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靈根

季遙歌睡着了。

自修行以來,夜晚都在打座修煉中度過,她不記得上次睡着是在什麽時候,也不記得睡着的滋味。

牆角燃着盤兜末,香氣缭繞,熏着滿地散落的衣裳。幔帳微掀,男人的腿斜挂床畔,上面枕着女人長發披散的頭。元還未眠,松攏着一件雪青的單衣,歪倚在床頭,随意卷了簇季遙歌的長發繞在指間把玩,目光懶散地在她身上游走。季遙歌眨眼醒來時,正瞧見金墨雙瞳裏帶着邪性的光,她像做了個荒唐的夢,夢裏做了以前從來不會做的事。

肆無忌憚的惑亂,任性妄為的撩撥,沉溺在歡海浮沉間。

她把一個化神期的修士勾引到床上,做了她在赤秀宮兩百年都沒嘗過的事。

這是現實,不是夢。

“我睡了多久?”她坐起,蓋在身上的男人長袍滑落到腰間,只剩長發為衣。

“一炷香左右。”他曲起腿,饒有興致地看她。披爻長發的間隙間,有她看不見的斑駁痕跡,一點一點,讓人回憶起忘情的瘋狂,他承認他要的有些狠了,但她沒喊停。

“我們在這裏呆了多久?”她很平靜,伸來抓來衣服,在他面前一件件穿起。

沒有耳鬓厮磨的纏綿,還有點無情的味道,但仍是吸引人。

他不以為意,掀開幔帳下床,道了句:“五天。”

季遙歌系帶的動作一停。

竟然在這裏呆了這麽久?

“怎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他轉身,戲谑問她。

季遙歌臉微燙,用手指梳着頭發,只道:“我沒有幽精,為何……”

幽精主男女之情,男女之歡,她既無幽精,從前連媚藥對她起不了作用,卻為何會對這場露水歡愛有種食髓知味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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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過來。”元還向她招手。

她乖乖上前,站到他胸前,他伸手挑起她下巴,雙指閃起一點青光,道了聲:“別抗拒。”便将青光壓在她眉心朱砂印間。季遙歌閉上眼,只覺一道刺涼闖入元神,她下意識要抵禦,很快便又放松下來。

元還探了片刻收回手,眼中浮起一絲疑惑:“你……”

“我怎麽了?”她揉揉自己眉心,那裏只剩他指腹留下的一點溫熱。

“你的主魂空缺上已有新的幽精生成,只是很微弱,也極其不穩定。”元還忖道,這情況确實特別,他還沒見過缺失的魂魄能再長出來的。

季遙歌想起的卻是媚骨說過的話。《媚骨訣》可令幽精再生,沒想到竟是真的。小木人消失了,幽精新生,那豈非意味着,她從此脫離過去成為全新的人?

“不穩定的幽精,就是未成熟的精魂,更多的是憑借本能行事,還不能感悟更深的東西。”元還仍在思考,也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蹙眉,“所以,你先前的行徑,是受新生幽精的刺激而源自本能的索求,換作任何一個人站在你面前,你都會……”

人從根源上說,也算獸的一種,既然為獸,本能的沖動定然是與生俱來的,而男女/歡愛的需求,就屬于一種本能,先于各種感情而萌發,而所有的情感束縛皆是成長過程中逐漸産生的。季遙歌這就是被某種本能所引導,因為她的幽精還太稚嫩。

“不可能!”季遙歌馬上打斷他的話。她順着他的話往下一思考,如果結丹那天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她随便想了幾個自己認識的男人,再代入到那日的情境中,馬上便一陣抗拒。

“哦?”元還意味深長,“那是只有我?”

“……”季遙歌被他問得有些懵,稍頃才道,“總要找個順心順眼的。”

元還笑了,眉眼皆彎:“那麽我很榮幸,能教導你,成為女人。”

季遙歌用力套上火紅的鬥篷,不再理會他顯得可惡的笑,轉身飛出樓闕。元還撫着額,無聲地笑到雙肩顫動——她像個剛剛化形成人的獸修,既有獸類天生的冷酷清醒,也有對人間的懵懂迷茫,有趣極了。

————

任仲平趴在沙礫上刨着沙裏的螞蟻玩,高八鬥仍是蟲形,悄然無聲地趴在任仲平頭上打瞌睡,兩人俨然一對難兄難弟。沙地上忽卷起陣風,火紅的身影出現,任仲平馬上跳起來,高興地撲到她身邊:“仙女姐姐。”

季遙歌摸摸他的頭,拿出空管朝着高八鬥示意——高八鬥朝她翻了一記白眼,如果作為蟲子他有眼白的話,那應該叫白眼。兩千多年道行的蟲子很是郁悶,但他還是認命地鑽進玉管裏。

元還出來時,季遙歌正将玉管系回腰間。他手一招,就把金簪從土裏淩空抓來,朝任仲平晃了晃。任仲平怕元還,往季遙歌身邊一縮,季遙歌安撫他:“去裏面呆着安全,乖。”他只好可憐巴巴地點頭。

任仲平瘋瘋颠颠,帶在身邊多有不便,也不安全,元還轉動簪子将任仲平送回簪中,季遙歌已經把長發绾起,從他手裏抽走金簪往發間一插,元還攤攤手,轉身收起布在四周的八合迷蹤陣。

“我結丹閉關了多少時日?”季遙歌四下展望着問出聲。

除了靈氣更加濃郁之外,這地方粗看上去和外面沒什麽兩樣。他們兩所站之處,應該是靈海三山其中一座山的山腳下,腳底是片松軟的金沙,觸目所及,除了近在眼前的山巒外,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已有五十日。”元還一邊回答她,一邊往山上走去。

五十日?抛開和元還荒唐的這五天,她用了四十五日時間結丹?這個速度,恐怕在整個萬華神州也找不到幾個人了。白韻雖然修煉速度極快,但閉關結丹也花了近三年時間,如今她四十五日結丹,已遠超過去。而從整體修煉速度來看,她只比白韻慢了一點,同樣是兩百年時間到達金丹期。

這個速度,她是滿意的。

目光觸及元還左眼上所縛之絹,她又問道:“你的外貌為何總在變化?”一會年輕,一會老,而眼下這個模樣,才是他真正應該擁有的外貌,也是兩百年前初次相逢時他的模樣。

那雙眼睛,她記憶至今。

元還頓步,道:“因為我修的功法比較特別。《梵天困生書》,聽過沒有?”

季遙歌搖搖頭,她孤陋寡聞了。

“梵天困生,是記載于金蛛皇之背的法訣,以人之生死輪回,困生修道,每逢功法緊要關頭,修者便入凡者輪回,生老死,而後涅槃歸來,是為蛻行。”

這便是說,元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慢慢衰老,而後突破,再涅槃歸來,化為嬰孩長成青年。所以……

“兩百年前我看到的那個嬰兒……”

“是我。”元還給她答案。

“那後來怎又老了?”她的問題沒完沒了。

“與蕭無珩之戰,他雖敗退,我亦受重傷,不得已之下困生療傷,待涅槃痊愈,誰知蛻行期提早到來,不及應對,以致傷勢無法痊愈,回不到全狀态。這幾日在靈海受靈氣浸養,方才痊愈。”因此才出現了先前那個少年元還。

“原來如此。好奇特的功法。”季遙歌恍然大悟。

元還帶着她步行入山,二人絕口不提分道揚镳這事,仿佛那個約定從未出現過。

————

他們所進的這座山,是靈海三山位西的那一座。走了一段時間,季遙歌漸漸品出這地方的古怪來,就拿靈海三山來說,論理位于同一區域,所受的雨露陽光差別不大,可這三座山的地貌特征卻截然不同。譬如他們腳下所踩的這座山,整座山上竟未生有一棵樹木,全是焦黃石岩,而緊挨着他們這座山的另一山,卻又草木蔥郁,一派繁茂。這山雖說頗大,但到底也沒到能讓地貌差異如此之大的地步,更別提山下那片無邊無際的沙漠,還有他們剛進來時的那片草地。

不過很快,她的疑問又被另外的事取代。

“你到底在找什麽?”

她見元還停在山中一個洞窟之外,拈了只符鶴飛入查探,不禁奇道。這洞窟看起來平平無奇,像是個普通的岩洞,外圍也毫無禁制,不像剛才一路過來,他們遇到了不少前人洞府,裏面奇寶光華流轉,就和傳說裏的一模一樣,這是個遍布古修寶藏之處,但元還通通沒有理會,甚至連探查都沒興趣,只一心找這些不起的岩洞。

符鶴飛回他掌心,化成一簇灰燼,他抖去掌中灰燼,朝洞穴深處走去。

“我在找上仙裴不回留在萬華的遺址。”他一走一邊道。

季遙歌嚼着這個名字,不太确定地開口:“萬年前萬華神州之上的不世之才,和你一樣,也是雜家奇人,被喻為天匠神手的裴不回?”

裴不回這個名字,她并不陌生,萬仞山的萬華神州史志中就有記載,此人天縱奇才,早已飛升上界,只在萬華留下無數遺址,供後人摸索。

這些東西,對同修雜家的元還而言,确實是誘人的吸引。

元還“嗯”了聲,繼續往裏探路。

“裴不回的遺址會有什麽寶貝?”季遙歌跟在他身後繼續問。

元還回頭看她:“你今天問題怎麽這麽多?”

“因為你今天說得也很多。”季遙歌那一臉“我在滿足你傾訴欲”的表情理直氣壯。

二人探得已深,這岩洞內部彎彎曲曲,甬道狹長,外面的光線已經透不進來,不過修士夜能視物,他們一直沒用照明物,話到此時元還掌中忽然綻起一簇金色火焰。

光芒大作,照着季遙歌理直氣壯的表情。

“我的錯,我閉嘴。”元還二話不說妥協,懶得和她磨嘴皮,擎着火快步走進去。

豈料才剛剛走了兩步,甬道中便傳來兩聲細微動靜,火光之下,有東西極快速地在牆面下掠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飛出來,撲到季遙歌背上,速度竟快到兩個人都沒能反應過來。

嘻嘻兩聲,是孩子調皮的笑。

小小的手捂到季遙歌眼睛上。只是季遙歌還沒來得及開口,元還已搶一步,把那東西從她背上扒下拎在手裏。

“戊土靈根?”元還詫異地看着被自己抓在手中不停掙紮的金黃色嬰孩。

季遙歌也大為詫異,她沒想過還能再遇見小靈根。小靈根此時手足亂動,卻無法從元還的鉗制中掙脫,看着季遙歌扁了嘴,大眼汪起淚,朝她伸手脆生生喊了句:“娘,救救。”

“……”季遙歌想起來,小木頭人教人他說話時,女人統一喊娘。

“你生的?”元還指着小家夥問她。

小靈根吐了個字:“爹。”還是小木頭人教的——當時指着顧行知喊爹,落在靈根眼裏,等同男人都是爹。

季遙歌劈手奪過小靈根,涼涼地回答元還的問題:“是啊,和你。”

“……”元還成功被她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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