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取經
在鎮北王府住了幾日,尹清風見張玘早出晚歸的,似有意躲着自己。雖然王爺老伯曾許諾自己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但遲早張玘會采取手段,強行将自己送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這一入夜,張玘只身出了府門,尹清風忙召集身邊的丫鬟們喝茶、吃點心、聊天談心。
衆多女人聚在一處,叽叽喳喳,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尹清風一不小心露出清風寨大當家的氣勢,道:“各位靜一靜,聽我一言。你們家少爺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呢?”
衆丫鬟面面相觑,皆搖頭。
尹清風奇道:“難不成你們家少爺不喜歡姑娘?”
一位年紀稍長的丫鬟道:“我家少爺從沒喜歡過什麽人,也從不提成家之類的話,有時老爺也發愁。不過,這幾日老爺可高興壞了。”
尹清風問:“為何?”
那丫鬟喜笑顏開:“因為您來了啊,少夫人!”
“你叫我什麽?”
“少夫人——”衆丫鬟齊聲高呼,笑作一團。
尹清風捂臉嬌嗔道:“哎呦,叫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年長丫鬟笑道:“我們大家夥兒都看得出來,不光少爺對少夫人不一般,就連老爺對少夫人也另眼相待。”
尹清風好奇問道:“如何不一般?”
丫鬟侃侃而談:“除了上任賬房先生齊天明齊先生,少爺帶回府裏住的人也只有少夫人一個了。不過少爺一向拿齊先生當自家兄弟,對齊先生自是關心。但少爺對少夫人的好卻是不一般,不論住的、吃的、用的,少爺都親自叮囑過我們這些下人,統統選最好的,務必保證少夫人在府裏待得舒舒服服,開開心心。”
“舒服是舒服,可我并不開心,張伏野他都不愛理我。”尹清風些微埋怨。
丫鬟獻策道:“少夫人想知道少爺的心思,這倒不難,只管叫來小黑一問便知。小黑他打小跟在少爺身邊,門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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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尹清風回憶片刻,道,“就是那個我初來乍到,帶我入府的那個,長得黑不溜秋的那個小男仆?”
年紀最小、吃了滿臉糕屑的丫鬟口齒含糊道:“沒錯是他,長得又黑又矮的,好認,看少夫人一下子就記住他了。”
尹清風含笑道:“那些糕點都賞你了,你去把他給我找來,可好?”
“好好!多謝少夫人!”小丫鬟憨态可掬地福身行禮,笑嘻嘻端起面前的兩盤點心,臨了再猛灌一口茶壓壓食兒,方才風也似的出門尋人。
尹清風忍俊不禁,吩咐道:“我這兒不用伺候了,你們都下去歇着罷。”
“是,少夫人。”衆丫鬟退散。
夜深人靜,尹清風獨自等來小黑。
小黑向尹清風恭敬行禮道:“少夫人您找小的有事兒?”
尹清風問道:“你叫我什麽?”
“少夫人。”
尹清風暗自歡喜,卻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那小黑啊,我問你話,你須如實相告才是。”
“少夫人請問,小黑定知無不言,只說實話。”
“好,我問你,少爺從小到大都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小黑絞盡腦汁想了想,道:“少爺從小學這個練那個的,不大有工夫去認識什麽姑娘,更別提喜歡誰。”
“那他願意同哪些人親近?”
“男女不限嗎?”
尹清風被反問得一愣,随即應一聲:“啊。”
小黑當她是肯定的回答,遂認真道:“回少夫人,夫人在世時,少爺只跟夫人一人親近。夫人去世後,過了幾年,少爺将齊先生帶回府中做了賬房先生,平日裏跟齊先生還算親近。除此之外,再沒旁人了。”
尹清風心道:居然連我公公也排不上號兒,看來我夫君心裏苦,我夫君卻從不曾說破,也不知我婆婆是什麽樣子的?尹清風向小黑提出新的要求:“你多講一講夫人罷。”
小黑微笑道:“夫人很溫柔,很善良。”
“沒了?”
小黑點點頭,又搖搖頭:“沒了。”
“真沒了?”
“真沒了。”
溫柔善良,溫柔善良……尹清風反複琢磨,腦中靈光一閃,吩咐小黑道:“你,速去把府裏最溫柔最善良的丫鬟叫到這兒來。”
“是,少夫人請稍候。”
走了小黑,換來小葵。
尹清風和藹可親道:“你叫小葵?”
自打進門,小葵的頭便深深埋在胸前,沒發出丁點兒響動,此時從嗓子眼兒裏擠出如同蚊蚋一般的聲音:“是。”
飄進尹清風的耳朵裏,不由令人打個激靈。她重新振作下,繼續和藹道:“小葵,我叫你來,沒什麽要緊事兒,你不用緊張。”
“是。”
仿佛聽見小蚊子又嗡一聲,尹清風禁不住再打個激靈,決定單刀直入:“小葵,假使我是少爺,打算趕你出府,你會怎麽做?”
半晌,毫無動靜。
尹清風正自納罕間,忽見小葵腳下憑空出現一灘水跡,且愈聚愈多,竟至打濕半個鞋面,也未見面前的小葵動一下,吭一聲。尹清風莫名佩服,她是如何做到幹站着掉眼淚,卻悄無聲息,梨花帶雨,水漫地磚的?
“你別光哭不說話呀。”尹清風開口打破詭異的沉寂。
小葵終于發聲,聲淚俱下:“求求你不要趕我走,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小弟小妹,一家幾口人全靠我……”
尹清風越聽越覺不對勁,忙打斷哭得極其傷心的小葵,寬慰她道:“我是說假使,假如……被你這麽一哭,倒像真的了。其實我就想看看,你會怎麽讨少爺歡心,哄他高興。”
“奴婢不敢!”小葵“噗”一聲竟跪下了,正跪在那灘眼淚砸出的水跡上,連連告饒,“奴婢不敢,奴婢對少爺萬萬不敢有非分之想,求少夫人放過奴婢!”
這番話聽下來,尹清風哭笑不得,不過“少夫人”三個字還是叫她相當受用。她下了座位,走近前雙手扶起小葵,笑道:“你沒做錯什麽,是我說錯話了。快回去洗把臉,換身衣裳,別着涼了。”
小葵擡起滿是淚痕的面容,楚楚可憐,柔聲細語道:“多謝少夫人。”福了福身,輕移蓮步,袅袅告退。
獨坐空房的尹清風暗尋思:此計在王府裏行不通,不如試一試別的門路。義父生前總說那種地方各式各樣的姑娘,應有盡有,找個把溫柔善良的大概不成問題。她們同婆婆自然沒得比,但教自己一招半式,多少也夠自己長見識了。她重新招來小黑,命他去取一套張玘少年時的舊衣裳。
小黑恭問:“少夫人,您要什麽顏色、什麽料子、什麽款式的,或者您還有其他特別的需求嗎?”
尹清風道:“你随意,最好能合我的身,而且要快!”
忠仆小黑謹遵少爺張玘的吩咐,不論府上尹姑娘說什麽,不多嘴多舌,不指手畫腳,也不必向上請示,只管照做便是。很快,他為尹清風獻上一件湖藍色冬袍,名貴的衣料,精致的做工,繡了時興花樣,是張玘行冠禮前僅穿過一次的舊物,卻與新的一般無二。
尹清風颔首表示很滿意,叫小黑下去等少爺回府後領賞。她在身上比劃一下那袍子,覺得有些大,便在裏面多套兩件厚衣裳,才勉強撐起來。臨行前,尹清風又進張玘房裏順走一頂毛帽子,将發辮胡亂盤起塞入帽中,再扣在頭上。穿戴正好,堪比風流倜傥小公子一名。
出了鎮北王府的大門,一路溜達進入花街柳巷之地,挑一家最大的“如意樓”光顧,熱情擁上來的姑娘姿色均不錯。
老鸨眼毒,瞧得出這是位有錢的主兒,驅散姑娘們,湊上前讨好笑道:“爺,您頭一回來罷,我們這兒莺莺燕燕,環肥燕瘦,各有各的美,任君挑選,包您滿意。爺,您樓上雅間兒請——”
尹清風大方出手一張銀票,說明來意,悠然坐在二樓雅間,邊吃酒邊等那位溫柔善良的錦夕姑娘。不一會兒,錦夕姑娘來見,粉面含春,綠裙款擺,笑若花枝招展,步似弱柳扶風。眼看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尹清風手一哆嗦,酒灑指間。她放下手中的酒杯,忙道:“你站那兒。”
錦夕姑娘愣怔止步。
尹清風慢條斯理道:“今兒個爺心情不痛快,想趕走你,你有何手段盡管使出來,好讓爺回心轉意留下你。”
錦夕姑娘始終眉眼帶笑,款步上前,手執玉壺為尹清風斟一杯酒,溫婉開口:“爺心情不佳,錦夕便陪爺喝酒。俗話說‘一醉解千愁’,錦夕願為爺解千愁。”
尹清風淡淡道:“爺不喝,你走罷。”
“是錦夕做錯了什麽嗎?”錦夕姑娘泫然欲泣,端的楚楚動人淚盈睫,我見猶憐。
尹清風面無表情。
冷不防錦夕姑娘往尹清風懷裏一鑽,大腿上一坐,纖手勾其頸,媚眼如絲,吐氣如蘭:“爺不喜歡錦夕,是錦夕哪裏不好嗎?”
尹清風連驚帶吓之下,一掌将近在咫尺的美人兒拍離丈遠。
跌在地上的錦夕嬌弱呼痛,眨了眨美目,先是看清楚不遠處的一頂黑色毛帽子,是那位奇怪的恩客之物,再往遠了看,正是那位恩客本人,身上所穿的衣裳用了極好的料子,模樣也長得俊俏,頭,頭發……定睛一瞧,錦夕姑娘不由花容失色,蘭花指輕掩檀口,丁香舌打顫:“女女女,女人!”
尹清風被飛出去的錦夕姑娘帶落頭上帽子的那一刻,已知行跡必然敗露。她鎮定自若地飲盡半壺酒,起身去撿地上的帽子。這可是張伏野的帽子,絕不能随随便便給丢了。
下一刻,受了驚的錦夕姑娘奪門而出,慘叫如殺豬:“媽媽——救命啊——潑婦來鬧事啦——”
不多時,尹清風被持棍的龜奴團團圍住。她本無意惹是生非,于是取出銀票安撫老鸨的怒氣,笑道:“和氣生財,君子動口不動手,我這就離開,不用送。”
老鸨收了錢,命龜奴們讓出一條道來,皮笑肉不笑地勸道:“您貴為千金小姐,這種地方不适合您,別怪媽媽我不歡迎您下回再來玩兒。”
“不來了,再也不來了。”尹清風腹诽:壓根兒不好玩兒。
她擺擺手,堂而皇之地往如意樓的大門外走去,絲毫不顧忌周圍男男女女的異樣目光。甫上街,又是一片注目。過路的醉鬼以為她是如意樓裏接客的姑娘,遂上前調戲之。尹清風輕輕松松一招将其制服,腿自後架在其肩上,腳勾住其下颌朝向如意樓的門口,提醒道:“睜大眼睛看清楚,門兒在那兒,自己進去。”
看熱鬧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尹清風環顧四周,将張玘的大帽子往腦袋上一扣,壓得死低,遮住眉毛、鬓角和雙耳,潇灑離去。
人群四散,突顯出與衆不同的三位看客。其中黃冠灰袍的小眼睛胖子笑道:“女子逛青樓,也算一大奇事,有趣!”
體态勻稱、端正溫儒的貴公子明顯是三人之首,只見他領先邁步,行在最前,不冷不熱道:“快些走,伏野還等着明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