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色

月黑風高夜,有山賊出沒。

清風寨大當家尹清風率領一夥兒手下埋伏在山下小徑旁,等肥羊經過。日前八當家包明義,道上人稱“包打聽”,在臨近縣探得消息,尉縣知縣朱成因故被罷官,上頭暗中派人查他貪污行賄之事,他事先聽得風聲,打算攜一家老小、全部家當連夜出縣,投奔冀州府的親戚靠山。

“包打聽”道:“這朱胖子當官沒幾天,可撈了不少好處,我聽他們家外出采買的下人說,光貴重物品多多少少就能裝五六箱。大當家,你拿主意,幹不幹?”

尹清風大力一拍桌:“幹,必須的!”

北方的初秋,白日冷暖适中,夜裏正涼。趴在大石頭後的丁老虎困勁兒上來,才打個盹兒,被身上的寒意一激,瞬間清醒。他轉頭看旁邊席地而坐,背靠巨石,自顧自舉個小酒壺悠哉飲酒的尹清風,讨好道:“大當家,也給俺喝一口。”

尹清風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斜睨他,道:“盯緊點兒,幹完這一票,回去喝慶功酒。”

丁老虎嘿嘿一笑:“好咧!”他回頭繼續監視路面,接着問道,“大當家,你怎麽知道朱胖子不走官道,偏走這條小路?”

尹清風道:“猜的。”

“啊?”

尹清風搖一搖手中的酒壺,空了,随手扔掉,伸個懶腰,這才慢悠悠開口:“朱胖子趕在夜裏悄悄上路,明顯不想給人知道,他一行人拖家帶口的,幾輛馬車拉那麽多行李,走官道太紮眼。瞧咱清風寨這條道兒,既隐蔽,且是通往冀州府的捷徑,是最佳選擇。”

丁老虎想一想也對,再想一想,道:“萬一他怕咱們清風寨,不敢上這兒來,去走了可官道咋辦?”

尹清風頭枕雙手,半躺在巨石上,翹起一條腿,反問道:“你說怎麽辦?”

丁老虎撓頭:“不知道,咱總不能下山一趟,空着手回去罷。”

尹清風道:“當然不能,我早叫五叔上前頭分岔口等着,派孫小六兒帶人在官道上埋伏,不論朱胖子是走這兒,還是走那兒,都有五叔提前報信兒,管教他插翅難逃!”

丁老虎嘿嘿笑道:“大當家英明!”

負責望風的小喽啰火速來報:“禀大當家,西邊兒有一人趕着馬車往這兒來了,看樣子像去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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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車?”尹清風問。

小喽啰答:“不确定馬車裏還有沒有人。”

尹清風若有所思,道:“傳令下去,叫兄弟們別動,一切聽我指揮。”

“是!”小喽啰貓腰奔走向各埋伏點傳話。

丁老虎問:“放他走?”

尹清風搖頭:放這人過去撞上朱胖子一家,只怕出什麽岔子。

丁老虎再問:“扣起來?”

尹清風二度搖頭:來人身份不明,不便下手,倘若驚動朱胖子,這道兒恐怕就不好劫了。

遠遠地,車馬聲在寂靜的夜裏突兀響起,愈來愈近。尹清風循聲探頭望去,仔細打量趕車人。車行緩慢,車上插着燃得正旺的火把,照得那人清清楚楚。尹清風不由雙眼一亮,笑出聲來。

“咋啦?”丁老虎好奇問,他比不得尹清風的眼力強,只瞧見遠處一團火光,虛得很。

尹清風滿面春風道:“去把楊小四叫來。”

楊小四,正是清風寨四當家,本名楊成林,年紀輕輕便江湖有名,诨號“穿楊林”。他與大當家尹清風自小長在一處,玩兒在一處,親密無間。整個清風寨上下幾百號人,也唯有尹清風敢戲稱他“楊小四”。

惜言如金、行動神速的楊成林将身伏在尹清風近旁,鬼魅一般,只等對方開口。

尹清風毫不介意,湊近他耳邊道:“你速去尋一處偷襲的絕佳位置,待西邊兒來的馬車趕至,用淬迷藥的飛針放倒趕車人,車廂裏如有人也一并放倒。記住,揀最細的針,不準射中要害,不準射臉!”

楊成林一點頭,立即領命行事。

馬車慢吞吞地走,不比步速快多少。歪在車裏的齊天明昏昏欲睡,好容易睡着了,車被山道碎石一颠,驚醒過來。大半夜的如此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備受煎熬。他心中煩悶,掀開車簾兒,向外頭趕車的張玘抱怨道:“在客棧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覺,天亮了再趕路,神清氣爽,精神抖擻,該多好!何苦平白受這份罪?”

連趕兩天一夜的路,張玘也顯出疲态。他目視前方,皺眉道:“消息走漏了,你我須盡快到達尉縣。若被人搶先一步,滅了口,銷毀罪證,線索便徹底斷了。”

齊天明無奈道:“距尉縣還有多遠?”

張玘道:“不足十裏,天亮前必到。”

山郊野外,萬籁俱寂,四周黑影重重。齊天明的心頭爬過一絲不安,聲音發顫道:“這兒怪吓人的。”

敏銳的張玘也覺出異樣,當機立斷方将車前的火把撲滅,突然頸部微感刺痛,他暗道一聲糟糕,忙警示身後的齊天明:“莫出……”話将出口,一陣眩暈襲來,張玘咬破舌尖兒強自抵抗,奈何随暗器射入體內的藥力太強,加之先前精神不濟,終于敗下陣來,栽倒車下。

馬駐車停。

便在火把熄滅之際,齊天明已然吓得心如擂鼓,耳聽張玘話未說完,似乎撲通一聲摔下馬車,他止不住渾身發起抖來。伸手不見五指,風聲嗚咽。齊天明抱成一團兒躲在車裏,大氣也不敢出。

前方拉車的馬打個響鼻,齊天明打個激靈,大着膽子哆哆嗦嗦爬出車廂,小心翼翼地輕聲喚:“伏野……伏野……你在哪兒……”毫無征兆,眼一閉徑直癱在車上,人事不省。

“布谷!布谷!”

藏在大石頭後觀望的尹清風一聽這暗號,便知四當家楊成林已得手,她同樣回複兩聲“布谷”,轉而吩咐丁老虎道:“你帶倆弟兄去把那輛馬車趕到山腳林子裏去,車上共有兩丁,一個也不能丢!進了林子,給馬喂點兒迷藥,別讓它出聲。”

丁老虎問:“那俺還回來嗎?”

尹清風的大眼睛一翻,斥道:“磨叽什麽,快去!動靜小點兒,手腳利索點兒,完事兒後留人在那裏看守,你原路返回。”

丁老虎忙點點頭:“哎!”

他前腳一走,後腳五當家周滄帶回消息,刻意壓低他的大嗓門兒道:“大當家所料不差,是這條路沒錯。小六兒已帶兄弟們從官道上抄近路往回撤,一會兒到。老五我腳程快,先行一步回來向大當家禀告。”

莫看這周滄身材短小,卻有個響當當的名號——神行公,腿可日行八百裏,腳可速跨百丈地,是以清風寨中無人跑得過他。踩盤子、放籠、扯活……樣樣在行。

尹清風道:“辛苦五叔再走一趟,告訴小六兒在東邊兒挑個合适的地方埋伏下,待朱胖子一大家子走過,斷其後路。”

周滄道:“老五明白,這就去。”

一眨眼便不見周滄蹤影,尹清風招來離自己最近的小喽啰,問:“知道四當家在哪兒嗎?”

“知道。”

“好,給他帶個話兒,大當家我有事兒先回寨子去,這兒交給他了。六少下方幫手,他們倆一前一後夾擊,誰要是放跑一個點子,罰寫一千大字!”

“是!”

剛摸回來的丁老虎不解地問:“大當家你有什麽事兒?”

尹清風道:“前面帶路,我去瞧瞧你抓的那倆人。”

“啊?”丁老虎叫苦不疊,轉身再次摸着石頭向林子裏跌跌撞撞而去。

路上黑,林子裏更黑,眼睛派不上多大用場,耳朵便愈發靈敏。偶爾風吹樹葉動,腳踩在落葉上發出聲響,丁老虎摔跤的痛呼聲,分外清晰。笨拙的丁老虎也不知第幾次被腳下石頭一絆,險些跌倒,尹清風眼疾手快拉他一把,穩住其身形,忽然開口:“別動!”

丁老虎心一跳,忙屏氣凝神,一動不動。

尹清風側耳傾聽一陣,道:“走錯方向了,右邊兒!”

聞言,丁老虎半信半疑地沖右方學一聲夜莺叫,惟妙惟肖。對面果然傳來一模一樣的回音,不由叫丁老虎讪笑道:“大當家好耳力!”

尹清風知他此刻如睜眼瞎,也懶得同他廢話,翻着大白眼兒快步向回音處走去。丁老虎緊随其後,因為心虛也不敢開口叫對方等等自己。須臾林外亂成一片,隐有火光閃動,尹清風料想小四、小六兒已交上手,便不再隐匿行蹤,索性叫守在馬車旁的小喽啰點着火把,指使他和丁老虎背昏迷的另外兩人上山。

火把重新燃起,照亮趕車人的睡顏。尹清風目不轉睛地瞧着,呵呵笑出聲來。乍聽身側丁老虎一聲驚嘆,吓她一跳,她不滿地轉頭瞪他,便見對方死命盯住那趕車人,咋唬道:“娘咧!這小子咋恁俊!”

尹清風得意洋洋道:“你給我小心點兒背!他少一根兒汗毛,我拔你一根兒頭發!”

丁老虎心裏明鏡似的,敢情大當家是看上人家了,怪不得丢下狗官朱胖子不管,原來劫色比劫財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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