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默契

顧行知費了老大的勁,才把到嘴的那句“不知廉恥”給咽下去,保持着良好的修養沒有當場發作,只是從耳朵到脖子的暈紅,多少洩露了他惱羞成怒的心情。

在萬仞山修煉五百多年,不是沒遇過愛慕自己的女修,但都矜持含蓄,幾曾如此大膽過,這讓他想起那日被困赤秀宮中所遇之事,媚門的豪放作派委實讓人厭惡。

那邊一大一小卻已吵開,小木頭人怒:“你什麽和我搶?”季遙歌無辜聳肩:“我為什麽不能和你搶?”顧行知覺得再聽下去,有可能莫名其妙就被她們瓜分完畢,便甩下袖子不發一語騰身飛起,連劍也不用。

才飛了一小段距離,顧行知就覺腳下不對,低頭一看,腳踝處不知幾時竟被系了根細軟藤蔓,再一轉頭,就見那藤蔓另一端系在柄飛劍劍柄上,一大一小斜坐劍身,見他望來,二人不約而同齊齊揮手。

顧行知臉色更差了——他堂堂一個結丹修士,竟沒能察覺她的小動作,果然是被氣壞了。

卻是不知,那藤蔓早在季遙歌說“喜歡”之時便已悄悄種下,她太了解他的作風了。

一怒之下,顧行知斬斷藤蔓,那頭傳來“啊”的尖叫,小木頭人直墜而下,掉到一半被淩空卷來的藤蔓卷了腳,叫季遙歌倒垂在半空拎着,一路飛過去。季遙歌已在他斬藤的瞬間閃現到顧行知身邊,觑着他飛行的方向問道:“要去天鬼門?”

“滾開!”顧行知極其罕見地爆了粗口。他心裏煩,也有些驚訝,按說築基期的修士不可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但季遙歌是個例外,她的修為不錯。

季遙歌卻是暗暗叫苦,她已經施了全力也只是勉強跟上,可顧行知才用了五成功力,她的速度保持不了太久,漸漸緩下:“你慢點。”一句抱怨才出口,身邊的男人就已經一步躍出,将她遠遠甩下。

顧行知料定她跟不上來,松口氣,呼嘯風聲中卻突然傳來遙遙聲音。

“天鬼門早被蕭無珩占了,你趕去送死麽?”

一句話叫他煞停步伐,轉身卻只有茫茫雲霧,不見那一大一小身影,還有随風而至的哭喊:“啊——要摔死了,摔死了!”這是小木頭的哭嚎。顧行知忍了忍脾氣,劍指一掐,背上嘯鶴劍铮地出鞘,如流星般掠過天際,沖入雲霄。不過轉眼,嘯鶴劍就駝着兩個人回來。季遙歌老神悠哉地坐着,小木頭人驚魂未定地抱着她的腰,作為劍主的顧行知自不肯和她們去搶劍上那一畝三分地的位置,只能幹站在旁邊,咬牙切齒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天鬼門被蕭無珩占了,你現在過去是送死。”季遙歌蕩着腿開口,“顧道友,我知道你們肯定對靈海感興趣,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只想進靈海讨點好處,礙不着你們什麽事,你帶着我,我把我知道的事告訴你?”

“太貪心對你沒有好處!”顧行知直視前方,不去看她帶着蠱惑的眼眸。

“那是我的事,也不勞顧道友操心?顧道友這是想去天鬼門查探?你們宗門的人不是已經撤出啼魚州了?”唇被風吹得幹燥,季遙歌舔了舔,“看來三宗是另有安排了,不知這回派了多少人過來,能不能對付得了蕭無珩?你告訴我你們有什麽安排,我告訴你蕭無珩的布屬,如何?”

“你詭計多端,我為何要信你?赤秀宮本來就與鬼域多有來往,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和蕭無珩勾結?”顧行知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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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你們真的另有安排!撤出啼魚州是假的!”季遙歌恍然大悟。

“你!”不知不覺被她套了話去,顧行知氣得伸指指向她。

季遙歌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別你啊我啊的了,快落下去,已經到天鬼門地界,再進去就被蕭無珩發現了。”

顧行知用力抽回手,身形忽下,嘯鶴劍也驟然傾斜,直墜而降,小木頭人沒有修為,大起大落之下會被甩出,尖叫又起,卻被季遙歌死死捂住了嘴。雲霧從身畔疾速掠過,化作冷風,山巒草木漸漸展于眼前。

不過片刻,三人已經落到兩座山巒相交處。

————

天鬼山位于啼魚州最西,由三座低矮的山巒組成,山勢并不陡峭,不過這三座山巒卻呈三角圍起一隅盆谷。那盆谷常年覆雪,無一絲靈氣,是絕靈之所在,萬物不生,蟲獸絕跡,是個極其罕見之地。

天鬼三山以甲乙丙為名,季遙歌與顧行知所降之崖,正在鬼甲與鬼丙相交處的密林之外。二人站在崖上居高而望,整個天鬼山域此刻都被巨大法陣籠罩,天空陰雲秘布,雲中透出猩紅,無形的壓迫感不需靠近就能輕而易舉讓人察覺。

“看來天鬼三山各一處陣眼,三點成陣,将此地圍起。”季遙歌把剛才的不正經收斂起,指着鬼甲與鬼丙的山頭正色道。這法陣傳來的靈壓巨大,想來威力非比尋常,難怪元還在傳音石裏傳回的聲音略顯疲倦,想來他費了不少力氣才潛進去。

顧行知心情有點沉重,眉宇壓着一團郁色,他奉師門之命留在啼魚州就是為了查探情勢,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蕭無珩為何要在天鬼山布下此陣?”

“我哪知道,你想知道,就自己進去看看。”季遙歌挑挑眉,并沒将靈海入口之事告訴他。

顧行知正在思考,竟順着她的話忖道:“是該進去探探,不過此陣很麻煩。”

“蕭無珩的人也要進出,此陣必然不是全封,應該留有出入口亦或是進出法門,找到的話就能想辦法混進去。”季遙歌回道。

顧行知颌首,神識放出,仔細探查天鬼三山地勢,季遙歌也是一樣。小木頭人見二人皆滿面正色,識相地閉上嘴,不再咋咋呼呼吵他們辦正事。不多時,顧行知忽道:“乾天望西……”季遙歌順接下句:“坤地向南……”

“生門位中。”就是正對着他們的這片樹林

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聽到季遙歌的話,顧行知滿面震色地轉頭看她——

能看破法陣的生門,是為一驚;與他能有如此默契,是為一震。他與白韻五百年所培養的默契,也不過如此,而她才和他認識了多久?

季遙歌卻已掠下山崖:“過去看看。”

正好,她也想探探這裏的情況,好為來日進靈海作準備。元還雖承諾過帶她進靈海,但她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

————

法陣的生門,就是所留的出入口,按照推算,恰在兩山之間的這片密林裏。季遙歌這回卻是召出自己的飛劍,拉着小木頭上站上去,比顧行知更快飛到崖下,停在靠近密林的草叢中,果然遇到從裏面出來的幾個修士。

修士共六人,穿的是逍遙門的衣裳,舉止與常人無異,只是目光呆滞,面色慘白,沒有活人氣息。季遙歌瞧不出他們怎麽出來的,那法陣有障眼作用,從外頭往裏看,只能看到一片密林,這六人像是憑空出現般,排成一隊循山而行。

“你要做什麽?”顧行知看到季遙歌往小木頭人手裏塞了張符,小木頭人便起身往外走,他忙低聲喝止。

“我讓小白去探探情況。那些人是被鬼域的馭鬼控屍術所操縱的死人,他們只對活物有感知,小白……”季遙歌低聲解釋,“她不是人。”

小木頭人聽到這聲解釋,回頭沖顧行知甜甜一笑,就飛快地從草叢中竄出。顧行知與季遙歌藏于草叢中,只遙遙看着小木頭人越來越接近那六個屍人,不由自主替小木頭人捏了把汗。好在小木頭人雖然鬧騰,關鍵時候卻還是能頂上用處,那六個屍人果然沒能發現小白跟在後面,小白悄悄躍起,小小的身體像張符人般緊緊貼最後的屍人背上,一手攬着屍人脖頸,一手緊扣着張封屍符,朝那屍人腦門一按。屍人頓時“咚”地聲僵硬倒地,而前五個屍人卻宛若未聞。小白“嘿喲嘿喲”地小聲嚷着,把沉重的屍人拖到草叢裏。

顧行知看得無語,那邊季遙歌已經在屍人身上摸起來。

“看,是不是這個?”她在屍人腰間拽下一面銅錢令,上面以血畫了些古怪咒紋,她看不懂。

顧行知接過看了兩眼,道:“應該是,試試吧。”語畢他看着季遙歌,思考要如何才能将這兩人甩下,季遙歌也直直看着他,滿眼都是“休想甩下我”的戲谑。她已出謀出力,這時候他甩下她,他就太過小人,所以思考很快有了結果。

“還能再弄一面令牌嗎?”

季遙歌搖頭:“我只有一張封屍符,這些屍人修為不高,如果用搶的倒是可以,但怕會驚動持陣者,得不嘗失。”

一面令牌,兩個活人一個木頭人,有點困難。顧行知略作思忖,向她抛出一物。

季遙歌接到了那件隐蹤鬥篷,聽他道:“披上。”她做了個長長的“哦”的嘴型,沒出聲,将灰舊的鬥篷披在自己鬥篷之外,正要系上,卻見他忽然背向她,聲音含糊道了句:“上來。”

“啊?”季遙歌沒能會意。

“我背你。”背着她的那張臉已經漲紅,顧行知在心裏安慰自己——非常時刻非常手段。

身後只傳來兩聲輕笑,綿軟的身體就悄然無聲地貼到他背上,皓腕繞來纏住他的脖子,将寬大的鬥篷由後罩上二人。

“那我呢?”小木頭人擡頭,幽幽怨怨都是嫉妒——明明是她拿的功勞,卻什麽都沒享受到。

“委屈你一會了。”季遙歌拔下發簪一揮,小木頭人便消失在二人眼前,“裏面太危險,你先陪陪任仲平。”

“走吧。”她将發簪重新插好,拍拍顧行知的肩。

顧行知後頸發燙,他深吸口氣,欲要緩和自己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鼻尖卻鑽入一大口她身上的幽香,心髒頓時更加難控,他不得不屏息。

二人的身形随着鬥篷的罩下而徹底消失在空氣裏,顧行知屏着氣背着季遙歌掠到了法陣之前。

銅錢令閃過,眼前這片密林就像幅畫般突然融開一道缺口,顧行知背着她閃身而入。

————

法陣後的密林并沒兩樣,只是添了些蟲獸風聲,顧行知尋了個隐蔽的角落将季遙歌放下。

“別脫,你境界低,鬥篷先穿着,一會跟在我身後,別亂來。”顧行知阻止了她的動作。

不喜歸不喜,偏見歸偏見,季遙歌還是能從他生硬的叮囑裏聽出些許關切。

顧行知是個正人君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謝謝。”空氣中只有她清脆的聲音,真誠道謝。

顧行知不再多話,小心翼翼地往前掠去,為了遷就季遙歌,他的速度不是很快。密林頗大,樹木繁茂,落下的天光帶着一縷赤紅,讓這片樹林變得更加詭谲莫測。二人沉默掠行許久,眼見到頭,卻見靠近盡頭之處,一條金黃裂隙突兀地浮在半空中,濃郁的靈氣從那裂隙中散發出來,精純得叫人忍不住想就地打座吸納。

二人不敢靠近,遠遠便停步,季遙歌的聲音響在空氣中:“這是何物?”

顧行知搖搖頭:“不知。”他閉眼片刻,睜開時疑道,“極精純的土靈氣。你在這裏等着,我過去探探。”

“小心。”季遙歌沒同他多廢話,只叮囑一聲。

顧行知的身影晃了晃,消失在她身邊,再次出現時,已到達裂隙之下。季遙歌藏在鬥篷裏的手将玉管打開,高八鬥悄然爬到她耳後。

“高八鬥,可知那是何物?”高八鬥閱遍群書,興許他會知道一些。

“看不出來,有些像空間裂隙,我無法确定。”高八鬥的聲音響在她耳畔。

“空間裂隙?”季遙歌從未聽過這玩意兒。

“就是……”高八鬥正要解釋,語調卻忽然一變,“不好,那小子危險!有元嬰期修士!”

話音剛落,季遙歌便發現空氣陡然變得陰寒,一道紫光直沖顧行知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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