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北行

張玘道:“我不會娶她。”

陳嚴臉上一僵,随即雲淡風輕笑道:“既如此,一切遵從伏野兄之意。伏野兄與那尹清風交情匪淺,招安清風寨的事情,還是交由伏野兄全權負責。盡力就好,也不必過于強求。眼下更重要的是,希望伏野兄為太子殿下分憂。”

“為殿下分憂,是伏野分內之事。”張玘一板一眼道。

陳嚴道:“如此甚好,這正是請伏野兄來此會面的原由。不久前東北三省州遼順府興起一股反動勢力,公然對抗朝廷,妖言惑衆,籠絡人心,企圖攻占遼順府。太子殿下命你即刻奔赴遼順府,協助當地官員平定叛亂,安撫百姓。”

張玘鄭重颔首,略一拱手替代“告辭”二字,轉身邁步出門去。

陳嚴冷眼目送他離開,哼道:“不識大體!不識擡舉!”

靠牆的多寶槅子“格格”響動三聲,左右翻轉形成洞開的小門,露出裏面密室一隅。端正有儀、溫儒生貴氣的弘文太子自內緩步而出。太子道:“伏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忠心于本宮,你何苦如此對待他?”

陳嚴卻道:“殿下有所不知,這忠心并不等同全心全意,除非能力超群者,否則留之何用?天機老人一事,伏野兄明明失手了,言辭間卻多有隐瞞。尹清風一事,伏野兄看似句句為殿下着想,實則聲聲在為他人開脫。由此可見,伏野兄其人,不得不重新考量。遼順府一行,是生是死,是福是禍,全憑他個人的本事。倘若他得勝歸來,太子殿下再行重用也不遲。”

太子嘆道:“這樣也好,當前我等處境艱險,小心謹慎為上。早前伏野清剿山賊,獨留下清風寨之事,已被壓下,不可再提起。一個小小的尹清風,一座微不足道的清風寨,本宮還未曾放在眼裏,便由他們去罷。”

陳嚴恭維道:“殿下宅心仁厚,實乃萬民之福。”

翌日清晨,天陰得厲害,不多時飄起零星小雪花,起初一片兩片,肉眼須仔細找尋辨認,繼而漫天飛舞,漸欲迷人眼。北風恣意地吹,不大,亦帶起陣陣寒意。平地、院牆、房檐、路上的車馬、行人的全身……雪一片一片落,漸漸染出白茫茫的詩意。姑娘家的長睫之上,不慎沾留輕飄飄的一枚雪花,其視不見,毫無覺察,卻于眨眼間,沁涼沁涼的,自心底生出絲絲喜悅來。

早起的尹清風驀然發現三五下人正為府上少爺收拾行裝,不禁氣急,将張玘攔在房中,質問道:“你要去哪兒?”

張玘冷靜道:“我會先送你回清風寨。”

“那之後呢,你去哪裏?”尹清風追問不休。

張玘道:“與尹大當家無關。”

“你能不能別總是板着一張臉,‘尹大當家’‘尹大當家’地叫我!”尹清風一頓出氣似的埋怨,忽地想起什麽,飛速轉換對策,雙手輕而柔地握起張玘胸前的衣襟,微垂下頭,小女兒姿态十足,嬌弱可憐道,“夫君,不管你去哪兒,都帶上我好不好?我不想離開你,拜托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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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玘緊擰眉頭,艱難開口:“不可,我是為你好。”

“好不好,我自己最清楚。”尹清風撒潑道,“要麽,你同我回清風寨,永不離開;要麽,你去哪兒,我去哪兒,生死相随。”

張玘敏銳捕捉到“死”的字眼,厲聲喝道:“胡鬧!”

尹清風雙手揉眼,咧嘴嗚嗚哭道:“張伏野,你欺負我!”

張玘堅決不改口:“無論如何,我必須送你回清風寨。”

尹清風見幹哭不起效,一個轉身正巧跌入張玘懷裏,柔嫩的側臉偎在張玘胸前。

張玘尴尬垂手,緊張而僵硬,雙足立地卻穩如泰山。

尹清風語軟聲低道:“夫君,你心跳好急,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來幫你揉一揉。”擡起左手只在張玘的右胸膛愛撫打轉。

張玘咬牙隐忍,不發一言,雙拳攥死,欲拒還似無力。

尹清風繼續嬌聲道:“夫君,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你告訴我,我會乖乖地改。夫君,你不要趕我走,讓我陪着你,好不好嘛?”

張玘猛地扶其肩,将尹清風撤離己身,俯視她道:“将去的地方比京城更冷,你多穿些。”眸中仿佛一道光,唇邊隐約一絲笑,乍現的小溫小柔,轉瞬即逝。張玘果斷閃人,迅速消失在尹清風的視線裏。

尹清風呆怔片刻,心情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一如房外雪景。她甜笑大叫道:“我會穿得厚厚的,不怕冷!”

越往北去,天愈冷,積雪愈厚。放眼望四方,白茫茫一片真幹淨,大地像鋪上數層雪被,掩蓋世間幾多紛擾,自眼底映入心底,唯留潔與靜二字,簡直通體舒暢。陽光照拂不到的角落,無風自寒,裸.露在外的肌膚似浸在冰水中,切身感受極其深刻,感受自己活生生行走在這人世間,是熱乎的。陽光普照的地方,格外溫暖,強度仿佛夏日驕陽,卻絲毫不叫人覺得毒辣,反而眯起雙眼樂在其中,享受至極。寒冬裏的豔陽是最舒服的,便這麽簡簡單單一曬,整個人立馬變得懶洋洋的,祥和安寧,歲月靜好,此刻只想與身邊人抱在一處,十指相扣,彼此厮守,下一刻即是白頭到老。

偶爾尹清風注視張玘的側顏,無限眷戀,心裏想的便是:我願陪你地老天荒,天長地久。

進入東北三省州的地界,張玘與尹清風為避免引人注目,特換穿當地的服侍,換乘當地的車馬,一路上謹言慎行,向遼順府進發。途中,二人因使用哪種掩飾身份,發生嚴重分歧。

張玘道:“兄妹。”

尹清風道:“夫妻!”

張玘的理由之一:“你我并未拜堂成親,何來夫妻一說?”

尹清風反駁道:“可是我們有婚約啊,你當我這麽久的‘夫君’是白叫的?再者,你姓張,我姓尹,你爹是你爹,我爹是我爹,裝哪門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妹?你随便抓個人來問問,看我們哪點兒像兄妹?”

張玘未出手,尹清風倒說到做到,當真攔下一位頭戴皮棉帽子,駝背揣着手的路人壯漢。

尹清風道:“大哥,你仔細瞧瞧,我們兩個長得像嗎?”

壯漢毫不客氣地看一眼坦然的尹清風,再看一眼皺眉的張玘,斬釘截鐵開口,滿口大碴子味兒:“我瞅你倆賊拉像!”

尹清風滿臉意外加困惑:“啊?”

壯漢補充道:“像一對叽咯浪的小夫妻。”

聞言,尹清風沖張玘得意一挑眉,轉而向壯漢虛心請教:“大哥,請問這叽咯浪是何意?”

“何意?啥意思?”壯漢反問。

尹清風點頭重複問道:“對,啥意思?”

誰知壯漢鄙視地瞥她:“連啥意思都不懂,你可真是個棒槌。”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他說咱倆是棒槌。”尹清風不明所以看向張玘,而後在壯漢身後高聲追問,“大哥,這棒槌又是啥意思啊?”

張玘一把将其扯回身邊,壓低聲音道:“前方便是遼順府的城門,切勿節外生枝,我們須盡快入城。”

兩人并肩前行,尹清風抱住張玘一只手臂,繼續方才的争論:“你說到底是兄妹,還是夫妻?”

“兄妹。”張玘淡淡一笑道,理由之二,“不如我們就地結拜,我為兄,你為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哇!”尹清風答應得頗為爽快,“不如我們整整拜上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來個對拜,禮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那還是不必拜了。”

“是你先說要拜的。”

“我收回。”

“我不準。”

……拉拉扯扯與談笑間,遼順府城門映入眼簾。守在城門口檢查來往行人、車輛的一支隊伍,并未着指揮使司的統一兵服,亦非府衙官差裝扮,反而穿戴與尋常百姓無異,僅在脖頸處系一條紅巾,垂于胸前似燕尾模樣。張玘發現,凡佩戴燕尾紅巾者,均手持各式各樣的兵器,對出入城之人嚴加盤問、搜查,極其可疑。

尹清風奇怪道:“那些人好像不是官兵。”

張玘提醒道:“可能是亂黨,待會兒過城門時多加小心。”

尹清風笑道:“交給我!說好了是夫妻,你千萬別瞎講話露餡兒了,一切聽我的。”

張玘心下懷疑:何時說好的,我竟不知?

尹清風再三叮囑:“我有法子應付他們,只要你閉上嘴巴,配合我就行。”

張玘問:“什麽法子?”

尹清風只是笑:“說出來就不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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