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師姐還有
“回天丹對他的傷勢無效。”施寄青俯下’身查探他氣息, 耽擱不得了。
跟連谌冶的對峙耗去了不少時間,錯過了最佳的救人時機,此刻陣法已汲取了少年大半的生命力。如果帶回清虛再找人治療, 路上再快也要花上一段時間,來不及。
紀子析抿唇:“把他跟家人葬在一處吧,不必平白離開家鄉了。”
其餘都是剛入門的弟子,也就只有沈卿可能多少有些珍貴之物, 此刻卻斂眉一言不發,便是沒有能用上的丹藥了。
清虛與玉灸宗弟子所學方向不同, 治愈術法全無涉獵,只能看着少年氣息漸弱,毫無辦法。
只有吳朝朝擡起黑葡萄一般圓溜溜的眼睛, 看向正狂磕回靈丹的葉令儀,小聲歪頭道:“葉師姐在做什麽?”
顧不上解釋,匆匆服下整整三瓶六品回靈丹,葉令儀把施寄青給她的丹藥都一次性清空, 召喚出了羊毫筆。
她走到那無聲無息躺在地上的少年跟前,手中羊毫筆輕揮:“春風吹又生。”
下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清風拂面, 帶着風雪中本不應存在的,無限生機。
磅礴的生命之力自葉令儀周身散發出來,青木色的瑩潤光點閃爍着漂浮在空中, 順着柔和的微風籠罩在少年身上。
蒼白失血的面孔漸漸有了血色, 能感受到凝滞枯竭的血液重新開始流淌,将死之人的青白褪去, 有了紅潤健康的光彩。
籠罩在眉宇間的死氣潮水般消散, 不知何時便會脫離的魂魄重新回到了體內, 呼吸從幾近于無,變得平和舒緩。
春風吹又生。
只要尚且還有一口氣在,就能将其從瀕死一線中,拉回人間。
最後一絲飽含生命之力的青木色在與少年接觸的一瞬消失,葉令儀繃緊的神經徒然放松,向後徑直坐了下來,大口喘氣。
飽脹的經脈中已然枯竭,回靈丹卻一顆都不剩,葉令儀剛擦去額前冷汗,就感受到泛着涼意的手心落在後背,帶着冰雪氣息的靈力溫和而源源不斷的灌入經脈,瞬間緩和了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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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頭,施寄青黑發從肩頭滑落下來,沒有問她從哪裏習得的術法,只是看着她笑容清淺道:“做得好。”
葉令儀咧開嘴回給他一個笑容。
很快紀子析再次查探過,少年傷勢已好的七七八八,不再有性命之憂,将養一段時間就能完全恢複了。
只是到底消耗了不少精力,此刻還沒有醒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禪十裏搖頭默念“阿彌陀佛”,馮沅君終于能見到一點往日的笑模樣,沈卿盯着少年的方向發呆,似乎還沒有從剛才那一幕回過神。
吳朝朝慢慢踱步到葉令儀身邊,擡起小小的爪子,踮起腳尖,往葉令儀肩膀上大力拍了兩下。
感受到肩膀上一陣劇痛,葉令儀有種自己陷入地面幾公分的錯覺,恍惚自己是一顆被錘子猛敲的圖釘。
她嘴角抽動,連忙阻止吳朝朝的贊許,一把抓住她的小胳膊:“夠了,夠了。”
吳朝朝眨眨眼,嗖地一下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回去。
險境已過,葉令儀這才有機會去仔細看過那少年模樣。
很端正的長相,眉目周正,玉面瓊鼻,唇色淺淡且薄,是那種一眼看過去會留下很平和善良印象的外貌。
聽說這裴家上到家主下到走卒都是品性不錯的人,這少年從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耳聞目染,倒是符合相由心生的說法。
正觀察間,就聽沈卿道:“師兄,既然已經查清是何人所為,不如即刻清點人數,好将他們盡快安葬。”
施寄青正待點頭,兩道劍光飛快臨近,是熟悉的氣息姍姍來遲。
從飛劍上跳下來的兩人,正是李昭和林修。
李昭第一時間先将視線落在沈卿身上,确認她無事後,才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轉向施寄青正色道:“一接到消息,我就和林修盡快趕來了。”
他快速掃了一圈在場的弟子,“看來還是晚了一步,還好你們都平安無事。”
林修懷抱大劍,依然寡言少語,站在李昭身後三步之處,并不說話。
倒是一直沒什麽情緒波動的吳朝朝,在看到林修時,眼睛肉眼可見的亮了起來,仿佛小松鼠在過冬前,看見了最想要的那顆松果。
她目光牢牢鎖在林修身上,如同紮了根。
其實方才施寄青并非魯莽亂來,在察覺連谌冶境界後,便暗中捏碎了符箓,感應到符箓破碎的李昭和林修才會匆匆趕來。
這樣即使施寄青不敵,也能争取一定的時間,撐到李昭和林修到來,保護所有弟子周全。
無事當然更好。
既然已經來了,李昭和林修便也加入到清點中,并也将殘留的陣法看過,記錄下來,等回到山門後報給掌門。
所有人各自分工,速度自然加快了很多。
清點完畢後,确認這三百九十二人,的确只剩下眼前這一個活口。
對這少年來說,也說不上是幸事還是不幸。
萬羅城是清虛所屬,裴家作為鎮守此地的修仙世家,本應在清虛的庇護之下。如今在管轄範圍內被滅了滿門,自然不能将遺孤留在這裏不管。
此事後勢必人心惶惶,不管是為了道義,還是安撫各修仙世家,掌門都勢必會将這少年留在宗門內照看。
經過排除,符合少年年齡境界的,就只有一位。
家主唯一的兒子,裴司年。
日後清虛會再派人來鎮守萬羅城。經此一事後,應當會提起警惕之心,不會再讓昨日之事輕易重演。
各世家都有些保命的特殊手段,這次之所以讓人得逞,是毫無防備之下,太過突然,同時也不知曉對方攻擊的方式。
有所準備後,連谌冶不可能再用同樣的方式成功第二次。
此事在整個修界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在外游蕩的修士都少了許多。
回到宗門後,清虛派人前往天海閣要人,要求交出連谌冶,給出一個交代。
天海閣卻回應說對此事一無所知,是連谌冶個人行為,目前已經叛逃,天海閣也已經将其除名。日後連谌冶此人,與天海閣再無瓜葛,自然也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
這說法太過冠冕堂皇,清虛心知肚明這天海閣是在裝傻不肯交人,卻找不到由頭硬闖。
對方敢直接這麽說,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應對之法,即使真的闖進去翻查,怕是連谌冶也早就被安排藏在了別的地方,不可能老老實實等在原地被抓。
為此,清虛在整個修界發布了通緝令,并且開出了令無數修士蠢蠢欲動的報酬——
一旦找到連谌冶,無論生死,帶到清虛,便能得到浮生閣第四層中的一件至寶。
數日後,裴司年終于醒來。
掌門破格将其收為關門弟子,自此不再收徒,裴司年将是最後一個。
這一舉動極大安撫了清虛界內各修仙世家躁動不安的情緒。
而鑒于近日接連發生的事,修界已失去持續兩百多年的安穩,危機四伏。掌門特令各峰年輕一輩精英弟子聚集在一處,同住同修,在擎塬秘境開啓之前,進行持續近一年的特訓。
聚集在一處,每日彼此切磋武鬥,取長補短,進境将加速攀升,一日千裏。
同住同修,也能熟悉彼此的戰鬥方式,培養默契,日後共同戰鬥。
擎塬秘境只有金丹境以上,出竅期以下可以進入,施寄青已是分神境,且上次開啓時已然進入過秘境,此次自然失去了再次前去的資格。
他這段時間并沒有離開宗門,而是留在滄海院中,指點葉令儀修煉。
有施寄青的額外單獨輔助,葉令儀進境速度驚人,從開光突破到融合不過三個月的功夫,沒等所有人适應她進階的步調,就破了心動期。
她本來領悟力就高,又有施寄青和師父指點,在遇到危險之後意識到修為是最重要的,因此拼命修煉,所以進階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開始清虛內的弟子們還驚訝,怎麽這麽快就又渡劫?之後再次降下非同一般的九重天雷,都麻了——
哦,逍遙山上那位嗎,別問我現在是什麽境界了,消息跟不上她進階的速度。
這兩次晉境,葉令儀通過碎紙片又掌握了兩道新的術法。
融合期浮現出來的畫卷,是一潭蓮花池。
那蓮花開的濃密,荷葉綻開簇擁在旁,将整片池水之上都遮蔽的透徹,那蓮葉之後隐約可見模糊不清的小舟,又隐匿得幹淨,辨不得真面目。
畫卷一旁的小字上寫着——
[亂入池中看不見。]
碎紙片倒是不見明顯變化,羊毫筆卻會随着每次境界提升而有所不同。
此刻那幾筆勾勒的山陰旁多了一株蓮花,符文簡單卻細膩,散發着如活物般的生命氣息。
這“亂入池中看不見”,是一種奇妙的隐匿身形的術法。
不像符箓或許會被高階修士看穿,丹藥也有限制,這術法來自于碎紙片與羊毫筆,葉令儀試過在師父顧恒泊面前使用這術法,沒有任何被發現的跡象。
當然限制依然是靈力消耗巨大,目前能維持的時間只有大約五秒鐘。
不過在修士對戰之中,短短五秒鐘的時間,已經足夠改變戰局結果。
進境心動期得到的新畫卷,則是漫天遍野的金色雛菊。
那花開的純粹,秋日風寒,枯枝上不見新葉,唯有這金菊盛開,一枝獨秀。
蒼勁有力的小字标注着畫卷的名字——
[我花開後百花殺]。
其中潇灑意氣撲面而來,隐隐帶着桀骜冷冽的肅殺之意。
與“城春草木深”相對溫和的攻擊方式不同,這是葉令儀得到的第一個殺招,威力巨大。
羊毫筆之上開出大片金色紋路,揮毫間燦金色的花瓣如最銳利無匹的刀鋒,能将地階法器瞬間粉碎。
畫卷中掩藏着殺意,看似脆弱毫無攻擊性的金色花瓣背後,意味着殺招一出,即使再厲害的存在,都要在它綻放時瞬時凋謝。
世間萬物,都要退避。
葉令儀只私下試着放出過幾次,并未在對練時使用過。
這招式一出便是存着殺意,無法随心控制,除非遇到危險之局,葉令儀并不想輕易動用,以免誤傷造成難以挽回的結果。
如今她已在這百煉山上住了半年多,隔一段時間會去滄海院去見施寄青,只要師兄不主動下廚,每次回憶都是很美好的。
不知師父與掌門如何處置九天鎮魂瓶中的三人,現下這并非她能力所及,便沒有再去找師父問過此事。
其實她與師兄都有懷疑過,九天鎮魂瓶只能鎮壓與鬼蜮有染之人,天海閣勢必與鬼蜮有關,這意味着兩百年前并未将其徹底覆滅,日後恐有大患。
然而此時天海閣已成氣候,若非一擊必中,否則輕舉妄動反而會被反咬一口。
現下她已進階心動期,而距離擎塬秘境尚有近半年,在秘境開啓前進入金丹期已是探囊取物。
葉令儀從坐定中睜開眼睛,就感應到一道氣息停留在門前。
這百煉山上如今住滿了年輕一輩的弟子,彼此之間房屋相連,可以說是緊挨着。
她跟馮沅君他們自進入山門便相識,自然關系更近,左側便是馮沅君,右側則是吳朝朝,就連沈卿也搬進了這百煉山,不過搬進來的晚了,只好住在最東頭。
餘鴻之和花簌雪撇去其他,修為上自然也算得上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不過似乎并不想跟其他弟子走得太近,住在最西側的獨立院落。
這段時間百煉山上時不時能看到有雷劫雲籠罩在各個角落,或許是住在一起後每日彼此切磋幹架,競争意識和血性也激發了起來,進境速度比起先前都加快了不少,關系也近了許多。
葉令儀慢悠悠打開房門,低頭看去,毫不意外的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對上。
裴司年抱着膝蓋靠坐在門廊上,見到她之後露出一絲腼腆的笑意,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個戴着虎頭帽樣式的焦糖小人:“師姐,我給你帶了糖人。”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青色的道袍,清亮雙眸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又因為半年前發生的事,多了一絲沉穩安靜。
自從裴司年醒來得知是葉令儀救了他,就時常黏在她身邊,倒也并不多話,有時只是一聲不吭的待在她身邊不遠的地方,一起修煉。
相處的久了,知道葉令儀喜歡吃凡界的小吃,就會偶爾偷溜下山,帶一些糖葫蘆之類的吃食給葉令儀。
師姐師姐的,葉令儀從開始的默許到頭疼,再到現在已經有些習慣了。
她接過那糖人,不像小孩子會因為可愛舍不得吃,吧唧一口咬掉了那戴着虎頭帽的糖人腦袋,感受着舌尖蔓延開的甜滋滋的味道,笑眯眯地點頭:“好吃。”
裴司年将手中的劍譜放下,兩手轉眼從儲物戒中摸出四五個樣式各異的糖人:“師姐,還有的。”
葉令儀口中“嗯嗯”應着,心底嘆氣自己為了哄孩子真是付出良多,每次都裝傻配合。
她的儲物戒比裴司年的品階更高,可以保食物存放其中永不變質,其實現在還存了許多山下的吃食,并不需要裴司年頻頻偷偷下山。
不過每次對上裴司年明亮的眼睛,葉令儀就只好将到了嘴邊的拒絕咽了回去,心想裴司年好不容易恢複振作了過來,還是讓對方這樣慢慢還一還人情,也有個能夠信任依賴的對象。
裴司年剛醒過來的那段時間,一整個月都如行屍走肉一般,一聲不吭。每日就只安靜看着某個方向發呆,不管誰跟他說些什麽,都一個字都不回應,只有葉令儀在的時候能有一星半點的反應,還能看出一點情緒變化。
後來逐漸好轉,能在大家努力跟他找話題時回上一兩個字,或者點點頭。
直到有一天葉令儀在他面前吃完了兩張蔥油餅,用油乎乎的手指壞心地捏了捏他的臉時,裴司年僵硬了半晌,第一次抿唇,慢慢地揚起一點嘴角。
那個笑容比哭都難看,嘴角分明是上揚的,卻拼命憋着眼淚,那點晶瑩一點點盈滿眼眶,過了很久很久,才悄無聲息的,大顆大顆的砸下來。
滾燙的溫度落在葉令儀的手背上,燙的她想要收回手,最終卻只是松開捏着對方臉頰的指尖,悶氣看着泛起的淡淡紅痕,在對方柔軟的發頂輕輕地揉了揉。
葉令儀看着他:“不就捏了捏臉嘛,又沒有欺負你,不許給師兄告狀呀。”
裴司年一聲不吭,臉上也沒有太多的情緒,只是無聲的,拼命的掉眼淚。
從那天起,裴司年就像是将過去徹底放下,從黑不見底的陰霾中走了出來。
只是會時常在葉令儀修煉時等在門口,也不敲門,就靠着門廊安靜坐着,邊看劍譜,邊等着葉令儀出關,遞給她一塊糕點。
葉令儀幹脆地大口消滅了足足六個糖人,才滿足地拍拍嘴角上沾到的糖屑,擺擺手道:“夠啦,剩下的留着下次吃。”
聽到葉令儀說下次,裴司年嘴角抿起一點弧度,認真點點頭把兩手握着的糖人仔細放了回去。
葉令儀摸摸肚子,打量了一圈裴司年,驚奇地繞着他轉了一周,滿意道:“這麽快就要進階融合境了?再加加油,說不定能來得及在擎塬秘境開啓前晉入金丹,跟我一起進入秘境。”
裴司年摸摸自己的頭發,很用力地點頭:“我會再努力的。”
葉令儀聞言擺擺手:“我就說說,也不要太累,你本來就夠拼命的了,再努力萬一出什麽岔子可不好。順其自然,要是趕得及我就能在秘境中罩着你,來不及也沒什麽,等下一次開啓就好。”
裴司年握着手中的劍譜,左側的梨渦若隐若現:“知道了,師姐。”
葉令儀老氣橫秋地“嗯”了一聲,過足了長輩的瘾,才幹咳一聲道:“我心動期境界已經穩固,是時候該找幾個人切磋一下了。”
她閉關了大概有一個月的時間,裴司年反應極快的心領神會道:“馮沅君師兄前幾日已入了融合境中期,餘鴻之師兄依然沒能破心動期的屏障,花簌雪師姐已是心動中期,吳朝朝師姐剛剛突破到融合境後期。”
前面的葉令儀聽得直點頭,只在聽到最後一個吳朝朝的境界時暗自搖頭,心道她可不止融合境後期,到現在也沒能見過她是什麽境界,一直比葉令儀境界高處一截。
不過裴司年不知道她能通過畫像看到其他人更準确真實的境界,将這些信息告訴她,也是為了方便她挑選對手。
于是葉令儀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伸出手拍了拍裴司年的腦袋:“不錯。”
這一伸手,葉令儀倒是多看了裴司年幾眼,摸着下巴道:“我覺得你好像長高了不少。”
裴司年噙着淺淡的笑,“嗯”了一聲。
葉令儀搖搖頭,背着手揚起一抹含着期待的笑容:“走走走,跟師姐去找個人練練,見證一下現在的戰力。”
裴司年自然地跟在她身後,從善如流的貼心道:“餘鴻之師兄正在演武場,與禪十裏師兄對戰。”
葉令儀:孺子可教。
第一個目标很明确,自然是要找老朋友餘鴻之敘敘舊,暴打……咳不是,切磋一下。
這百煉山中,一路上随處可見有弟子在對戰,到處都是術法與劍光,令人眼花缭亂,熱鬧得很。
葉令儀淡定地随手将一道火球拍飛,熟練地偏頭避開迎面而來的劍意,踱步到了演武場。
正如裴司年所說,餘鴻之正與禪十裏對練。
不過禪十裏節節敗退,眼看着便是要慘敗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