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
我搬回了他的房子。回到研究所繼續新的研究。每個月與姐姐見兩次面。日子慢慢的平靜下來,之前的那一段時間使我精疲力竭,終于有機會放松下來了,其實重複同樣的生活也沒什麽不好,雖然不會有驚喜,但至少也不會有意外。可是我忘了這裏是組織,驚喜不會有,但意外是不會少的。
第一個意外就是,我懷孕了。當然,這是個秘密,一個除了我沒人知道的秘密,至少我開始是這麽認為的。
我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孩子已經有一個多月大。這些日子我正在發愁該如何處理。是他的,我究竟該不該留住它?Gin有任務出國了,連日來繁重的工作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個消息無非使我更加憂慮。
第二個意外是,Boss居然知道了這件事。我很好奇在這個城市究竟有多少他們的勢力,他們應該就是在我去醫院檢查時得知的。Boss聯系了我,給我兩個選擇:第一,留住孩子,組織會把他培養成下一代殺手;第二,選擇Gin,用我孩子的命去換。
“他和孩子不能共存,”Boss說,“殺手的職業要求就是沒有牽絆。我并不在意組織裏誰與誰有過關系,我在意的是誰和誰有感情。你和他有過關系,但我知道他不會對你産生感情,畢竟女人對他來說可以有很多個。你也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對女人沒有心。而孩子不同,那是他的骨肉,他會牽挂,一點有了牽挂就不再适合做一個殺手。Sherry,你知道,組織是不留沒有用的人的。”
“這點對于你也一樣。我不反對你和他在一起,但是我不允許你們之間産生感情。有了孩子會成為你工作的負擔,你會冒出愚蠢的想法,想為你的孩子争取自由與光明。”
“當然,我不會強迫你,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他們兩個的性命,此刻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不過,無論你的選擇如何,這件事都是你我兩人之間的秘密,我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你最好也不要。”
我當然明白這不是個由着我的選擇題,他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不這麽想。他是要留住Gin的,畢竟再培養一個殺手,耗資又耗力,Boss大概沒有時間再等二十年了吧?況且,這個孩子對他們來說是個未知,誰知道這個孩子有沒有做殺手的天賦呢?誰知道他的射擊會不會比Gin強呢?Boss是個老辣的人物,沒有把握的事他是不會做的。即使我選擇了我的孩子,我也會“意外”流産吧,那時剩下的就只有Gin了。
無法舍棄,兩個我都無法舍棄,就沒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嗎?逃離組織是行不通的,我沒有資格跟Boss談條件,因為我要我身邊的人的平安。
走在大街上,看着滿目淡淡的、似有似無的春景,又是新的四季了。會有新的生命誕生,也會有老的生命死去。世事總是在無休無止的輪回着,這個孩子的出生就是另一個輪回的開始。不覺得太相似了嗎?曾經,我的父母,也是如此。在生下姐姐和我之後,他們意外離世。姐姐在掙紮着,矛盾于對光明的向往與現實的殘酷。而我,受人擺布,苦心經營,終究難逃黑色的命運。
“……留住孩子的話,我會将他培養成下一代殺手……”Boss的話仍在耳邊,這個孩子一旦出生,會和我一樣都是黑與白鬥争中的犧牲品,與其這樣,倒不如不存在,也是一種解脫。我用手摸着平坦坦的小腹,想象着他在那裏正睡的多麽香甜。對不起,我的孩子。我現在沒有能力保護你……
走出藥店,回到公寓。
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決定吞下藥片,嗓子是幹澀的,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流過臉頰,那是我回到組織後第一次流淚。
時間随着秒針的移動慢慢過去,下腹絞痛,雙腿再無力支撐整個身體的重量,然後,我倒了下去……
再醒來時我已經在潔白的病房中,不是組織的醫療部,似乎是正規的醫院。托盤裏白色紗布上的片片血跡觸目驚心。我看到了他坐在床邊,看我醒了,又把頭轉回去,不正視我的眼神。
房間裏只剩我們兩人,“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的聲音喑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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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他的話又變回寥寥幾字,似乎沒有情緒。
“你……都知道了?”我問。
“知道了。”
我沉默了。房間裏很安靜,半響,他開口:“為什麽不留下他?”
看來Boss是對的,對于孩子,他還是無法絕情,畢竟虎毒不食子。
“留下他?他活着又能怎樣呢?無非是像我們一樣受人擺布,不覺得太像了嗎?兩個組織成員生子,然後孩子也加入組織,延續着黑色的生命。太痛苦了,我不要我的孩子過這樣的生活,我不要他一出生就被烙上黑暗的烙印,我要他像正常孩子那樣在陽光下奔跑,和同齡的孩子一樣哭,一樣笑……”酸澀沖上喉嚨,我沒辦法再說下去,這樣沉重的命運,我一個人背負就夠了,我不要我的孩子像我一樣掙紮在光明與黑暗的邊緣線上,與其如此,不如不存在,也是一種解脫……我現在,沒有能力給他幸福……
“可那也是我的孩子,你在做決定之前都沒想過跟我商量嗎?”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輕柔。
“有用嗎?找你商量就能改變這個結果嗎?”我無限悲傷,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啊,沒有人會比我更難過,也不會有人比我更想要留住他。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沒有說話。
查房的醫生開門進來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她看了看我的病歷,問我:“你只有十八歲?”
“是的。”我整理好情緒。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邊的Gin,嘴巴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麽,只是囑咐Gin要好好照顧我,一個月之內不能下地。
“再觀察三天,沒有問題的話就可以出院了。”臨走時醫生這樣說道。
“你想吃點什麽?我讓Vodka去買。”他轉過來對着我說。
“随便什麽都行,我沒有什麽胃口。”我鑽進被子裏,想再睡一會。他見狀為我拉上窗簾,打開房門離去。
Gin,我不能說,不能告訴你我和Boss的約定。你若知道必定會反,那太危險了,我已經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你……含淚閉上雙眼,淚水連同這些辛酸的事都被我咽了下去,真的很苦澀、很苦澀……
意外是不斷的。接下來的日子對我來說是沉痛的,對我的打擊也是巨大的,大到足以改變我的整個命運軌跡。
“Rye是卧底,已經暴露了。”他面無表情的對我說出這句話。
“什麽?!”我猛地坐起來,“他怎麽會是卧底?!”之前我一直以為他只是有叛變傾向,但沒想到他從一開始就是卧底,從一開始他就在利用我們姐妹。
肚子突然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有一些粘稠的液體順着大腿流了出來。Gin看到馬上去叫來了醫生。
姐姐呀,你怎麽就愛上了這麽一個人呢……
醫生來檢查了我的狀況,又問了Gin幾句話,就責怪着他:“不是告訴你好好照顧她嗎,太大的情緒波動會讓她再次出血,你怎麽就不聽呢!她還這麽年輕,這對她身體有很大害處你懂不懂啊!說話間護士已經端來了托盤,和醫生一起忙着給我止血。”
手機響了。
我拿起來看,是姐姐。Gin一把搶去拿到了我無法觸及的地方,劇痛與焦急一并折磨着我,額頭已布滿汗水。
“你、快給我……快……”我掙紮着,一側身體離開了床面。他不為所動。護士們急忙将我按住,嗔怪道:“都什麽時候了,再重要的事也往後放一放。”
我堅持,“Gin,你快給我,快啊……”我眉頭緊鎖看着他,他還是沒有挪動。手機鈴聲一直在響。姐姐知道諸星暴露之後這麽快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确認我的安全,此時不接電話她一定會接近崩潰的。
醫生嘆了口氣,轉過頭去對Gin說道,“你就給她吧,她這麽不老實我們也沒辦法進行。怎麽都這麽倔呢,吵架也得分個時候吧。”
腹中的疼痛加重,我無力的躺在床上,咬緊嘴唇盡量不發出聲音,他嘆氣,走到我身邊,“給。看你這個樣子要怎麽接電話。”
我平穩了一下呼吸,整理了一下聲音,“你們都不要出聲。”我囑咐道。然後,按下了接聽鍵。
“喂?”
“志保,是我。”電話那頭是姐姐的聲音。
“姐姐。”
“你在做什麽,怎麽不接電話呢?”
“剛剛在實驗室裏,你知道的,實驗室裏接打電話會影響儀器。”腹中的疼痛好像暫時平息了,我的聲音很小,姐姐的聲音卻很疲憊,大概一夜沒睡吧。
“哦。”她似乎放心了。“他們沒有把你怎麽樣吧?”
我勉強的擠出幾聲笑,“我會被怎麽樣啊。”
“志保,大君他……”
“他的事,我都聽說了。你不要太難過,姐姐。”
微痛襲來,我咬着左手食指,盡量不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我不會太難過,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你還記得那天在咖啡廳嗎?事實上,那天上午,我無意間聽到了他打電話的內容,那時我就知道他是卧底了。而且,出事的前一天,他也親口跟我承認了……”
“那你還……你明知他是在利用你……”
她淡淡的笑笑,“認識他之後,我都不相信現在的我真的是過去那個宮野明美了。愛情和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呢,志保。”
愛情和時間嗎。我無法再撐下去,閉上雙眼,明白我必須馬上結束這場對話。對不起,姐姐,盡管我知道,現在是你最需要我的時候,可是,我不能讓你知道我這裏的事情啊,面對戀人的離去和親人的病況,心力交瘁的你如何受得了。
“我要去工作了,姐姐,改天再聊吧。會議已經開始了呢。”這已經是我能發出的,最後一句語氣正常的話了。
“志保……”她似乎欲言又止,轉變了急切的語氣,“嗯,去吧,還有,要平平安安的,是我對不起你。”
別這麽說,姐姐,是我沒有能力讓你早一些離開他,是我把你帶到水深火熱中來……沒有辦法再說下去,我幾次張嘴,卻沒有發聲。只能在心裏這樣對她說,然後,挂掉了電話。
右手順重力垂下,任手機掉落在地板上。之前沒有爆發的所有痛感此刻一并襲來,我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沒有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