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戰起

天光破雲,青巒鳥影,開闊的景象讓習慣了逼仄石洞的季遙歌有幾分不真實感,像做了一場時日久遠的夢,醒來就被淡忘。

但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回想發生的事,也無從感傷,才從裂隙中踏出,她就已察覺到四周不同尋常的氣息。她不知靈根将他們送到何處,這并非他們進裂隙的地方,但應該還在天鬼山地界內。腳底感覺到地面的微顫,這顫動每隔十個呼吸就停滞一會,而後重複,仿佛地底有人擂鼓,節奏分明。

這是處高崖,四野無遮,能将周圍景況一覽無餘。她放眼望去,此處地勢三山抱谷,應該是天鬼山深處,她所站的山崖之下便是那一隅盆谷,只是傳言中終年覆雪、寸草不生的荒地,此時卻生氣盎然。

冰雪消融,化成細流蜿蜒而去,谷內草木抽生,竟是萬物複蘇之象,細如絲脈的靈氣從地底氲出,形成聚靈所在。她想起元還的話,料想這應該就是靈海入口所在位置,如今霜雪融化,異象頻生,極可能是入口開啓前兆。

思及此,她又覺古怪。既是靈海入口,蕭無珩的屍人卻一個不見?她不在的這段時間,啼魚州發生了何事?

旁邊一道人影掠來,卻是後一步離開礦洞的顧行知。少了聒噪的小木人,二人間只剩詭異的沉默,盯着崖下良久,他才開口:“我送你出去。”聲音沉啞,眸中有愧,搶奪戊土靈根時的怒恨都已消失,如今眼前浮浮散散,只有滿天飄散的螢點。

“不必。”季遙歌不假思索地拒絕。

顧行知卻突然出手攥住她手腕:“跟我出去,我送你離開啼魚州!”心緒複雜,唯有一點最是清晰,他不希望她死。

季遙歌面無表情,只手間刃光閃過,劃向他手背,他半途縮手,她不過冷剜他一眼,便縱身躍下山崖。地面的顫動陡然間明顯,兩側山林間嘯音四起,天鬼三山上竄起紫光,鳥飛獸驚,從林間如潮般奔湧而散,風卷雲聚,刀劍铮鳴的鬥法聲逼近,蕭無珩布在天鬼山外圍的法陣似乎被人攻破,大批修士湧入天鬼山,顧行知已看到壓着天際飛來的無數修士。

他再顧不上季遙歌。

季遙歌躍下山崖後便化作一道青影朝東面飛去,手裏的傳音符中,是白硯興奮的聲音——

“師姐,我們攻進天鬼山了,你人呢?”

————

砰——

樹木被飛來的屍人撞斷,赤秀宮的弟子們各執武器沖入林中,将屍人大軍打得七零八落。夜珑、月霄與白硯等人沖在最前方,迎面就遇上一道閃入林間的身影。

那身影疾速掠來,一劍削去正白硯纏鬥的屍人之首,脆聲道:“白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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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硯眼眸驟亮:“師姐!”只這一聲,便讓夜珑與月霄齊齊望來。

“你這幾天上哪兒去了?”白硯與她并肩而立,同時迎向新纏來的屍人。

“我按元仙尊的吩咐去查點事,被困在礦脈中,今日才得以出來。”白硯眼中的欣喜沖淡了她心頭冰冷,她橫劍斬下道劍光,将纏來的屍人逼退。

“你這沒良心的,也不知道與我交代一聲?給你傳音也無人理會,枉我這些日子替你擔心受怕。”白硯不悅地飛了一記白眼,手中離火跟着她的劍光釋放,将面前兩個屍人燒得焦黑。

“別說這些了,快告訴我這幾天出了何事?”前方已經沒有敵人,季遙歌與他并肩飛出了密林,落到山谷上。

“你不在的這些時日,咱們赤秀宮差點不保……”白硯長話短說。

天鬼門的肖丘見過應霜的第三日,蕭元珩座下兩個護法就帶着數十屍人侵至雙霞谷內,幸而啼魚山主早就得了消息,按元還吩咐,聚集餘下三門之修,趕到赤秀宮,将媚門保下。至此,靈海之秘再守不住。

“今日是咱們啼魚州反攻之日。元仙尊負責破此法陣,山主集四山門之修為仙尊護法,如今法陣已破,大夥便齊攻入天鬼山。應霜夫人已被仙尊說服,同意将靈海法器獻出,我們占下天鬼山,便只等靈海打開,不用離開啼魚州,不用解散赤秀宮。”白硯眼角飛揚,眸中盛滿興奮——對靈海的期待,無需分別的喜悅。一百九十九年,于凡人而言就是兩輩子時間,他在這裏呆了兩輩子,還差一步就能回去,可他竟不想回去了。

季遙歌聞言卻心知肚明,哪裏是元還說服了應霜,分明是應霜的選擇,她想尋找萬岩的下落,始終都要借助蕭無珩亦元還的力量,元還那人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定然是用赤秀宮為條件,讓應霜選擇了他。

“對了,小白呢?仙尊說她跟着你,怎麽沒見着她?”白硯朝她附近看了幾眼,确認沒有沒木頭人的身影。

季遙歌轉開頭,看向遠處:“小白沒了。”

“……”白硯一時領會不了“沒”這個字的意思。他雖與小木頭人相處時日尚短,卻也曾經共過患難,小木頭人那脾性,很難有人不喜歡她,這段時間他幾乎是将她視如親妹,一天沒聽到她咋呼都嫌悶,此時乍聞噩耗,他久難反應過來。

“大白哥哥”的叫喚猶在耳畔,可連一句告別都沒留下,人就不在了?

“她……怎麽死的?”良久,白硯才開口,半落的眼簾下一片陰影。

“她的事,你別管。”季遙歌搖搖頭,沒有告訴他原因,“元仙尊呢?他人在何處?”

白硯擡首望天,手遙遙一指:“那裏。”

“白硯,你替我傳信山主,讓他帶人抓拿顧行知。三宗對靈海有所觊觎,顧行知一直在啼魚州內查探此事,不能讓他把消息帶回去,務必抓住他。他境界在結丹中期,不過修為逼近後期,多帶些人去,一定要把他帶回來!”季遙歌看了眼适才躍下的山崖,擡手,“往那個方向搜。”

語畢,她朝元還的九霄亂曦鬥飛去。

天殺地殺陣若已布下,她不能放走顧行知。

隔着遙遙的距離,顧行知隐在山石間,看到季遙歌望來的那一眼。

涼薄無情,再無半分情義。

他攥緊劍,疾速往山林外掠去,不再回頭。

————

天際壓着一層厚重的五色雲海,雲間有螭龍穿行,繞着正中的九重方鬥。元還盤膝坐于鬥上,年輕的臉龐被照得一片明亮。

應霜背負長卷,站在祥雲一端,看着地上蝼蟻般的修士,良久方長長嘆口氣,正要開口,卻見有道人影自五色祥光之間掠來。元還并無反應,任其落在亂曦鬥的雲海上。

“遙歌?”見到來人,應霜不由一奇。

季遙歌行個揖禮,道了句“夫人”,便徑直往元還身前走去。

元還緊閉的眼緩緩睜開,看着形容有些狼狽的季遙歌,沉道:“上來吧。”

九霄亂曦鬥由方鬥與雲海組成,雲海深厚,方鬥九重,十分寬大,季遙歌踩着方鬥一層層邁上,在應霜詫異的目光中停在最高那層,站在了元還身邊。那個位置,就連與元還私交甚好的啼魚州山主沈庭,都沒有上去過。

“出來了?”元還淡道。

季遙歌點點頭,從儲物镯中召出了木頭人的殘軀,雙手恭恭敬敬奉上,在他面前低頭:“仙尊,多謝這一百九十九年照拂,如今幽精已逝,此物奉還。”不論如何,幽精是她主魂,跟着元還近兩百年,得他諸多照顧,這一分恩,是她當謝之情。

元還手一招,木頭人散亂的身軀卻突然從季遙歌手裏跳下,扭動着拼湊在一起,恢複人形,卻不再擁有鮮活眉眼,僵硬站着,随着元還指尖輕彈而動,像個無聲傀儡。他把玩片刻,終是覺得無趣,又将木傀儡扔回給季遙歌。

“我不要了。”他摸着空空如也的尾指,眉目無瀾,不見悲喜。

季遙歌沒多說,接下木傀儡收起,又道:“日前你要我查探之事,已有眉目。”

“說。”

“謝冷月已號令三宗在啼魚州外秘布十二天殺與十二地殺陣,此陣為天地絕殺,若是啓陣,結丹期下修士,無一可逃。”

此語一出,元還冰面似的神情終于現了絲裂紋。

————

何為十二天殺、十二地殺?

那是謝冷月親創的絞殺之陣,無相劍宗的不傳禁術。陣法由十二天眼,十二地眼所組成,天眼地眼交錯縱橫成網,由上至下将這二十四眼所連結的區域覆蓋,是一張巨大并且可怕的劍網,陣啓之時,這張網将由上而下、由外而內收攏,在此陣中的修士便宛如置于儲物袋中,脫逃不得,只能被無處不在的劍刃絞殺。

在這密集而龐大的劍刃之下,結丹期內的修士是絕無生還可能,結丹期以上的修士也未見能讨到好去,化神期之下必将重傷,而化神期以上,也必受其縛。

雖然此陣無法置元還、蕭無珩等人于死地,但牽制住他們卻是綽綽有餘。

謝冷月不急,他等着那一天。

“師尊,天殺與地殺陣已經布好,什麽時候能封陣?”葉昭闌抱拳向謝冷月請示。

萋芳谷的風刮得有些猛,然而站在崖邊的謝冷月衣袂不動、發絲不揚,和他的笑一樣,四平八穩。

“既然好了,那就封陣吧。”謝冷月道。

“可是行知還沒出來。”葉昭闌回道。

法陣一封,連顧行知也出不來了。

謝冷月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從身後的百裏晴身上掃過,她垂首站着,很是乖順,不過聽到顧行知的名字,還是擡眼了。

“現在是只留西角未封吧?”謝冷月微笑道,“那便再等兩天,若兩天後他沒有回來,就封陣。”

兩天?顧行知已經失聯了十多天。

百裏晴咬咬唇,忽道:“師尊,弟子想進啼魚州尋顧師兄。”

“只有兩天時間。”謝冷月靜靜看着她。

“弟子知道。”

“允了。”謝冷月笑得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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