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罵陣

雙手被縛的孫楚钰走在最前頭,黑水寨小頭目緊跟其後,控其繩,手握大刀架在其脖頸處,仿佛随時可砍去他的大好頭顱。兩人之後是四人擡的大紅花轎,花轎之後是一大幫手持兵器的小喽啰們,足有二百來人,他們深知清風寨山上機關陷阱的厲害,個個神色緊張,小心為上。

挾持孫楚钰的小頭目邊緩移步伐,邊大聲喊道:“尹大當家,我們裘大當家叫我們來,是來迎親的,不是來找茬兒的。奉勸尹大當家一句,千萬別傷了我們兄弟們,否則我定一刀一刀在小六當家身上找回來!”

無奈之下,尹清風早已關閉山上的所有機關,也嚴令禁止寨子裏任何人下暗手,既怕誤傷孫楚钰,也怕惹惱敵人,從而拿孫楚钰洩憤,可謂用心良苦。

那所謂的迎親隊伍一行,浩浩蕩蕩,順順利利上了山,來到清風寨大門前,卻不敢靠近,只遠遠停住,與嚴陣以待的清風寨兩相對峙。

清風寨百斤重大門之上,距地五六丈高的牆垛之後,尹清風、楊成林勁裝而立,神情肅穆,隐含憂慮。尹清風自上而下,遠望受制于人的孫楚钰,提高聲音問道:“孫小六兒,你怎麽樣?”

孫楚钰卻僵硬地撇過臉去,不願與其對視,雙唇死死閉緊,一言不發。

而尹清風仔細打量他,自墨黑的頭發至素淡的衣衫,除發髻微斜,衣擺稍亂,其餘尚算完整,她這才放下一顆心來。正疑惑怎不見那為首的裘德,卻發現自大紅花轎中鑽出一人,朱服白臉,眼周黑圈,渾身上下并臉頰割不出四兩肉,勉強被撐起的新郎喜服空蕩蕩的,倒像小鬼兒唱戲。

裘德笑嘻嘻道:“尹大當家,這大喜之日你怎能不穿紅嫁衣呢?不過不打緊,我早有準備。”他一招手,立刻見小喽啰上前雙膝跪地,雙手呈上新娘的鳳冠霞帔,與裘德身上所穿正是一對。他接着道,“尹大當家,莫要誤了吉時,請快快出來換上嫁衣,坐進花轎,與我一道回黑水寨拜堂成親罷。”

尹清風亦笑回他:“裘大當家,只怕此時此刻,你的黑水寨已被一場大火燒個精光,你要上哪兒去拜堂成親呢?”

聞言,裘德不由臉色一變,但很快鎮定自若道:“尹大當家,你想詐我,還嫩了點兒。告訴你,你今日不嫁也得嫁,否則這‘玉面孫郎’可将變成‘玉面死鬼’了!”

“你敢動他一根汗毛,你們這些人誰也休想活着離開!”尹清風發狠道。适才她放火之言确是詐裘德一詐,如今清風寨被圍,各位當家主事人并手下衆兄弟,均嚴守寨中,靜候大當家之令,未曾輕舉妄動。

卻觀那裘德絲毫不懼尹清風的威脅,悠然道:“看來尹大當家很在意這位六少當家,是因為他這張完美無瑕的俊臉嗎?倘若我用刀子在這上面輕輕劃一道兒,不多,就留一個小小的傷口,想必尹大當家也要心疼死了。”他邪惡一笑,自懷中掏出匕首,緩步走近孫楚钰,在其如珠如玉的臉上輕佻地比劃着。

孫楚钰暴怒,咬碎銀牙,額上青筋狂跳。

尹清風疾聲道:“老色鬼!你敢動他!你是嫉妒我們家孫小六兒長得好看罷!我家小六兒大好男兒,風流人物,不在一張臉上!反倒是你,醜人多作怪,自己沒什麽便羨慕別人有什麽,成天拿鏡子照啊照,你怎麽就瞧不出自己長了一副人見人吐的鬼樣子!”

“你——”裘德生平最聽不得一個“醜”字,一時被氣得方寸大亂,手中的匕首眼看戳在孫楚钰的臉頰。但聞“嗖”一聲,楊成林一箭射穿其小臂。變故生得太快,裘德怔一下方“哇”地痛叫出聲,右手不由自主一松,逞兇的匕首跌在地上。

孫楚钰躲過一劫,緊接着裘德反應過來,護住其受傷的手臂,氣急敗壞道:“給我殺了他!給我滅了清風寨!一個不留!”

Advertisement

“嗖嗖嗖——”

舉刀逼近孫楚钰者皆中箭而亡。

“廢物!都是廢物!給我上!上!”躲在花轎後的裘德大喊大叫,臉色煞白煞青。

卻無人敢動一步。

當是時,黑水寨小喽啰爆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慘叫,随之而來的則是一哄而散,四處逃竄,并伴有高聲警報:“快跑啊——有埋伏——”

遠觀此情此景的尹清風詢問身邊的楊成林:“五叔偷着帶人出寨子了?”

楊成林道:“沒人外出。”

“哪兒來的埋伏?”尹清風兀自懷疑,卻見遠方林中左右兩處分別冒出一支軍隊,将黑水寨一幹人等團團圍住。觀察那些兵士的盔甲樣式,像是來自冀州府指揮使司。緊接殺出的乃為首之人,并非什麽身着甲胄的将領,而是一名輕便華服的劍士,姿容俊逸,玉樹臨風。

那劍士振臂高呼:“剿滅匪徒,一網打盡!‘新郎’的首級留于我手!”

尹清風失聲大叫:“張伏野!”

正是張玘。他似聽見尹清風驚喚他,于戰鬥中擡眼沖她微微一笑,而後重新埋頭殺敵。

頓時,尹清風心中猶如投入一塊巨石,波瀾起伏。但她不欲多想,鎮靜下令:“叫五叔帶上瞎眼藥,趁亂去将孫小六兒救回來,不準戀戰,速去速回。”

楊成林傳令,周滄出動,火速加入亂戰中,向圍攻自己的不論是兵是賊,眼疾手快灑出一圈兒瞎眼藥,須臾間救下孫楚钰,解開其束縛。但孫楚钰不肯回寨子,咬牙切齒道:“我定要殺了那個老色鬼!”周滄見勸不了,治不住,索性将手中瞎眼藥一揚,迷了孫楚钰的眼睛,趁機背起他加速撤回清風寨。

被救回的孫楚钰交由華珍珍照看,尹清風繼續留在牆垛後觀戰。她并無插手的打算,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始終黏在張玘身上,随他手起劍落,随他身影翻飛,看他一擡手一投足皆是妙不可言,看得她眼送秋波,春心蕩漾。

骁勇善戰的張玘率五十名精銳,兵貴神速,速戰速決,全殲黑水寨四倍之山賊,更親手斬殺山賊頭目裘德,大獲全勝。他收劍入鞘,略整一整染血的衣袍,精神抖擻,步至清風寨緊閉的大門前,昂首抱拳道:“尹大當家,好久不見,一切安好?”

尹清風自牆垛間探出身子,額發臨風揚起,雙眸黑漆有神,正色道:“太子爺,別來無恙。”

張玘道:“稍後在下還要去往其他山頭,剿滅山賊餘孽,臨行前特來此向尹大當家澄清一句,在下并非太子。那日缙山上确有苦衷,無意欺瞞,請尹大當家見諒!”

“你不是太子?”

“不是。”

“真不是?”

“真不是。”

尹清風翻身飛下,足尖在牆壁上一借力,玉臂展如翅,徑直向張玘飛去。張玘怕她猛地撞上自己,弄疼了,閃身躲開的話卻更怕她摔在地面,弄傷了,一邊頭疼她淨給自己出難題,一邊不由自主伸出雙手,以四兩撥千斤之力接住她下墜的身子,再順勢抱起轉個圈兒,待沖力盡消,雙雙站穩了,始放開對方。

張玘依禮退後一步,尹清風反挺胸向前邁一步,道:“既然你不是太子,還是原來那個張伏野,那婚約照舊,你娶我。”

張玘皺眉道:“尹大當家,婚書已毀,你已退婚,你我之間的婚約自當作罷。”

尹清風卻道:“誰說我退婚了!雖然婚書确實是不見了,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還在。”

她自領口處掏出張玘送她的玉牌,湊近張玘道:“你摸摸看,還是熱乎的,我一直挂在脖子上,從未摘下過。”

張玘不禁動容,欲擡手摸一摸那暖熱的玉牌,再摸一摸那生動的笑臉,但終究放棄了。他道:“抱歉,尹大當家,我不能娶你。”

“為何?”尹清風倔強道,“你贈我定情信物,又親手殺了老色鬼裘德,就是我尹清風要嫁的人!”

張玘突然抱拳道:“尹大當家,黑山、黑水、黑雲三寨的山賊餘孽,亟待在下領兵清除,在下告辭!”

他轉身欲疾步離開,尹清風厲聲叫住他:“張伏野!我也是山賊,你怎麽不連我一齊滅了?”

“尹大當家對在下有恩。”張玘停下腳步,背身道。

尹清風道:“既然我對你有恩,你卻連句交代都沒有,只口口聲聲說不能娶我,便這麽一走了之?既不能娶我,當初為何簽下婚書,當面送我定情信物?你還殺了老色鬼,你知不知道我告訴所有人,誰殺死他,誰就是我的夫君,難道你想讓我言而無信?你,你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之事,張玘絕不會做;言而無信之事,張玘倒并不清楚尹清風做過多少。他不擔心她言而是否有信,他僅僅關心自己就此一去,她會不會哭。張玘稍作猶豫,最終回身面對尹清風,緩緩道:“你可知我因何緣故跟着太子做事?”

尹清風道:“什麽太子,什麽皇子,為了當上皇帝統統不擇手段,把別人都當作棋子一樣,任意擺弄。你上回不就做了太子的替身,差點兒死掉嗎?”

張玘點頭道:“你說的這些,我全部明白,但我有我的抱負。”

“當官兒有什麽好?當個好官兒難,太多的身不由己,最後很可能死于非命。當個壞官兒也難,遭人唾罵,最後也很有可能死于非命。你還不如留在清風寨,陪我做一個劫富濟貧的義賊。”

張玘耐性解釋:“自小我便志在沙場,渴求抵禦外敵,收複失地。我一心跟随太子,既不為功名利祿,亦不在乎榮華富貴,只因當今朝野中,主和之聲四起,唯太子一黨主戰。我願助他順利登上皇位,他日便可争取機會,‘黃金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但我不忍心你為等我,白白虛度年華。”像我娘那樣抱憾而終。

更不忍心有朝一日我馬革裹屍,你以淚洗面。

張玘一腔熱血,滿腹愁思,豈料尹清風分外不以為意,道:“嗨,你怎麽不早說?不就是上戰場嗎?等日後你做了大将軍,我同你一道上陣殺敵!其實像這種保家衛國、替天行道的痛快事兒,我清風寨的兄弟定也不甘落後。不過我還得問問他們的意思。這樣罷,你去滅你的惡山賊,我這就回去召集兄弟們商量商量。”她說到做到,沖張玘一揮手,飛快消失在清風寨的大門後。

前對雄偉如山的寨門,後方是列隊齊整的兵士,慘遭無視的張玘孤身一人呆立在當間兒,恍然若處于夢境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