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背後有人

葉令儀瞅着段何求:“你怎麽在這?”

“不去蒼雲閣授課之後, 我就想到了這裏。”段何求懶洋洋拖着長腔,“這浮生閣能進入的弟子極少,我只負責看守第一層和第二層, 也算夠格。既能拿靈石,又能有大把時間研究,兩不耽誤。”

他兩手抄在袍袖裏,抱着胳膊打量葉令儀:“倒是你, 有松間真人在,第一層對你來說是浪費時間, 直接回去吧。”

“不不。”葉令儀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糾正道:“我要去的是第二層。”

段何求聞言多看了她兩眼,公事公辦地攤開手來:“通行憑證有嗎?”

葉令儀:“當然。”

她痛快地将通行牌交給段何求, 對方翻來覆去确認了下,點頭:“跟我來。”

葉令儀只知段何求在煉器上至今仍在炸爐,卻不清楚他修為如何。

他背對着葉令儀結了一個手印,如陶器一般色澤的門緩緩浮現, 絲毫不起眼。

從外往門內看去,內裏漆黑一片,一束光都透不進去。踏進那瓦罐般樓閣的瞬間, 葉令儀眼前一晃,再去看時已置身于截然不同的地方。

陣法特殊,這清虛一門中藏寶之地, 果然不像看上去那般潦草粗糙, 倒更像是障眼法。若是別門別派的人見了這瓦罐模樣的破舊外觀,怕是也會下意識略過。

且這瓦罐外段何求明明守着一扇門, 實際進來時, 卻是通過他結印浮現出的另一扇暗門。想來如果有外人想闖, 也大抵會理所當然的進入原本就存在的門。只是不知道,屆時在門內等待着那個人的,會是什麽。

清透的琉璃瓦劃過璀璨的波光,此處空間亮如白晝,仿佛有兩個太陽。

入目所及皆是白色,穹頂望不見盡頭,純粹不含一絲雜色的玉石鋪開,看得久了如同置身茫茫雪山,眼睛有些不适。

為了避免類似雪盲症一般的後果,葉令儀閉了閉眼,快速掃視着這處空間。

明明是從門外走進來的,此刻卻像是站在中央,腳下潔白的玉石四下延展開來,穹頂是半圓狀的,看不到臺階,更沒有通往別處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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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這裏空無一物,什麽都沒有。

她邊看邊問:“從哪裏上到第二層?”

段何求:“這就是第二層。”

在葉令儀疑惑發問之前,他袍袖輕揮,數以萬計的銀光閃爍着驟然出現在眼前,如海中安然漂浮着的泡沫般,悄然浮動着。

這場面太過壯觀,葉令儀愣愣擡手,下意識觸碰了一下距離最近的一顆珍珠一般明亮的球狀物。

在她碰到的一瞬間,銀光流淌的球狀物變成了透明,裏面靜靜躺着一本手劄——

《妙法蓮華經》。

段何求未來得及出聲阻止,見狀微微搖頭,遺憾地啧了一聲:“好東西。可惜對你來說,倒是用處不大。”

示意葉令儀先別急着動作,他語速不急不緩,解釋道:“這浮生閣中藏品,是清虛開宗立派近萬年留存下來的。按照珍貴程度列入不同層級中,不僅有劍修所需,而是品類繁雜,就如你方才看到的這《妙法蓮華經》,便是佛修所需功法。”

“浮生閣中自有禁制,無論是掌門還是新入門的弟子,均是一視同仁。”

“在同一層中,每個修士都只能至多喚醒一百件沉睡的藏品。若是書籍,可以在此間之地自由翻看;若是法器,在這處空間內也可以自由使用,前提是被法器認可;丹藥則可以随意服用,只是貪多嚼不爛,丹藥承載不了只會于經脈有損,強行服下甚至可能會爆體而亡。”

“你所持有的通行憑證,可以讓你随意選擇一樣藏品帶走。無論帶走的是什麽,從此以後,都完全屬于你。”

他嘆了口氣:“不過就像我說的,這第二層中藏品數之不清,而你只能喚醒一百個。佛經于你沒什麽用處,算是浪費了一次機會。”

葉令儀認為這不合理:“可是這些藏品分明都看上去一個樣,喚醒什麽純看運氣,談何浪費?”

段何求只懶洋洋道:“仔細看。”

葉令儀聞言定睛去看,湊近了才注意到,那銀色光球上,竟有微妙的區別。

就如她方才喚醒的佛經,便能看到帶着禪意的佛珠紋路。

再多細細看過幾件,發現每件藏品上都有不起眼的标識,劍修相關之物,标記着長劍圖案。

葉令儀摸摸鼻尖,望天嘆息:“……”

段何求極為敷衍的安慰道:“人生何處不失鞋。”

葉令儀扭頭懷疑地看着他:“……有這種諺語嗎?”

段何求眼也不眨:“我結合的,多有道理。”

葉令儀不想吐槽,确認了一句:“時間上沒有限制吧?”

段何求果斷道:“沒有。”

放下心來,葉令儀總算露出點笑容,信誓旦旦道:“那就好。既然命運讓我挑中這佛經,沒用我也會從頭啃完記在腦子裏的。”

段何求意味深長看她一眼:“哦,希望你說到做到。”

不知道佛經有多艱澀難懂的年輕人,就是太天真。

反正時間上沒有限制,好久沒見段何求,葉令儀分享了一下自己剛升的境界:“段兄,我開光了。”

段何求難得驚訝一愣,皺眉道:“你什麽時候去拜的佛?”

葉令儀:“……”

她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看着段何求,一字一頓道:“我、開、光、了。”

段何求反應了半晌,露出恍然之色:“哦——開光。”

葉令儀無言看他,不明白這清虛上下弟子都熱衷于提升境界,段何求腦回路到底是怎麽變成如今這樣的。

她視線在數之不清的藏品上劃過,好奇問了一句:“段兄說自己是第一層和第二層的守門人,是何意?”

“每一層之間并不相連。”這對門中之人并非機密,因此段何求答得很快,“此處陣法連我也未曾見過全貌,乃是上古時期布下的精妙陣法。除非有機會去到最頂層,否則光靠推敲,怕是永遠也不能複刻。”

“至于鎮守浮生閣高層的前輩,我并未有幸會面,也不知身在何處。”

怪不得徑直就能越過第一層到達第二層。

而且沒有守門人在,無人能得知要如何才能到達這裏。甚至守門人都不需要真正守在這裏,因為這瓦罐之中,或許并非藏寶之地。

葉令儀擡手将那本《妙法蓮華經》取出,往玉石地面上随意一坐,翻開邊看邊問:“那段兄分明不需要守在門口,為何不尋別處去待着,反正有資格進入浮生閣的弟子少之又少。”

“這你就不懂了。”段何求拖着調子,在葉令儀跟前蹲下來,當着她的面深沉一笑,随手喚醒了數個藏品。

他指尖輕點,藏品便從各個方向朝他飛過來,落入他的掌心。

葉令儀微微睜大眼睛,思維停滞了一瞬,立時反應過來段何求為何來做這守門人。

根本不是為了什麽靈石,段何求現在有她資助的每月三百上品靈石,本也不缺家當做研究,只能是別有目的。

葉令儀脫口而出:“守門人能不受禁制限制?”

段何求笑眯眯點頭:“沒錯,孺子可教。”

葉令儀懷疑地看着他:“該不是所有樓層都能去吧?”

段何求搖頭:“當然不是。只有我負責看守的第一層與第二層,可以自由查看。不過不能帶走,丹藥這種消耗類藏品,也不可以擅自服用。我主要是為了翻看古籍,即便是大海撈針,也總有意外之喜。”

葉令儀嘆為觀止。

不愧是腦袋靈活敲詐靈石的奸商,果真聰明。

不過話說回來,鑒于段何求慘遭炸爐的形象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一直認為段何求實際修煉天賦不強。只是如果段何求真的只是理論大師,又怎麽能有機會做上這守門人?

哪怕只是第一層和第二層的,那也絕非輕易就能當上的。

葉令儀盯着他發了會兒愣,突然直接發問:“段兄如今什麽境界?”

段何求撓撓後頸,拽了拽邋裏邋遢的道袍,避而不答:“別想了,我修為不高。”

葉令儀想起鄭瑾懷拜師的“裙帶關系”,微微後仰,跟做賊一樣湊近他小聲道:“難不成你背後有人?”

雖說浮生閣是門派重地,但段何求只負責相對低階的部分,真正能動搖根本的藏品與他無關,倒也真是不無可能。

“……”段何求無語地看着她,緩緩擡起一根手指,往葉令儀腦門上一彈:“少來,不是你想的那樣。”

見段何求不欲談及此事,葉令儀也不勉強。

“好了,規矩都告訴你了,我出去繼續曬月光了,你慢慢看吧——”

段何求說着剛拍拍手想站起來,就被葉令儀突如其來的抓住了道袍,猝不及防被拽了個趔趄,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他黑着臉低頭,沒好氣道:“你幹嘛?撒手!”

葉令儀氣定神閑:“我不。”

段何求看她一會兒,斜視着她陰恻恻一笑:“這道袍,好像一百年沒洗過了。”

葉令儀攥着他道袍的手一僵,差點下意識把手中的布料扔出去,又立刻反應過來穩住了。她堅定道:“不放,修士道袍上都有符文,不打緊。”

段何求面無表情看着這位狠人,妥協望天:“你到底要幹嘛?”

葉令儀深沉一笑:“段兄,留下來幫個忙呗?”

段何求莫名其妙看了她一會兒,終于明白她打得什麽算盤,斜睨着她搖頭:“這不合規矩。”

想讓他留下來,把只能接觸一百個藏品變成無上限?

真行。

葉令儀誠懇勸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又不打緊!”

段何求:“不,還有我的良心。”

葉令儀:“為什麽要拿自己沒有的東西做說辭?”

段何求:“……你就是這麽求人辦事的?”

葉令儀:“哎呀,靈石好說的,段兄你懂得,我背後有人。”

段何求:“……”

他匪夷所思地低頭無言看着葉令儀,這清虛之中皆是正人君子,多少古板教條的一根筋,怎麽會有葉令儀這樣的存在?

清虛怎麽會出這種——

這種——

知己啊。

段何求伸出三個手指頭:“也罷,記得天知地知,誰也別說。”

葉令儀拍拍胸脯:“段兄放心,海枯石爛,我嘴也撬不開。”

段何求滿意點頭,安心重新在玉石地面盤腿一坐,揮袖間喚醒了數十個藏品。銀色光點變為透明朝兩人彙聚過來,看得葉令儀兩眼一亮,肉眼可見的興奮起來。

等藏品都到了近前,葉令儀一一看過才發現,段何求不單單是喚醒了藏品,還挑選了對葉令儀有益的部分,可以節省大量時間。

這一瞬間,葉令儀是有那麽一點真實的感動的。

于是她思索片刻,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個油紙包,慷慨塞到段何求手裏:“段兄,嘗嘗這個。”

段何求低頭瞅了一眼,拿起來聞了聞:“……肉燒餅?”

葉令儀點頭:“下山時打包的,還有很多,段兄盡管吃,管夠。”

師父顧恒泊給的儲物戒并非凡品,不論是食物還是靈植,放入其中都會維持原有的狀态,因此現下拿出來時,肉燒餅甚至還是滾燙的。

段何求丈二摸不着頭腦,他已經兩百年左右沒吃過凡界吃食了,乍一聞到這撲鼻香氣,居然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他見葉令儀同樣拿着個肉燒餅啃了一口,邊啃邊翻最初她拿到的那本佛經,不自覺的就跟着咬了一口。

這一口下去,段何求突然悟了。

——真香。

兩人毫不莊重的在這清虛重地中啃肉燒餅,邊吃邊翻閱典籍,互相探讨。

學到正酣時,段何求翻開拿到手的劍譜,想到一件事:“我聽說,你在劍冢中只待了不到半天。”

葉令儀頭也不擡,“嗯”了一聲随口道:“劍冢裏那麽多枯骨,總覺得脊背發涼,能待很久才奇怪吧。”

段何求聽她這麽說一愣:“什麽枯骨?劍冢裏不是只有劍嗎?”

埋頭翻劍譜的葉令儀過了一會兒才擡頭。

她遲疑片刻,擺擺手道:“你別開玩笑了段兄,真的很吓人。”

段何求看着她,皺眉收斂笑意:“我沒開玩笑。”

葉令儀:“……什麽?”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許久,葉令儀總算意識到段何求是認真的。

她将手中的劍譜放下,跟段何求确認:“我從劍冢中出來後,還沒有跟一同進入其中的同伴再見過面,所以不能确定是否只有我看到了枯骨。跟段兄一同進入劍冢的人,看到的景象跟你是一樣的嗎?”

段何求:“一樣。山崖之上插着無數柄利劍,一眼看不到盡頭,沒有河流,沒有植株,沒有生命,但是只有劍。”

葉令儀一時間有點出神。

段何求問:“你看到了什麽?”

作者有話說:

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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