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帝也注意到了裴晏,英俊的少年忍不住彎起了嘴角,他同時也發現了七公主,“哎喲,原來是七皇妹來了,今日是你第一天進學吧?”

“皇帝哥哥,我今天是第一次來呢!”

“哦,你身邊這姑娘是誰?”皇帝好奇問道。

“她叫裴晏,是我外祖家的姑娘。”

七公主不準備多作介紹,她暗暗看了一眼王慧綸,擔心王慧綸認出人來,把裴晏轟走。

哪知王慧綸看了那眼後,繼續面無表情地拿起了書,準備繼續授課。

一個膽大妄為,不知廉恥的女子,哪裏會讀什麽書,無非是故意生事罷了。

王慧綸沒興趣陪她玩。

可皇帝卻來了興致,

“太傅,要不要聽聽裴姑娘怎麽說?”

皇帝心裏琢磨着,之前不是聽說裴家偏旁的一位姑娘當街調戲了太傅嗎,他頓時對裴家的姑娘都很好奇,裴家一個偌大的世族,還真是什麽人都有,皇帝內心暗暗嘆氣。

皇帝開口,那就是聖旨,王慧綸不得不從,他放下了書卷,凝眉看着裴晏,“說吧。”

那語氣實打實的不耐煩。

裴晏暗暗翹了翹唇角,心中氣死了。

可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她立馬熟練地答道:“王绾那本<古今逸史>只是轉載,盧姑娘說出自這裏,也不完全錯,可要論真正的出處,應該是宋洪皓的<松漠紀聞>……”随即裴晏又以更稀松平常的語氣将《松漠紀聞》的記載,給敘述了出來。

衆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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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別的,少女談起兩本書時,那從容淡然的神情和姿态,讓人看的出來她滿腹詩書,信手拈來。

以前不覺得,現在這麽一比,還真覺得盧月兒有些造作了,盧月兒書讀的淺,她雖然廣有涉獵,可知之不詳,但裴晏不一樣。

裴晏的談吐不僅有深度,更有光度,還把與這個典故有關的好些故事都說了出來,大家聽了半晌如同聽了一堂課。

等到反應過來後,人家裴晏已經口幹舌燥,咕嚕嚕在喝水解渴呢。

裴晏喝完茶,撩眼朝盧月兒一笑,“盧姑娘,以後看書可要看仔細,切不可毛躁,頂着個才女的名頭累了自己事小,誤導這些天潢貴胄事大。”

“!!!”

盧月兒氣了個鐵青,可偏偏皇帝和王慧綸在場,她半點火都不敢出,反而只能忍耐着道謝,“多謝裴姑娘指點。”

說完,她幽幽一笑,“哦,對了前幾日聽說裴家三姑娘得罪了太傅,不知道這是三姑娘可是裴姑娘府上的姐妹?”

盧月兒暗中冷笑,本來不想跟她計較,她偏偏要往跟前送,不把她弄出去,還真是歇不了火。

衆人聞言頓時看裴晏的眼神不一樣了,

誰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誰也不敢提。

正主在堂上站着呢,盧月兒這是要把裴晏打回原形啊。

七公主瞥了一眼王慧綸陰沉的臉色,心怦怦直跳,忐忑不安。

誰知裴晏不僅不惱羞成怒,反而揚了揚光潔如玉的下巴,一臉嬌俏道,“就是我,我今日入宮,一來是為了給七公主當伴讀,二來呢,仰慕太傅……”

衆人聞言瞠目咋舌,而盧月兒更是怒不可赦。

說她不要臉呢,還是說她膽量足,居然敢當面跟太傅表明心意。

盧月兒心思都寫在臉上,卻也沒當面直接跟王慧綸說過這樣的話。

不過人家都能當街搶男人了,這好像就不算什麽了。

說着,裴晏站起身來,朝王慧綸恭恭敬敬閑雅地行了一個禮,聲音清清朗朗,如清泉般清澈柔亮,“那日認錯人了,多有得罪,還望太傅大人不要計較頑皮之過。”

霎時,大家的視線齊齊投向王慧綸,那個高高在上,如神邸一般的男子,這個世上,誰也不敢去亵渎的男人。

就連皇帝知道裴晏就是喊着讓王慧綸做面首的女子後,臉上的表情都很豐富。

王慧綸氣笑了,他把那卷書往書案上輕輕一丢,臉色深邃難辨地看着裴晏。

這個丫頭……該怎麽說她呢。

做的事情荒誕不羁,無理取鬧,不可理喻。

可偏偏還當衆給他道歉……尤其是在她有出色表現後……

故意的吧?

至少比那什麽盧月兒是聰明多了。

莫名奇妙的,王慧綸反而覺得裴晏沒那麽讨厭,至少坦坦蕩蕩,敢作敢當。

他不喜歡矯揉造作的女子,更不喜歡虛僞不懂裝懂得女子。

活的這麽肆意,不得不說,令人有些佩服甚至羨慕。

不原諒,別人會說他堂堂宰相,心眼小。

原諒她,真是太便宜她了,沒準這丫頭下次還能做什麽荒誕的事情來。

王慧綸當即微微擡手,指着他面前書案上,那壘得碩高的一疊書道:

“既然裴姑娘是來給七公主當伴讀的,自身就得學富五車,這裏雖然沒有五車書,一簸箕還是有的,裴姑娘不妨把這些書都給抄一遍,屆時該懂的應該就懂了。”王慧綸語氣冷冷淡淡道。

讓她好好抄書,是修身養性,應該沒時間去做哪些荒唐事。

正好,也大懲小戒一番,讓她知道些厲害。

可王慧綸話音一落,學堂裏衆人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尤其是那些姑娘們都暗暗翻白眼了。

這真的是懲罰嗎?這是獎賞吧?

那些書都是王慧綸親自批注的,別說是抄寫,就是給機會看看都是很難得的,王慧綸居然把自己的書給裴晏抄……盧月兒發誓,這樣的懲罰請給她來一車。

裴晏卻是不高興的癟起了嘴角,他的書她都背的下來,居然讓她抄?手不斷掉才怪。

皇帝敏銳的發現少女的不愉悅,怕她再惹怒王慧綸,忙打圓場,

“哎呀呀,裴姑娘,朕看太傅是見你剛剛回答十分精彩,所以給你的教導,你可不要錯失良機,正好,你好好學習學習,也可以教導七皇妹。”

皇帝都發話了,她能不答應嘛?

裴晏提着裙子,嘟着小嘴行了行禮,“遵旨!”

這一幕恰恰落入王慧綸眼中,他真是氣瘋了,這事換作任何人求之不來,她居然還不高興?

要不是看在她剛剛炮語連珠,神采飛揚,有些神似當年的硯丫頭,他絕對不會原諒她。

“七天之內抄完!”他深邃的眼眸冒着火。

裴晏:“……”繃着臉,暗暗給王慧綸又記了一筆。

等着瞧!

接下來王慧綸又講授了一段,可惜裴晏都沒聽進去,皇帝坐在上頭可是把她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

這個丫頭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做任何事總是那麽理直氣壯,還真是有意思。

而且她看着恬恬靜靜的,怎麽都不像是敢當街搶男人的女子啊,難不成人不可貌相?

皇帝郁悶了。

其實,王慧綸也注意到裴晏精力不集中了。

沒別的,她不高興聽課的樣子,跟硯丫頭一模一樣,都是拿着一支毛筆在手中盤旋轉着,心情越遭毛筆轉的越快。

所以他才能注意到,否則他怎麽都不可能管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片子。

“今日回去各自寫一篇文章,以漳河水患為題。”

王慧綸沉着臉吩咐。

衆人道是,暗自苦惱。

最近漳河鬧水患,朝廷正在尋求赈災解決之法,太傅也真的是,居然拿這些朝廷政事來考較他們。

王爺公子們倒還平常,為難的就是這些姑娘們了。

大家恭送皇帝和王慧綸出去,才一個個伸起懶腰,怨聲載道起來。

這個時候,更多人把視線都投注在裴晏身上,有些人是感慨她的才華,更多人是好奇她調戲王慧綸之事。

只是裴晏看着嬌滴滴的,從容又文靜,怎麽都不像那麽蠻橫霸道的人呀?

饒是如此,大家也不敢上前打招呼,畢竟萬一被看上了呢?

那些個小王爺及貴公子們,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走吧,我餓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吧。”七公主拉着裴晏起身。

而學堂裏那個常日服侍王慧綸的小太監,則把那一疊書給裝好,跟在了裴晏身後。

裴晏看着那半車子書,氣不打一處來。

學堂旁邊有個茶水間,茶水間外是間堂屋,平日便是供這些學生們吃點心喝茶休息所用。

七公主蹦跳着跨步進來,找到一處小案,坐着就開始吃東西。

公主及姑娘們陸續進入堂屋休息。

裴晏還氣不過,站在門口那顆碩大的盤龍柱子邊,張望王慧綸消失的方向。

她可不要抄這些書,真心會累壞的,死了一次元氣大傷呢,她身子還沒恢複,她得想辦法逃過這一劫才好。

她漫無目的往前面長廊游晃,腦子裏琢磨該怎麽讓王慧綸收回成命。

勤政殿是重檐庑殿結構的大殿,底下有三層漢白玉石階臺,左右各帶一個偏殿,環廊圍繞,氣勢恢宏。

正殿便是皇帝禦書房,右偏殿有幾間屋子,供一些軍機大臣處理要事,甚至歇息所用,王慧綸在勤政殿協理政事時,多在此處,不過其他大臣在需要時也常來。

左殿便是學堂處所,學堂的大門朝東開,而歇息的堂屋則在側後北面。

裴晏緩慢踱步往前邊走着,不自覺的沿着寬廊到了勤政殿前面。

長廊上,有不少太監來來往往,急着辦事,誰也沒理會裴晏,畢竟有不少公主在此上課,見到幾個姑娘也是習以為常。

站在東邊的長廊上,都可以眺望到正殿下面的白玉石階上,有不少大臣匆匆忙忙的身影。

等到越過轉角到了南邊廊蕪下,她就意識到不對勁了,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這是皇帝議政的正殿,她準備往回走。

只是她有個習慣,喜歡手扶着欄杆倒退着走。

恰在這個時候,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東邊上了臺階,正準備去皇帝的議政殿

他目光沉冷如冰,仿佛那無波的古井,掀不起半點波瀾,直到他看到前面有一道倩麗的身影倒退着朝他走來。

他的心忽然猛的被鉗住了。

腳步不由自主地放緩了。

那丫頭有事無事最愛倒退着,琢磨問題,時而低頭淺笑,時而嘟着嘴望天,仿佛她的世界純淨無垢,沒有半分憂愁。

淩雲鈞忽然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看着那個人兒往自己腳下踩來。

身後跟着的兩名官員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哪家的姑娘啊,可是倒了大黴了。

這個世上,得罪誰也不能得罪眼前這尊閻王啊。

當朝大都督,手掌五十萬大軍,皇帝最為忌憚的人物,可以說,他跺跺腳,整個大雍都要震三震。

他與王慧綸分執文武,在朝廷上唯一能相互抗衡的對手,他們兩個人向來看對方不順眼,見一次恰一次,可卻有一個共同點,不喜歡女人靠近。

兩名官員眼珠子跟着裴晏的腳,看着那繡着紅梅的靴子擡了起來,他們的心跟着懸起,等到那靴子落下後,二人不可抑止地叫了一聲。

裴晏懵懵懂懂地發現自己踩到了人,她下意識地轉身,随即撞入了一雙冷峻無波的眸子裏。

前一瞬,她還在感慨,這是造物者的精華,有棱有角,俊美得讓人窒息,可下一瞬,她立馬認出了來人!

她頓時變了色,立即退開,保持着警惕的神情。

淩雲鈞,當朝大都督,人稱活閻王,前世的夫君,有名無實的夫君!

裴晏細眉微微皺起,很不高興地說了一句抱歉。

淩雲鈞微微眯了眯眼,一抹冷厲的光芒閃逝,

如果他剛剛沒看錯的話,這丫頭的反應有些不對勁,仿佛是認識他似的。

她是唯一一個見了他不怕,甚至還能表示出厭煩的女人。

哦,不對,是第二個。

可僅僅是跟記憶力那個人有些像,還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但也足夠讓他不去計較裴晏的失禮。

淩雲鈞沒有看她,随後越過她往前走了。

裴晏暗暗翻了一個白眼,覺得很掃興,提着裙子回了茶水間。

前世她與淩雲鈞雖然是夫妻,可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連洞房花燭夜他都沒有出現,談不上半點夫妻情感。

頭一年,她曾跟他提出和離,可惜他不答應,卻也不搭理她。

裴晏因此對這個人印象很不好,既然不想跟她過日子,何必耽誤她呢?

她對他大抵都是陌生的,只知道,外人都很懼怕他,可她打心眼裏怕不起來。

這邊淩雲鈞邊走,邊對身邊的随侍吩咐道:“打聽下,剛剛那位姑娘是誰?”

常日跟着淩雲鈞的随侍叫七羽,七羽跟了他二十年,對他的性子了如指掌,甚至也是看着他自苦的人。

明明那麽愛夫人,卻不正面見她,她死了,他獨守空房,思念成疾,連着對女人都很厭惡,壓根不想看到府裏有一個女人,這一點比王慧綸有過之而無不及。

忽然讓他打聽一個姑娘,七羽還是狠狠吃了一驚,他知道淩雲鈞的性子,連忙哎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淩雲鈞帶着兩名官員入了勤政殿,皇帝正和王慧綸在商議赈災之事。

另外還有幾位要臣,大家都是為了此事而來。

淩雲鈞走進來,大殿內的氣氛凝滞了一瞬。

淩雲鈞的視線在王慧綸身上落了落,給皇帝行了禮,就坐了下來。

這輩子,他最讨厭的人就是王慧綸,沒有之一。

不是公事,而是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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