響的電話看了幾秒,伸手接了起來,電話接通,他媽媽帶着哭腔的嗓音響起:“你外婆告訴我了,殊殊,對不起……對不起。”

白殊在聽到他媽媽聲音的那一刻,心髒就被一雙大手緊緊捏住了。

他對他媽媽的感情其實一點都不複雜,他會被怪物纏上是因為他媽媽向神明祈願,沒有提前準備祭品,所以他變成了神明的祭品。

可是他知道,她冒着生命危險生下他的時候一定比任何人都疼,那個時候她一定比自己現在還要無助。

她每天還要沉浸在膽戰心驚裏,怕神明責罰,怕因為一念之差,奪走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

他沒辦法怪她,沒辦法聽到這一句對不起。

如果烏憬的存在讓他有了活命的機會,他們的邏輯并不相同,所以他願意放下烏憬最初想要吃掉他、欺騙他的事,遵從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給他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那他媽媽則是給了他誕生機會的人,她或許會犯一些小錯誤,但就算是強大如神明也沒辦法完美。

他喜歡這個世界,他從小到大長到現在會有一點不快樂,更多的是對生活的熱愛,他也喜歡給予他生命的人。

他握着電話的手用力到發白,搖頭:“沒事的媽,我沒事,你看我現在還是好好的啊,我買了回去的機票,你看到我就知道了,我什麽事都沒有。”

他一遍遍地說着安撫的話,仍然聽到了那頭泣不成聲的哭聲。

白殊媽媽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在懷孕時去遠達寨就好了,如果去了小心一點,或者提前準備好祭品,可是沒有如果,她只能在心裏祈禱,希望神明放過她的孩子。

她不敢告訴白殊這件事,她怕,怕到連提起遠達寨他的家鄉都不敢,他是在那裏出生的,卻因為她一直不能回去。

在接到她媽打來的電話時,她這麽多年的僥幸都被粉碎得一幹二淨,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她在聽到白殊被村民們祈願給了神明做新娘後,頓時泣不成聲,成為了神明的新娘就注定不能背叛,因為神明的獨占欲絕不會允許歸屬于自己的人背叛自己。

即便現代社會也是一夫一妻制,在感情裏背叛會遭到唾棄,但除了極端的人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只是這樣比起做祭品确實好了許多。

神明早就實現了她的祈願,她不敢再奢求更多。

白殊安撫了好一會兒,才将他媽的情緒安撫好,告知他的飛機時間,約定了來接機才挂斷了電話。

他走了山路,又趕了車,剛剛情緒起伏過大,困倦一點點爬上來,洗了澡後就去睡了。

沒有被注視的感覺,窗戶外的天氣一切如常,也沒有做夢,他一覺睡到被鬧鐘叫醒,白殊起身後緩了一會兒,朝着窗戶邊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裏是看不到遠達寨的,但他卻像透過這些跡象看到了烏憬的努力。

白殊下了飛機遠遠就看見他爸媽,今天不是周末,他們翹了班,一看到白殊就拉着他從頭到腳地打量,白殊媽媽更是激動地一把抱住他。

白殊輕輕拍着他媽的背安撫,等到她緩和下來情緒後,一家人前往提前訂好的私房菜館。

白殊媽媽已經在電話裏知道了很多事,她看着白殊的臉龐,一個勁地往他碗裏夾菜:“瘦了。”

白殊摸摸自己的臉,有點無奈是不是所有父母看自己的孩子都覺得他在外面會瘦,事實上他在遠達寨基本沒什麽事可做,雖然沒長胖,但也絕對沒瘦。

但知道是媽媽的好意,白殊笑着夾起來吃掉了,他吃飯時他媽就一直在心疼的目光看他,白殊放下筷子:“媽,我真的沒事。”

他被烏憬纏上的那段時間,害怕肯定是有的,真要說受了什麽傷反倒沒有。

白殊媽媽點點頭,仍然忍不住心疼他,父母心疼孩子是不需要受傷的,白殊什麽都不知道,還一直在他們面前假裝無事發生,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背過身擦了擦眼淚。

想起什麽似的,轉移話題:“那你現在怎麽辦呢?你不是在談戀愛嗎?”

比起白殊的生命安全,他一輩子不結婚反倒沒那麽重要了。

白殊以前還沒想好要怎麽跟家人介紹烏憬,因為覺得還小,也不穩定,想了想:“媽,是他,我交往的那個人也是他。”

白殊媽媽輕易就聽懂了,震驚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巴,村裏的人不知道白殊和神明有過怎樣的牽扯,她卻一下明白了早在那麽久之前白殊就被牽扯了進來。

她攥着白殊的手,眼淚從眼眶裏掉下來,抱住他:“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之間的事,有些事情或許早在二十年前就注定了。但是,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了,感到難過了,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媽媽會幫你。”

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不知道白殊怎麽會跟神明談戀愛,可她能看到白殊談戀愛時亮晶晶的眼睛。

她那麽貪婪,不僅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還要幸福。

白殊回了家,距離開學只剩下幾天,他天天都待在複習下半年的功課,每天在知識的海洋裏過得很充實。

他沒有去想烏憬,沒有去聯絡他,沒有提起關于他的任何一件事。

重新開始意味着一切都是嶄新的,他願意給烏憬重來的機會,也意味着過往那些好與不好全都被他抛棄了。

他不能只記得好的部分,也不能只記得壞的部分,可通通記得又讓他心緒複雜。既然如此,還不如将那些欺騙、甜蜜、身體緊貼的糾纏,全都抛棄。

他要見到最真實的烏憬、最瘋狂的他、最肆意的他……也是最克制的他。

他一直以來見到的或多或少都是僞裝出來的烏憬,他要見到他的所有好,所有不好。

他只跟他的本源談戀愛。

但他還想要那個隐藏在人類皮囊下的本源,為了他學會收斂那些會讓他感到困擾的行為。

遠在這座城市的千裏之外。

烏憬一眨不眨地注視着白殊,他真的連人類眨眼的頻率都省去了,他的臉上隐隐冒出點像黑色的細線一樣的東西在游走,視線黏膩得仿佛能拉絲。

他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能注視白殊,他不能随時随地出現在他身邊,不能出現在他夢裏。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短短一個小時對他來說無比短暫,可距離下一個一個小時又漫長得讓他感到了煎熬。

他無數次産生了一個念頭,白殊不知道的,哪怕他二十四小時注視着他,他也不知道的,可一旦他這樣想,腦海裏就會回憶起白殊離開前留下的話。

他就像投鼠忌器一樣,只欺騙過一次,那樣的代價就令他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他不能欺騙白殊,只能忍耐。

思念的情緒在他的胸口不斷蔓延,致使着他去做點什麽,他的理智搖搖欲墜,僅靠重新開始這四個字維持着理智。

但那些黏膩的肢節無孔不入地侵入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

他是理智的,在白殊離開前。

他的離開像帶走了他名為理智的那根弦。

可他還沒想好怎麽辦,他不懂情愛,他的所有感情來源都是從白殊身上獲得的。

但在這之前,他得想個辦法見到白殊,出現在他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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