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請君入甕(03)

內城鎮守官府上大廳,公子宇和顧帥位居上首,挺背端坐接受一波又一波下屬的舉杯敬酒。

公子宇面無表情的擡手喝了一口酒,異瞳緩緩打量鎮守官下屬的神色不同,在場官員分門哪派便可以猜的八九不離十。

喝完,聽完,他微垂眼簾,并不表态。

“三皇子,若您沉醉,不如小女帶您去休息吧。”

夜幕微沉,橘黃色的夕陽籠罩在屋檐,給檐角上的鎮宅獸披上了暖衣。

鎮守官和家中嫡女使了個眼色,姑娘輕輕走到公子宇身邊遞上一盞邊關綠茶。

公子宇回身接過,忽然想起若是阿糖,一定又是沒話找話賴着自己陪她了解天下第一當天見聞。

他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揚,迎着夕陽向天下第一關的方向望去——

“不知道阿糖今天吃了幾碗飯?”

“公子——”

門口傳來策馬疾馳的長嘯聲,所有人的目光循聲探尋——

一道青色身影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半跑半飛:“顧家軍顧銘有急事求見公子宇,顧帥——”

在場所有人停下手中動作,手掌已經覆在武器上,心中警鈴大作,只等顧帥軍令一閃,邊關烽煙缭繞。

公子宇身影一閃,于院中抓着顧銘的手腕,向下一壓,兩人落在院中。

所有的勞累着急以及心中驚恐的負罪感,随着顧銘手腕受到的暖意,起伏不定的胸口這才逐漸安穩。

顧銘灰頭土臉望着公子宇信任等待的眼神,剛說一個字,喉嚨仿佛被什麽堵着,低頭不敢面對那雙透亮的眼眸:“公...公子,我們對不起你,阿糖被藍照國謝芳寧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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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來一只手狠狠的掣于公子宇的心上,揪的他喘不過氣。

連呼吸都要用盡力氣。

他頓了一下,蹙眉懷疑自己聽錯:“什麽?阿糖...阿糖不是在府裏,短短兩日,怎麽會和謝芳寧扯上關系?”

“這...”顧銘眼神閃躲,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半晌用力垂下肩膀嘆了口氣,直接半跪請罪:“我們想趁着您和顧帥不在,将火(藥)藏至藍照國皇宮。阿糖随我們一起,為了救二十個被關押的孤兒,被抓了。”

“她被抓,你們呢?!”公子宇語調陰冷,袖中手掌一轉,銀鞭把手已經随袖落入掌心,狠狠握緊。

他身形未動,言語也未曾波動,甚至眼神也依然與世無争。

空氣中卻彌漫着悲傷的壓迫感。

觥籌交錯的熱鬧和快樂仿佛被收進了無聲的口袋,就連舉杯的手腕,也感受到了千斤力量,無法擡起。

半晌,公子宇深吸一口氣,握緊掌心武器:“走!”

顧銘幹裂的嘴唇用力咽咽喉嚨,乖巧的随着公子宇轉身——

“等等,”未等兩人離開,顧帥跟着出來擡起胳膊攔住兩人去路:“我們摸黑偷襲藍照國本就已是死罪,現在還要大張旗鼓去救,豈不是給了對方擾亂邊境的理由嗎?!不可!”

“那怎麽辦?阿糖她...”

顧帥站在兩人面前,高大的身影将顧銘罩在身下,臉色微黑,話音铿锵自帶十幾年來不許質疑反抗的壓迫。

顧銘深吸一口氣想要辯駁,觸及顧帥藏于身影之中的眼神,低頭抿抿嘴。

半晌,跺跺腳,眼圈已經發紅:“顧帥,且不說她不是我們顧家兵士,就算是我們顧家軍,正因為他們的犧牲換來我們功成安定,我們更加不能就這樣安心喝酒,将個人的奢靡放置于一人身上,尤其是一個姑娘身上!”

未等顧帥回應,公子宇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一聲馬嘯長鳴,只留下冷冷一句話随風飄來:“我的侍女,我自己去救。”

藍照國內。

黃昏的光慢吞吞的,攀着窗檐,一步一步攻占屋內城池。

白色衣角順着金色的光,大步走進屋內,驚擾了靜慢時光,光影落在地板上輕輕搖曳。

熟悉的腳步聲從謝芳寧的背後傳來,趴在桌上歪着身子喝悶酒的謝芳寧循聲瞥了一眼,第一次沒有主動迎上。

對方察覺謝芳寧情緒不對,腳步聲停止。

謝芳寧身後男人眼神在屋內快速檢視一巡後,重新打量謝芳寧:“你騙我。”

她眉間一蹙——

他害了自己一輩子,騙了自己一輩子,現在反倒說自己騙他?

半晌她又想笑——

先生的每一句話每一聲音調,都是一顆糖墜入自己心中,濺起的浪花都是甜的。

就算溺死在他營造的甜蜜中,謝芳寧也是願意的。

“先生,這麽多年,你沒話要對我說嗎?”

謝芳寧站起身面對先生,身上衣衫抖落,那些和阿糖一模一樣的傷口特征被她标出來——

她膚若凝脂,骨若青竹,黑發如海藻瀑布一般墜落鎖骨。

黑眸紅唇,她原本就很好看。

先生漠然的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眼,陡然不耐煩的甩甩手:“你不聽話。”

最後一個話字剛剛出口,先生暗中運氣,袖中五指勁瘦轉了個圈,向謝芳寧用力一揮——

謝芳寧睜大眼,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排山倒海的氣場惡意滿滿朝自己面上傾灌。

“再有下次,以後不要你了。”

先生丢落最後一句話,擡步離開了房間。

金色餘晖帶着暖意,順着屋內謝芳寧潔白的脊椎,一柱一柱扶着她,徒勞的想暖熱她。

驚魂未定的謝芳寧捂着自己的臉,鮮血順着指間滴落在地上。

她對阿糖做的,先生十倍懲還。

“公子...”

潮濕陰冷的地牢內,一陣外面的清冷氣流吹起阿糖長發,半昏半迷中的阿糖努力擡起頭,眯着眼睛看到白色身影潇灑風流朝自己飛來,口中呢喃着公子宇的名字,重新垂下頭腦袋。

之前聽着鳥鳴在書房聽課的時候,公子宇看到阿糖用盡全力只能眯着眼睛和自己說話,拂袖坐在桌前不理她。

還是阿糖苦着臉委屈解釋:“公子,我真的很累,昨晚做夢有人追殺我,我在夢裏将城裏跑了兩圈,出了一身汗...”

一定是這樣,阿糖感到身體失重了一下,滾燙有力的臂膀保護着自己。

她的臉貼着幹燥舒服的布料上,中藥人參的味道甚是好聞。

之前的傷痛是個噩夢啊。

原本緊鎖眉頭漸漸舒展,她下意識雙手攀上懷中人的脖頸,在對方漏在外面的皮膚上,輕輕嘆了口氣:“我想你了...”

抱着她的臂膀頓了頓,她聽到了男人一聲嘆息,額頭感到潮濕柔軟的觸感。

巨大的困意襲來,她睡了過去。

北陌國質子府內。

時寒鸷坐在書桌邊,右手拳頭撐着額頭蹙眉小憩。

一陣鳥叫聲從窗前劃過,驚醒夢中人。

他突然睜開眼睛,眼角滲着血紅,像是覆上一層殺氣。雙拳捶在桌面急促貪心的呼吸,時刻保持戰鬥姿勢,不多時,已是滿頭大汗。

窗外綠樹新芽,随風搖曳。

半晌,陰鸷可怖的眼神漸漸恢複往常的黑白分明。吸氣吐氣之間提醒着時寒鸷自己此時在何年何月何地。

這麽多年他只做了一個夢。

十二歲的少年被家人故意抛棄,負氣光着腳穿着薄衫從深山往家的方向走。

一步,一步。

等到他意識過來,擡起頭,四下早已荒野無人,灌木枯葉間隙藏着不懷好意的光亮和偶爾野□□流的咕咕聲。

腳下刺痛提醒他此時的兇險。

天空開始飄雪。

腦袋比少年身體還要重,他垂下頭,瞪着自己的馬尾黑發,迷迷糊糊趔趔趄趄向前走,身後白雪被他踩出一條血路。

就在他準備撲進天地純白時,遠方飄雪之中,出現一襲紅衣少女。

她提着裙角跑到少年面前,将自己紅色狐裘披在少年肩膀,将少年冰冷的腦袋貼着自己滾燙胸口——

濕潤溫暖的紅唇貼着他的額頭輕聲絮語:“別怕,我帶你回家。”

“你是誰?”

“謝芳寧。”

從此,時寒鸷長夢,不曾醒。

“這是哪裏?”

阿糖躺着翻了個身,臉頰傷口蹭到枕頭,被疼痛刺激一時無法分辨是夢境還是現實,直到手掌劃過冰涼絲滑的床鋪,這才意識到不是自己家。

“你醒了?”

聽到阿糖醒來,時寒鸷立刻收回沉迷中的眼神,轉身來到阿糖床邊。

不等對方說話,他擡手覆在阿糖的額頭測試溫度:“嗯,還有點燙。”

直到四下環顧三遍且偷偷用力掐腿三次,痛到龇牙咧嘴,阿糖才意識到這不是夢,自己真的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別着急起身,”時寒鸷并沒有在意阿糖誇張的瞪着自己的眼神,溫柔道:“你受傷了,需要靜養。我給你準備了你喜歡的豆腐腦,吃一碗就睡吧。”

“???”

修長手指為阿糖掖了掖被角,習慣的手掌覆在她的肩膀處,對于她滿眼問號,輕輕拍拍似笑非笑:“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阿糖眼神随着對方手指的方向而轉動,聽到對方這麽說,她用力眨眨眼,嘆了口氣。

擡起頭迎着時寒鸷撇撇嘴一顆眼淚落下來:“所以我又成了北陌國的戰俘,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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