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白殊在看到烏憬讓那些蠕動的肢節如潮水一般退去, 朝自己走過來時,看到了他染了血色的眼睛裏有細碎的像鑽石一樣的東西。
那一刻很難說清楚他心裏的感受,他只覺得心髒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像是演奏的鼓點突然密集敲響起來, 他就在那一瞬間發現了一件事實。
他想要看到烏憬失控, 想要确定他是不是會從此戒掉肉類變成溫順的食草動物, 想确定在他最失控的時候自己能不能做他情緒的開關等等。
……這一切都是不成立的。
因為烏憬根本不會讓自己陷入失控,失控意味着理智被腦子裏一時沖動上頭的念頭蠶食,會做的事都全憑此刻內心的想法,那是一時上頭的産物。
就算是摒棄大部分獸類思維的人類也不能保證不會沖動上頭,人類的情緒更多元化, 比起不将任何人事物放在心裏的烏憬, 人類才是那個容易失控的存在
而讓白殊意識到這一切的原因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烏憬也沒有選擇對他做什麽,他想讓他給出解釋, 想關住他,這些本能的渴望他根本掩飾不了。
可他什麽都沒做,他走過來給了白殊一個吻。
混合着血腥味的吻,似乎想借由這種方式發洩心裏的難過,想讓白殊品嘗到哪怕一絲絲他現在的心情。
烏憬不會失控,他遠比人類理智, 人類會因為一時沖動犯錯悔恨終生,但烏憬他骨子裏深深記得犯錯的滋味,他是高等生物,一時沖動帶來的苦果足夠讓他終生銘記。
他恍惚間像是在烏憬身上聽到了骨骼碎裂的身體,他臉上的細線猙獰可怖, 他那麽生氣, 幾乎不能保持理智, 可仍然會害怕因為憤怒做出的舉動傷害到他。
白殊就在那一剎那突然明白,吊住烏憬搖搖欲墜的理智的線——是他。
他不會是在烏憬失控後做他情緒開關的人,而是只要有他在,只要那最後的理智觸及到他的身上,那所有的躁動、瘋狂都會慢慢歸于平靜。
白殊再沒有比被烏憬吻住,嘗到他嘴裏的血腥味還要更加明白一件事。
烏憬不會是野獸,他不會有失控想要咬死他的那一天,即便他已經作死的把自己割傷把手放在他的喉嚨裏,他也只會憐惜地幫他舔舐傷口。
Advertisement
身體裏沒有太多理智,大部分時間都是靠本等思考——可誰說愛他不是本等?
白殊稍稍擡頭看着烏憬,他的眼中那抹駭人的血紅在慢慢消退,眼睛的顏色像瑰麗的晚霞,可那雙眼睛在不久前難過憤怒得像是下一秒就會流下眼淚。
他在心裏嘆口氣,烏憬的所有感情來源都是從他身上獲得的,喜歡是他教他的,人類的知識也是他教的,就連第一次也是他主動的
他明明知道烏憬什麽都不會,卻仍然告訴烏憬重新開始,像普通人一樣談戀愛,可烏憬根本不知道普通人是怎樣談戀愛的。
他會去觀察人類這個族群,可他不會對其中的某個人類單獨觀察,他也不在乎那些人類之間的感情糾紛,而在喜歡上白殊之後,那些人類都像是毫無意義的符號,更不值得他去關注。
白殊圈住烏憬的脖頸,突然笑了起來,如果他不告訴烏憬該怎麽做,他大概要很久以後才知道第一步要做什麽。
如果白殊不是想激怒他,所以故意冷落他,真的按照他給出的劇本,把他當成寵物來呵護、飼養,可能一段時間過去他都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
白殊勾着烏憬的脖頸稍微用了點力,烏憬的腦袋立刻配合地低下,不需要白殊仰着腦袋去看。
他的心情就像窗外漸漸明媚的天氣,在感受到白殊舔了他一下時身體就僵硬起來,蠕動的肢節安分下來,現在乖得完全看不出之前憤怒的樣子。
他的底線好像一降再降,最開始想要白殊給他一個解釋,給他一個為什麽冷落他的解釋就不生氣了,現在白殊甚至只是對他笑了笑,他就感覺身體像浸在了溫水裏,那股憤怒尤其陌生。
至于他說的笨不笨的事,烏憬一點都不在意,盡管他可以輕易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存在的歲月是白殊無法想象的,他仍然感覺不到任何的冒犯。
白殊稍稍歪了歪頭,屋子裏漂浮不定的燈光因為重新變得平靜的心穩定下來,他的臉不再透着一股難以觸碰的虛幻感。
他們離得極近,只要腦袋向前一點,就能碰到對方的唇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親過白殊了,久到像是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分開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渴望接近,從剛開始的想和白殊觸碰,到只要能出現在他身邊就行,到最後在內心希望只要每天能看見白殊就好。
可沒有第二個神明來回應他的願望,唯一能實現他願望的人連他看他都要規定時間。
他卑微的一再放低要求,那個帶着血腥味的吻是他這麽多天來唯一的觸碰了,他下意識就想湊過去,看見白殊嘴角帶笑地躲開了。
白殊搖了搖頭,說道 :“不行。”
烏憬不解,他以為白殊回應他就是在表達可以的意思,而且白殊說沒有騙他不是嗎?那為什麽不行?
他按耐下想要親吻的心,眼裏全是困惑 :“為什麽?”
他想親他,想抱他,想他對他笑,想聽那張嘴說出愛他的話。
他掩飾不住心中渴望的盯着他看,這麽近的距離他又能嗅到白殊身上散發出的花果香,緊緊盯着白殊 :“為什麽不能親你?”
他并不覺得自己變成小蛇的樣子出現在白殊身邊有什麽問題,他想見到白殊,他見到了,親吻白殊也得到了回應,為什麽還是不行?
白殊的眼睛裏染上了一點細碎的笑意,燈光折射出絢麗的光彩 :“因為我們不是情侶。”
他說 :“你和我在大街上路過的任何一個人沒有區別,我不跟他們接吻,同樣的,我也不跟你接吻。”
他幾乎要将“我不跟不是我男朋友的家夥接吻”寫在臉上了。
烏憬剛開始因為白殊說他和街上的路人沒有區別而緊緊皺起眉,聽完他的話皺起的眉漸漸變成了思索。
他意識到,他在白殊這裏和其他人沒有區別,所以白殊不能親他,可他要怎麽樣将他和別人區分開。
他的本體、他的強大能力、他的容貌,這些東西就足以讓任何一個生物發現他和人類的不同,可這些東西在白殊這裏是不算數的,他不能光憑這些讓白殊對他另眼相待。
白殊看着烏憬露出思索的表情,稍稍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笑着道 :“現在,你是要繼續留在這裏,還是離開?”
烏憬在思索這兩者之間的差別,他恍惚間意識到如果想要親吻白殊就要成為最獨特的存在,唯一的,具有不可替代性。
而在人類之間,只有伴侶才能做親吻這樣親密的事。
他要成為白殊伴侶,留在這裏會發生什麽事?
他一點點的在腦海裏分析白殊給出這兩個選擇的原因,他是以什麽身份留在這裏的,留在這裏的結局是什麽,而離開這裏又能得到什麽。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他為了靠近白殊于是變成小蛇的樣子出現在他身邊,像寵物一樣,可白殊卻将他放在這間房子裏不聞不問。
而他想要得到的是一個寵物的身份嗎?
他僅僅只是想要當白殊的寵物才出現在這裏嗎?
不是,他想要和他重新開始,想要親吻他、擁抱他,成為他的戀人。
這一刻烏憬忽地明白了什麽,盡管他還不知道普通的人類會怎麽樣談戀愛,但絕對沒有變成對方寵物的方式。
他要觀察,他要将目光落在那些平時不會多看一眼的人類上,去學習他們的戀愛方式。
烏憬只會給那些人類制造虛假的記憶,産生他們是同類的錯覺。
此刻他卻為了擁有一位人類,要去向一群生命連他的億萬分之一都沒有的弱小人類學習他們是如何開始一段戀愛的。
他的目光落在白殊身上,黏稠得像某種流動的液體,那雙橙黃色的豎瞳裏深深地印刻上白殊的影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片刻,他輕聲給出答案 :“……離開。”
白殊“嗯”了一聲,看上去并不意外,他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向烏憬,示意他現在可以出去了。
烏憬腳步緩慢地朝着門外走,他在這裏等了幾天才終于等來白殊,可事實的結果卻是白殊回來了,該離開的是他。
白殊看着烏憬離開,然後關上了門,他一點也不意外這樣的結果,能忍耐到現在烏憬已經夠努力了。
接下來幾天他的生活裏都沒有出現烏憬的影子,白殊正常上課下課,和室友一起吃飯。
他搬回了校外租的房子住,就在第五天早上他打開門準備去上課,毫無預兆,對面的門也開了。
白殊像預感到了什麽似的,心髒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看着對面那道房門一點點打開,露出裏面的身影,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只不過幾天不見,那股思念感其實并不強,卻不能掩蓋在看見的瞬間心裏升起的驚喜感。
“你好。”對面的人沖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身上,很克制,又帶着一點禮貌,很像一位真正的人類 :“我是昨天剛搬過來的,請多關照。”
白殊漫不經心地颔首,也像是面對陌生人一樣的态度,眼裏深處藏着絲不易察覺的笑。
他看得出烏憬在努力了,這幾天他大概沒有時間太過關注他,要忙着去觀察人類,這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克制,他卻仍然能感受到那種炙熱又纏綿的感覺。
白殊忍住笑,禮貌道 :“你好。”
他說完就走,準備去上課了,對這個住在對門的鄰居毫不在意。
烏憬的目光卻一直黏在白殊身上,緊緊地,生怕漏看一眼,恨不得用視線将他全身上下都舔一遍,直到徹底看不見了才收回。
這幾天他去觀察了很多人類,這個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談戀愛,想要找到情侶并不難。
可他不知道戀愛的方式竟然有那麽多種,光是相遇起碼就有一百種方式,每個人的戀愛過程都不完全相同,他觀察了不下上萬對情侶,從他們中得到了戀愛的步驟。
追求、追到或者被拒絕,追到就從牽手、約會,開始談戀愛,被拒絕後要麽死纏爛打要麽放棄。
他直接忽略了放棄這件事,開始了最重要的一步,追求。
他租下了白殊對面的房子,早上每天踩着點跟白殊說早安,給他拿出一份“多”出來的早餐,白殊晚上下課回來時也能“碰巧”撞見他出門。
就連白殊課少的時候回來也能撞見他,他拼命在白殊的生活裏刷存在感。
烏憬觀察後得出人類戀愛是從注意到對方開始的,一旦注意到對方就會發現生活裏好像經常能碰到他,然後慢慢相處,最後水到渠成的在一起。
他不需要睡覺,每天只有一個小時能注視白殊,他将這個時間用在留意白殊每天出去和回來的時間上,然後卡着他準備出門的五分鐘前,撕裂時空去給他排隊買早餐。
——白殊只說了不能随時随地撕裂時空出現在他身邊,沒有說他不能撕裂時空去給他買早餐。
白殊只要一打開門就能看見他的身影,他專注地在白殊的世界刷存在感,沒有注意到白殊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怪異。
他不知道人類世界裏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這樣殷勤只會讓人感覺圖謀不軌。
他每天做的事都是在等待白殊出現,出現在他面前,一連幾天都是,就在他感覺存在感刷得差不多,準備下一步的時候。
白殊晚上回來,照例跟他偶遇後,神色正常地打開門進了房間,過一會兒,他換了身衣服,突然敲響對面的房間門。
烏憬在白殊敲響房門的那一秒就隔着門縫聞到了他身上的氣息,迫不及待地打開門,他不知道白殊找他幹什麽,仍然滿心期待,他珍惜和白殊相處的每一分一秒。
但他仍然記得觀察得到的結論——在喜歡的前期不能讓對方察覺你的心思,等對方适應你的存在,再循序漸進。
心裏湧上來的欣喜被他壓制住,竭力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看着白殊:“有什麽事嗎?”
白殊換了一身衣服,手插在兜裏,他笑了笑,禮貌地問:“我可以進去嗎?”
烏憬連忙點頭,轉身準備歡迎白殊進來,願意進別人的家是一種親近的表現……他的腳步突然頓住,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尖銳的刀尖抵在他的背上,他聽見身後人慢條斯理地說:
“跟蹤我,觀察我,小心翼翼地制造偶遇,緊盯着我開門的動作……你是變/态嗎?還是想要圖財害命?”
烏憬聽着白殊的話愣住,第一反應是困惑,跟蹤他、觀察他?
他只是想在他的生活裏刷存在感,給他送早餐而已。
他感覺到從白殊身上傳來的警惕,滿心的疑惑不解。
白殊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他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麽,為什麽還會說出這樣的話,警惕防備他?
人類是一種太過弱小的生物,烏憬腦子裏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
弱小意味着輕易就能被打敗,警惕心很強,需要給一些舉動找出合理的理由,才不會讓他們感到害怕。
而他現在的身份對白殊只是一個陌生人。
烏憬心裏的疑惑煙消雲散,他轉身,身上釋放出無害的氣息,不顧對着他的刀尖,專注地望着白殊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地說:“我喜歡你,我想追你。”
其實他心裏的感情遠遠比喜歡還要深刻,可愛似乎不适合用在兩個“陌生人”之間。
白殊露出訝異的表情:“喜歡我,想要追我?”
烏憬有一種撥開雲霧的感覺,點頭道:“是,我可以追求你嗎?”
白殊收起那把刀尖抵在烏憬身上的水果刀,他歪着腦袋看了他兩秒,彎起唇角嘴邊漾開一個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轉身走了。
烏憬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思緒已經被那個笑容打亂了,心跳快得不受控制,指尖顫抖,渾身都在發燙。
他感覺到了一絲和往常不一樣的氣氛,空氣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緩慢滋長。
白殊為什麽要對他笑?
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他可以不用刷存在感制造偶遇,直接追他了嗎?
他如果能了解那些人類談戀愛時的心理,就會發現無數人類在戀愛關系裏向他這樣——
因為對方的一個舉動反複揣摩其中的含義。
作者有話要說:
烏憬學的 :溫水煮青蛙、近水樓臺先得月、一點點侵占對方的生活圈,感情升溫,告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