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麗山

東南江浙州有一處不起眼的地方,名鹂水府,山清水秀,林海綠谷,景色怡人。鹂水府界內有一座不起眼的山,名麗山,秀麗且神秘。麗山腳下的村莊中,長年流傳一支童謠,唱的是“山環水,水繞山,絕壁奇松見棋盤”。但從未有人探知,這奇怪的童謠究竟隐含何意。

使出吃奶的勁兒終于爬至半山腰之際,齊天明自己的腰倒直不起來了,小腿肚子止不住打着哆嗦。他有氣無力地開口喚前方的張玘:“伏野……歇會兒…要死人了……”

張玘停下腳步等他,嫌棄道:“這才到哪兒,說說,你都歇幾回了?”

齊天明坐在路邊稍微平坦的石頭面兒上,捶腰揉腿,頗感無奈道:“我已經拼盡全力了。”

“你早該知道此行辛苦,為何非跟過來不可?”張玘問。

游山玩水的真實想法在齊天明腦海中一閃而過,他谄笑道:“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上回沒能跟你去神都府,後來怎麽着了?武功蓋世的張伏野竟然被山賊抓去了!喔對了,你還沒告訴我,缙山上你到底是如何脫身的?”

“歇夠了,繼續走。”張玘立時轉身。

“沒沒沒……”齊天明慌忙叫停他,“伏野,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問你。”

張玘再次駐足,以警告的眼神殺向齊天明:“最好非常重要。”

齊天明擺出正經的姿态道:“你怎麽确定天機老人就隐居在這麗山?據我所知,太子爺只告訴你,那天機老人藏在鹂水府的某座山上,可鹂水府多山,有名兒的亦不在少數,眼下咱們所處的這座麗山也太普通了罷。”

張玘道:“正因為它普通,更重要的是那支流傳已久的童謠。”

“你是指那個……”齊天明回憶道,“山環水,水繞山,絕壁奇松見棋盤。”

張玘颔首,進一步解釋道:“傳聞天機老人酷愛下棋,想必與絕壁奇松相關的棋盤,定是非比尋常的棋盤,當配天機老人如此非比尋常之人。”

齊天明卻滿腹狐疑:“可走這半天,也沒見哪兒有水啊。”

“所以,我一路上在不停地尋覓水源。”張玘的心中陡然浮現尹清風翻白眼兒的神情,暗自輕笑。

齊天明自然不明他所思所想,潦草回應道:“怪不得你一路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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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實在無話可找,無題可聊,齊天明已然歇個大概,竟主動提出與張玘一同探路。他萬萬不想,入夜後仍留宿山中,或無功而返,明日再重新從山腳一步一步爬上來,同樣的罪再遭受一遍,要他半條命去。以張玘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子,這兩者皆有可能,大有可能。

二人往山林更茂密,枝葉更繁榮的地方去,往石壁更潮濕,隐約傳來水聲的地方去。走過狹長的山道,擠過逼仄的石壁之間,自山間奇景“一線天”路過,眼前豁然開朗。四周峭壁環繞下,一湖碧水照明鏡,如詩如畫。道道細流從數丈高的山壁上方一瀉而下,墜入湖水中,激起一灘灘飛珠迸玉般的水花。整個湖面卻不為所動,依然平靜,幽深,潋滟。湖水澄淨如許,終年不見增減。

齊天明放眼望去,情不自禁贊嘆道:“真美啊!”

張玘四下打量一番,道:“定有下游出口。”

“這裏四面被石壁環繞,哪有什麽……”言及此,齊天明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山環水!接下來該是水繞山,可這水繞山,究竟是怎麽個繞法?”他百思不得其解。

張玘道:“去撿些枯枝來。”

齊天明懷揣疑問,依言而行。

“丢進去。”張玘來回掃視石壁,繼續冷靜發令。

齊天明照做,将手中的五六條樹枝丢進眼前的湖水中。枝條輕而浮于水上,随波蕩漾,卻只在原地悠閑地打着轉兒。齊天明不解問道:“這是做什麽?”

後知後覺的張玘無語相對,默然拾起腳下足有嬰兒手臂粗細的一根枯木,手腕向前一擺,枯木随即抛出,“咕咚”沉入湖中心。不一會兒卻見那枯木晃晃悠悠,自水中露出頭來,緩慢浮在湖面上,極緩極慢地開始游移,逐漸遠離岸邊的張玘與齊天明,向二人的右前方流去。

眼見順水游走的枯木即将撞上峭壁之時,張玘一撩衣袍下擺,突發力縱身躍起,向那湖盡頭的枯木飛去,中途氣洩而身形下墜,雙足連續擊水借力,重提起一口真氣,快速掠過湖面,順利落在枯木上。足尖輕點,倚壁而立。

“伏野,你在哪兒?我怎麽看不見你了?”岸上的齊天明大聲呼喚,隐約聞聽回聲四起。

不識廬山真面目,身在此山中的張玘這才發現內裏玄機。卻原來離近了瞧,方知此刻他面前的石壁并未真正相連,而是相距約三人寬,向湖外曲折延伸,形成一個隐蔽的出口,正是張玘百般尋覓的湖水下游出口。這出口處彎來繞去的石壁給岸上遠觀者造成錯覺,仿若此處渾然一體,是一面毫無縫隙的完整峭壁。張玘置身于出口的曲折處,是以岸邊的齊天明觀他不到。

探明去路,張玘心中大喜,自出口處轉回湖面,依舊倚壁獨立,向湖岸的齊天明道:“從這裏出去便是水繞山了。”

“啊?那我怎麽過去?”齊天明愁眉緊鎖,高聲回應。

幸好為登山早有準備,張玘将懷中備好的一捆麻繩取出,施內力将長繩的一端甩向遠在湖邊的齊天明,道:“綁緊了!”

齊天明接住繩頭,牢牢地系在自己腰間,回道:“我好啦——”

聞言,立于湖面上的張玘将長繩在手上纏繞兩圈,微一使力拉動,身形不由上下晃動幾分,濕了綢緞鞋面。而另一端的齊天明則随繩飛起,在半空中“哇哇”亂叫,手舞足蹈,“撲通”一頭栽進張玘腳下的湖水中,水花四濺。張玘扶壁穩住己身,衣袍卻難免被殃及,他擰了眉頭反觀落水的齊天明,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救命…快救我……我不會浮水……救……”齊天明在水中拼命掙紮,猛灌幾口湖水後,雙腳用力一蹬,居然自行站立起來。那湖水将漫過他的肩膀,露出上方濕漉漉猶不斷淌水的腦袋,并一副劫後重生、錯愕不已的清秀面容。

張玘忍笑道:“我在前方探路,你且慢慢跟上來。”他以枯木作舟,以單足為槳,一手撐沿路的石壁借勢,一手握與齊天明連接的長繩,仔細觀望,謹慎緩行。

跟在其後的齊天明垂頭喪氣,在水中艱難移步。好在這湖水不算涼,切身感受下,竟覺出些微暖意。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卻毫無溫暖可言,簡直糟糕透頂。早知今日,他當初便不該頭腦一熱,硬跟出來,京城雖萬般不讨喜,也好過眼下的情形太多。最起碼,他齊天明不必吃苦受累,還遭罪。

“停!”前方張玘突然開口。

齊天明停下腳步,順張玘的視線望過去,眼睛頓時一亮:絕壁奇松!

絕壁千仞,聳立天穹,右上方蒼松數株,緣壁而生,孤傲昂首,秀美挺拔。

很快,齊天明的目光黯淡下去,失望道:“兩邊兒都是懸崖峭壁,莫名其妙冒出幾棵松樹來,哪有什麽棋盤?童謠都是騙人的!”

卻不待他說完,張玘早已飛身攀岩而上,迅速消失在奇松之後。

又不見了。這回齊天明也懶得出聲,身靠石壁望天發呆:若自己是山間的一飛鳥,水中的一尾魚,花叢裏的一只小蜜蜂,整日嗡嗡嗡嗡……驟然驚覺松樹後出現一張臉,吓他一大跳,待定睛認出來,其實是一張熟悉的男人的俊臉,是一張人間難得幾回親眼目睹的俊臉。

張玘自松樹後向外探出半副身子,簡短道:“我拉你上來。”

齊天明忙做好準備,膽戰心驚,忐忑不安,千叮咛萬囑咐:“你輕點兒,輕點兒,輕點兒……”

“啊——”腦中一片空白。

合上大張的嘴巴,睜開緊閉的雙眼,腳踏實地的感覺,如獲新生。齊天明開心得甩了甩滿頭滿臉的殘留湖水,解開腰間繩索,開始擰幹浸濕的衣衫。

張玘指點道:“這一處平地,不大,四方齊整,像是人為開鑿出來的。只因崖邊松樹的遮擋,底下人很難發現,看來我們是找對地方了。”

齊天明卻道:“但是三面環壁,也沒個門沒個路,怎麽走?”

張玘笑着一指前方:“你瞧瞧那面石壁上是什麽?”

齊天明驚喜大叫:“棋盤!”

正前方的一面石壁平整光滑,其上約一人高處刻畫了一張方形圍棋盤,與正常棋盤一般大小。更神奇的是,棋盤上黑白子縱橫交錯,分布有序,無一子搖搖欲墜,令人嘆為觀止。張玘用心觀摩,方領悟這是一副精妙奇巧的玲珑棋局。

齊天明仿他的模樣,站在棋盤間,目不斜視地觀賞,卻橫豎看不出個所以然。他開口問道:“是不是下贏了才會有出路?”

“大抵如此。”張玘回道,“但手中無子可下。”

聞聽此言,齊天明不禁嘿嘿一笑,攤開右手,手心中赫然躺着一枚黑子。

張玘挑眉問道:“哪兒來的?”

“我從石壁的角落裏摳下來的。”齊天明不無得意,“找了一圈兒,只此一枚,再無第二個。”

張玘道:“如我所料不差,這面石壁應該是一睹暗門,啓動此門的機關正是黑子殺出重圍、反敗為勝的關鍵,那唯一破敵的落子點。”

齊天明催促道:“你快下啊。”

“容我想想。”張玘手執黑子,眼觀棋盤,鎖眉沉思。

白子勢強,圍剿堵截,緊咬黑子不放。黑子于死地中争得一線生機,既在茍延殘喘,卻仿佛蟄伏待變化,一鳴驚人。只是不知,這力掌變化的一着卻在何方。

萬物俱寂寂,時光寸寸流。

陷入棋局中的神思忽被一聲嬌笑拉回,緊接着那聲音嗔道:“夫君,你叫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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