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烏憬陷入了糾結當中, 他租下白殊對面的房子時,在第一天他就将這間房子裏其他的氣味都排擠出去。
這間屋子裏只有一些簡單的家具,他沒有為這裏添置任何屬于他的私人用品。
如果有人能進來, 就會發現此刻空蕩的屋子裏, 從地面慢慢冒出了一些蠕動的東西, 它們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将整間屋子、除了烏憬站立的地方都圍得密不透風。
它們的本體在思考、陷入了名為“愛情”的糾結裏。
它們沒有太多的思考能力,只想要将讓它們感到焦躁的情緒發洩出去。
本體得不出結論,愛情是門需要人用一生去學習的功課,只有幾天的觀察讓他對白殊的神情反複揣摩,猜測。
在他思考時, 那些肢節就冒了出來, 于是這間屋子就像被某種能量一點點侵蝕一樣。
肢節蠕動着向外伸展,拼命想滲透牆壁,滲透到屋子的另一端去。
它們知道那個讓它們感到糾結、讓它們陷入很多無解情緒的人就在對面。那麽近、那麽近, 它們為什麽不能過去。
所有的問題在徹底将那人包裹,讓他渾身都染上自己的氣味後都會迎刃而解。
為什麽不那麽做,為什麽不接近他、靠近他、觸碰他,要讓自己陷入這惘然的情緒。
它們是本體剝離出來的另一面,是理智的對立面,是千萬年間和他共生的存在。
烏憬看着它們掙紮着想向外蠕動, 但他的大腦意外的不感到撕扯的痛苦,只要讓他糾結、找尋不到答案,或是要忍耐什麽,就是那些肢節格外“亢奮”的時期。
就如同人類心底也會出現兩個截然相反的聲音。
只是他力量強大,人類只能想象, 他心底的聲音卻變成了實質, 擁有着強烈的渴望。
他不知道白殊對他笑的答案是什麽, 不知道追他會不會惹他生氣,他觀察的那麽多對情侶都不能給他答案。他們不是白殊,不需要他在觀察時進行代入然後小心翼翼地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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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節也不懂,所以它們急着想要去找白殊。
它們迫切地想要一個确切的答案,但它們不會說話,沒有理智,這種迫切就變成了想要纏繞他。
那些肢節在滲透出牆壁,進入對面的房間,白殊在卧室裏,他低頭刷着手機,正拿着睡衣穿過客廳去浴室,那些肢節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出乎意料的,沒有第一時間無聲地纏繞上去。
它們就像遇到了一層無形的屏障,理智放任了它們行動,它們應該遇不到任何阻礙才對,可在看到屋子裏的人的瞬間,它們就在屏障的對面寸步難行了。
它們貪婪地看着白殊走近浴室,對屋子裏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不甘卻又迅速地如潮水一般退出了屋子。
冥冥中,它們仿佛聽到了心底的聲音:你憑什麽認為只有你的理智愛他。
在他最生氣、感到被欺騙被冷漠的時候,蠕動的肢節沒有放過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唯獨沒有觸及到白殊,比起那是僅靠一根救命稻草撐住的理智在作祟,不如承認他的內心深處比誰都害怕傷到他。
人在沖動上頭時,嘴、手或許會比腦子更快地做出傷人的事。
他的那些肢節遠比人類能吐出的語言、手的力氣更具有殺傷力,尤其是在面對人類這樣脆弱的生物,只要一個念頭就可以傷害到他們。
它們偶爾會不受控制,因為他掌握不好自己的情緒,他那麽強大,完全可以随心所欲,為什麽要去掌握自己的情緒?
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這種煩惱。
但這一次,他從那些肢節身上感到了一些微妙的不同,它們本該是瘋狂肆意的,即便摧毀也只會将它們代表的瘋狂情緒回饋到他身上。
那些肢節就像他在情緒陷入起伏時無法經過大腦控制的手。
可在他刻意沒有去阻止它們的行為,讓它們僅憑着得不到答案的糾結行動時,它們卻在觸及到白殊時迅速退了回來。
那道聲音在他的腦海裏越加清晰,烏憬閉上眼睛,感覺那些肢節湧進了他的身體裏——
哪怕肢節在他的大腦裏占據一席之地,偶爾在生氣時會左右他的行為,但它們始終是他的一部分,本體是瘋狂與理智結合的混沌體。
他的理智愛白殊、臣服他、願意為了他去學習弱小人類的戀愛,他怎麽會認為那些組成他本體、無法摒棄的瘋狂部分會不愛他?
因為愛他,于是那絲理智無論如何也無法坍塌。脆弱又渺小的人類腦神經都有很多秘密,他的腦神經只會更加複雜,他怎麽會認為理智和瘋狂會分割得泾渭分明。
或許曾經是——
但那些肢節湧到了烏憬的身體裏,他能感覺得出那些分割出的瘋狂情緒在嘗試和理智融合。
讓本體都感到棘手的情緒,由欲/望充斥的情緒在放任自己融入進理智裏,因為一旦情緒波瀾就會産生沖動,讓它們鑽出來,會有傷害到脆弱人類的機會。
烏憬感覺自己的大腦在進行一場風暴,比起瘋狂融入理智裏,更像是在瘋狂裏加進了更多的理智,維持着它進入一個勉強及格的水平,不再那麽容易被欲/望趨勢。
烏憬很清晰地感覺到,一點點融合的過程也讓他意識到,愛也是欲/望的一種,還會衍生出更多的欲,比如保護欲。
人類世界的所有危險在他眼裏都不算危險,可他仍然會擔心,擔心白殊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出現意外。
會擔心,卻不會懼怕。
唯一能讓他感到懼怕的危險。
是他自己。
他無數次感到人類渺小,感到白殊的脆弱,曾經讓他不屑一顧如同蝼蟻的存在,現在卻讓他切割出來的瘋狂面自願與理智融合。
這種行為就好像猛獸自己砍斷了鋒利的指甲,進行了一場自我馴服。
掃除所有的危險,将脆弱的人類呵護在自己的掌心。
烏憬的大腦裏在經過一段撕扯後,瘋狂維持在了及格線水準,這讓他的神情更上去更加冷淡,透着股冰冷得像石像的錯覺,橙黃色的豎瞳裏充斥着飄渺的神性。
這股讓人望而生畏的神性在觸及到門口時,就像堆着積雪的的雪山融化,積雪變成了波動的水流。
他想知道答案,他不懂婉約,不懂人類間朦朦胧胧的暧昧,他需要得到一個答案,才能讓他感到安心。
他為什麽不能直接問呢?
直接問白殊,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想到就邁動腳步走出了房間門,想起在觀察中學會的人類禮儀,擡手敲響了白殊的房間門。
白殊剛洗完澡,聽到聲音過來開門,他身上換了一件薄款的睡衣,天氣熱得像夏季,他就沒有吹頭發,發絲的尾端還在滴水,水珠順着裸露出來的皮膚鑽到了衣領裏。
烏憬的視線很難不黏在那些裸露出來的地方,像變成了實質,那些雪白的肌膚被熱水沖刷變成了淡淡的粉色,水珠順着滾落,他喉結滾動,感覺很渴。
他意識到也許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找白殊。
……至少也應該等那些水珠蒸發後。
他落在白殊身上的目光炙熱到難以忽視,他的視線更像黏膩的口水将白殊渾身上下都舔了個遍,空氣中有什麽粘稠的東西在升溫。
白殊一只手放在門把手上,他穿戴整齊,裸露出來的也只有一小部分,仍然在這樣的目光下感到了不自在,夏季的燥熱讓他的臉快要燒起來了。
他沒辦法制止烏憬的目光不落在他身上,也沒辦法欲蓋彌彰地穿上外衣,放棄抵抗似的:“……不許看。”
他明明穿的很正經,下樓去拿個外賣都沒問題,是烏憬的眼神不對,又或者是天氣太熱,他有種很想關門的沖動。
烏憬把眼神從白殊身上撕了下來,白殊握着門把手的手攥緊,挪開的時候他甚至好像聽見了空氣中響起的細微撕扯聲。
他的眼睫毛顫了顫,無聲地呼出一口氣,像面對不熟的陌生人一樣:“什麽事?”
烏憬聽到白殊的話才勉強集中了注意力,他的目光落在白殊的臉上,眼神凝住了:“你對我露出的笑容是同意的意思嗎?”
白殊不解地歪頭:“什麽?”
烏憬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耐心重複:“就是我說我喜歡你,想追你的時候,你對我……笑了一下。”
讓烏憬感到糾結的就是那個笑容,他看不懂那個笑容的意思,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間砰砰跳了起來,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可他仍然不理解其中的含義。
他感覺到那個笑容讓他渾身血液都熱了起來,他的無數揣測都是因為那個笑容。
白殊沒有給他肯定的答案,但是他的态度又讓他忍不住産生聯想,好像有無限可能,讓他的心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他控制不住地問出困擾他的問題:“那個笑是可以追求的意思嗎?”
白殊怔了一秒,臉上的表情有些莫名,随即突然笑了起來,他歪着腦袋,盯着烏憬看了兩秒,臉上的笑容透着一點不懷好意:“你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嗎?”
烏憬點頭,他的肢節還因為搞不懂其中含義想要跑來找白殊,卻因為頃刻在靈魂處的害怕,和怕傷害到他,選擇嘗試和理智融合。
白殊看着烏憬,想了想說:“你知道,大部分人類在追求別人的時候都不會詢問對方的意見嗎?”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靠近烏憬,身上剛洗過澡的沐浴露香氣似有若無地萦繞在空氣裏。
“……詢問得到肯定的答案就已經意味着一種許可,有百分之九十的勝率了。面對不喜歡的人問能不能追求,大部分人都會直接拒絕掉。”
這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沒有拒絕烏憬說想要追求他的話就已經是一種默許了,那個笑容也是。
可從未接觸過感情的神明怎麽會懂人類之間的那點心照不宣。白殊明知道他不懂,還對他笑,很難不說是故意的。
烏憬的心神很難分出去認真辨別白殊的話,鼻尖萦繞着淡淡的香氣,白殊一點點靠近,明明兩人之間還有一點距離,他卻感覺像是已經貼近了。
氣溫在上升,烏憬的心髒狂跳,令他感到不解的是,他在這種氣氛裏,竟然有了想後退的沖動。
烏憬艱難遏制住後退的沖動,白殊離他已經很近了,微微仰着頭,像是要去親吻烏憬,嗓音放軟,輕聲說:“不回答就已經是一種答案了。”
“你非要我說,我答應你的追求,不能有一點矜持嗎?”
連那個笑容都要解釋,一定要他承認,他在撩他嗎?
白殊稍稍歪頭,烏憬情不自禁地低頭,像被蠱惑了一樣,嘴唇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彼此呼吸都交纏在一起。
白殊的手攀上了他的身體。
緊接着,毫無預兆地,白殊突然将他推開,關上房間門。
烏憬愣住,怔在門口,下一秒,他聽見屋子裏傳出來白殊帶着歉意的聲音:“我忘了,我們還不是情侶,不能親。”
白殊的聲音無比真誠,隔着門板似乎都能想象他臉上無辜的表情,如果烏憬沒有聽到他的笑聲的話。
鼻尖萦繞的香味還沒散去,烏憬的喉結滾動,沒有親到白殊讓他渾身都充斥着煩躁的情緒,盯着門板的視線炙熱得像要将門板盯出一個洞。
他現在怎麽會察覺不出白殊是故意的。
故意對他笑,假裝要和他接吻,然後把他推出門。
烏憬重重地從胸腔裏嘆出口氣,不應該來問的,他的問題的确得到了解答,但心中的焦躁并沒有減少,那股像有貓爪子在他心裏撓的感覺越演越烈。
白殊就是在故意引誘他,他明知道自己對他根本不可以有一點抵抗力。
他站在門口想要汲取更多白殊的味道,略有幾分後悔地想,早知道應該直接親上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