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抱抱
很意外,花眠手裏的方都城模指向處是座陵墓,墓穴的洞口并未封起,墓道幽深往下,一眼望不到頭,也不知盡處在何處。墓道寬可夠三人并行,拱形頂,兩側磚壁刻有壁畫,壁畫只以黑紅二色勾線填色,繪的都是山川湖海,沒有走獸飛禽與人物,線條也精簡,顏色都還飽滿,未見脫落。六人各執着照明法寶走在這墓道中,仿似穿過一段通往未知空間的隧道,探究的心情不知不覺帶上幾許敬畏。
“遙歌?”走在六人中間位置的花眠發現季遙歌并沒跟上,回頭見她站在原處扭頭望着後方,不免奇怪,“可有異常?”
季遙歌四下張望一番,搖搖頭,道:“沒什麽。”剛才似乎聽到有人叫了聲“等等”,但身後空空蕩蕩,而她也沒在附近察覺到有第七人的氣息,興許是她錯耳,不過……
那聲音好生熟稔。
她蹙了蹙眉,腳步飛快地趕上前面五人。袁牧青後退幾步,和她并肩走着,問她:“我陪你一塊走。”
季遙歌知道她好意陪自己說話,以驅不安,便謝道:“我沒事的。謝謝牧青姐。”
袁牧青笑笑:“別客氣,這地方是挺陰森古怪的,哪有秘境設在墓穴裏,看着怪瘆人。”
兩人聊了幾句,便不再多話,跟着前面的人小心翼翼往裏探去。袁牧青的安撫并沒帶走季遙歌的疑惑,她無所覺地搓揉自己的手臂,眉頭越蹙越緊,一股難以言明的古怪感覺侵占四周。她總覺得,有人跟在她身邊,和她靠得很近,無形無影無氣息,這種情況她未曾遇過,心生警惕的同時難免疑惑。
這個跟着她的“人”,似乎并無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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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還當然沒有惡意,他已然确定,這六人之中唯一與自己能有些感應的,只有眼前這個女人。
已經一百零五年又七個月沒見的季遙歌。
第一眼,他就已經認出她了,只是名字還囿于心間,直到那聲“遙歌”,他才恍然,自己和季遙歌以一種莫名的方式相逢了。
他看得到她,聽得到她的聲音,卻無法觸碰,而她亦看不到他的存在,也許可以聽到一點點他的聲音,但并不真切。他們像身處兩個不同空間的人,在機緣巧合的碰撞下重疊,于是他以神識的方式被拉到此處。
在最初的驚駭過後,他已迅速冷靜,回想着來此前所發生的事,穹光歲河圖不知被何物所影響,雖只是拓本,竟也與之共鳴産生反應,不僅指向此地,甚至于直接将他的神識拉到這裏。
這意味着也許穹光歲河圖與這個墓穴有某種玄妙的聯系,不為外界所知,而季遙歌幾人的闖入恰恰觸碰到墓穴裏的禁陣亦或是法寶,以至與穹光歲河圖有了感應,将他帶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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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穹光歲河圖他尚無法參透,其中或有缺失之處,也許可以在這裏找到答案。
如此想着,他與季遙歌并肩探向深處。季遙歌似有所覺,總無意識地搓揉與他相臨的那條胳臂,迷惑不解的目光充滿戒備警惕,讓元還多看了她幾眼。都過去一百多年,這小狐貍還像以前那樣警覺多疑,她沒太大變化,可能有些僞裝,但他腦中呈現出的,依舊是闕樓那五天中她披發垂眸的撩人模樣。
此時回憶起來,不免荒唐又充滿……
他搖搖頭,把幹擾心神的思緒抛開,将注意力集中到這墓穴上。
兩側壁畫盡入眼中,他似有所悟。墓道盡處忽豁然開闊,局促的空間陡地變大,六人的步伐停下,季遙歌身邊的女人驚得跑上前去。季遙歌落單,元還思忖片刻,再作嘗試。
“季遙歌,我是元還。”他湊到她耳畔。
他想向她問明情況,又擔心再把人吓到,繼而引起其他人的恐慌,所以貼她很近說話,聲音低而輕。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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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遙歌渾身一哆嗦,只覺得陰風過耳。
修士本不信鬼神,然則今日情況太過詭異,種種異象只她一人有所覺,而暗中那東西似乎也只沖她而來。
她不由自主掐緊手臂,耳根有些發燙。那陰風拂過之處,恰是她身體極為敏感區域,她早已識得男女歡/愛滋味,這道詭異的風竟忽然撩得幽精情動,耳垂耳廓上的酥麻幾乎瞬間擴散到全身。
她的幽精還稚嫩,只有原始而本能的沖動,昔年在元還身上食髓知味後,這些年她都還自我克制着,并未縱情,這風一來,便勾得她差點壓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沖動。
胸中突突撞了兩下,她大為惱火地揉着耳朵,怒瞪身側空氣,恨不得将暗中作祟之人揪出剝皮抽魂。元還見她擰眉動怒的神情,卻是一怔,也不知自己哪裏惹惱了她,竟讓她連僞裝都不顧,像呲牙裂嘴的小狐貍,朝着看不見的他發火。
“進去看看,你們小心點,怕有機關。”走在最前方的薛湛喊了一聲。
腳步再度響起,幾人走出墓道。季遙歌克制住情緒,飛身跟在衆人身後出了墓道。墓道盡頭是個足可容納下數百人的沙地,正前聳立着一座墓門,不,說墓門并不恰當,那門高約三丈,朱漆銅釘,甚是威嚴,兩側接磚牆沒入墓洞洞壁之內,宛如一城之牆,牆上頂天建有闕樓,門前兩尊石獅并左右四尊陶俑,那陶俑身着金甲,手持長槍,威風凜凜,似守城校尉,雙眼如同活得一般,森森望着衆人。
城牆之上有筆力遒勁的兩個字——方都。
看來他們找對地方了,然而幾聲驚疑響起,卻不是因為眼前城牆與城門。
“你們快看!”袁牧青将手裏握的寶珠扔起,寶珠光芒大作,将偌大沙地照得分明。
所有人皆倒抽了口氣。
沙地四周橫七豎八倒了十來具骷髅,年月已久,骨肉腐去,然而骷髅架子上的衣裳卻仍完好,布料顏色鮮亮如初,除此之外這具骷髅還簇擁着幾十口銅箱,仿佛要擡運進般一般。于海和孫不離小心翼翼地敲開兩口銅箱之鎖,将箱子打開,剎那間金光閃起,竟是滿滿一箱金條,二人吃了一驚,将所有銅箱逐一打開,一時間珠光萬丈,叫人眼花缭亂,每一箱裏裝的竟都是滿滿的金銀珠寶。
季遙歌繞着這些骷髅走了一圈,最後停在牆根下的兩具骷髅前,道:“這應是郅雍國順帝及其寵妃。史載順帝在國之将破之時讓位哀帝,自己則攜大批金銀財寶帶着寵妃林氏前往尋找方都,以求長生。這些骷髅身上的衣裳多為內廷侍衛,這兩具則是帝妃形制,想來史載無誤。順帝确實想遁入方都,不過不知為何,都死在這裏。”
抛家棄國,以為可以長生不死,到頭來也不過淪為祭品,只是可憐白硯,以稚齡接下瘡痍滿目的江山。就憑這一點,季遙歌無論如何都覺得順帝死有餘辜,不值得半點同情。
“他們是怎麽死的?我們又該如何進?”薛湛提出疑問。
既是皇帝,身邊自當有修士為其引路方能找到這裏,然而他們還是死在這裏,足見這地方危機四伏,不是那麽容易進去的。
“他們應該是被這裏的機關法陣所殺。”花眠目光從陶俑上掃過,最後仰頭落在闕樓上,“你們小心一些,這幾尊陶俑是守城傀儡,闕樓之上應該還有機關暗陣,只要我們妄圖打開這扇門,這些法陣就會啓動。”
“至于如何進去……”他語畢頓了頓,看向季遙歌。
季遙歌正不客氣地将那一箱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珠寶往儲物袋裏裝,三十多口箱子須臾全空,看得于孫二人都來不及反應。修士雖不在乎黃白之物,進方都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財寶,然而到底是凡修,在人間生存都離不開金銀之物,薛湛和袁牧青還好,那于孫二人是散修,手頭緊,眼都已經看紅了。
“季道友,這些財物乃大家一起發現,理當歸公,緣何你獨自吞下?”于海看着空箱臉色頓沉
孫不離也滿面驚怒:“道友此舉何意?”
“何意?若我沒記錯,進方都之前,我們已做過協定。我出力開這扇門,作為報酬,若然在方都內發現凡間財物,便要盡歸我手。諸位都是點了頭的。我拿走我應得的東西,有什麽問題?”季遙歌收起儲物袋,淡道。
據花眠所猜,開啓方都之門,需要用到她對火候的掌控力,而在六人之中,只有她與花眠有這份能耐,但花眠需要兼顧另一事,不能專注控制,所以才求她幫手,而他們路上所得的凡間財物要盡歸她手,這是她在六人商議之時唯一提出的要求。因不涉修仙類的寶物,加之除了花眠之外其餘人并不知曉方都中可能藏有這麽一筆意外大財,故而都同意了,不想如今見財物巨大,于孫二人竟都眼紅不舍。
“你!”于海指着她鼻尖,“你早就知道裏面藏有這麽大筆財寶,故意诓我們同意。”
“是又如何?你們可有本事能控火?若有,這些財寶我便拱手奉上。”季遙歌毫不退讓,語氣四平八穩,老實的皮相之下,隐隐透着霸道。
“別吵了。”花眠慣常愛笑唇沉下,目光不虞,“還沒進去就要開始搶東西?這局是我做的,人是我邀來的,如何分配,也是一早商妥的。如果二位有異議,趁着現在還未進去,可以離開。我只有一句話撂在這,既然是一早說定的事,大家就按規矩來,別動什麽歪心思。”
于海還要争執,卻被孫不離一攔,二人只見花眠眼神不善,薛湛與袁牧青二人也不搭腔,便忖這番虧只能自己啞吞,遂閉了嘴,只恨恨看了季遙歌一眼,走遠去。
見二人作罷,花眠方沖她眨了下眼,季遙歌悄悄拱手,多謝其出聲相助。
元還站在她身側,将這眉來眼去的神情盡收眼底,眉梢略略一揚,将目光轉開。
那廂袁牧青跑來,小聲問季遙歌:“你要這麽多俗物幹嘛?”
季遙歌只一語:“我窮,很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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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風波過去,幾人又在城門前研究片刻,終于準備破陣入城。
花眠是出謀獻策之人,如何破陣,他最清楚,餘者都要聽他指揮。城門前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聲音:“除了陶俑、石獅、闕樓上設有機關法陣之外,據我所知,此城門亦有玄機。門下設有禁制重巒降,此禁制不破,這扇推不開,而此門由雷心鐵所鑄,中空,埋有天火火種,一旦觸發就會引至天火大作,将闖城者焚成灰燼。遙歌可控火,便由她負責控制天火,我來負責解除門下禁陣,将門打開。我二人控火破陣,不可分神,而一旦觸發天火,四周機關法陣亦會同時發作,所以你們要替我們清除幹擾。薛兄修為最高,便負責對付這四個陶俑傀儡;嫂子料理這兩只石獅;于海、孫不離,你二人對付闕樓上的機關。如此,可行?”
他已解釋得十分詳盡,幾人一聽便明,沒有疑議,花眠便道了聲:“那就開始吧。”各人便都站到門前,嚴陣以待。
季遙歌站在最靠門處,雙掌舉起,掌心向門,問了句:“準備好了?”
“好了。”薛湛與花眠異口同聲。
“破。”季遙歌将掌貼向朱門。
只聞得一聲輕“嗤”,朱門之上忽有微弱藍光竄起,如同蛇信,幽然探來。身後僵硬的械甲聲同時響起,闕樓之上嗖嗖射下無數銀光,宛如天女散花,左右兩側石獅嘶吼着躍起,直奔季遙歌背心。
季遙歌已然顧不上身後危急之勢,門上的藍光乍然綻起,化作一道烈焰,卷到她手上。
“這不是天火!”元還在看到那門上藍光之時便覺不妙,這哪裏是天火?藍中透紫,這分明就是蝕骨銷魂的冷焰天禁。
天禁火毫無熱度,卻可瞬間融蝕肌骨,銷魂毀神,是天地間一昧至陰至邪之火,以季遙歌眼下修為根本掌控不了。
在那火接近她手的前一刻,季遙歌就已經察覺不對了,這不是天火,天火熾熱剛猛,而此火毫無溫度,卻有刺骨寒意,還沒觸及,便叫人元神發顫。她要收手,卻已不及。此時若收手,不止她自己會被火吞噬,身後的所有人都活不了。
便是這電光火石之間,此火已爬上她手背之上,一陣刺疼鑽心入肺,瑩白的手背瞬間焦灼露骨。她不作多想,頃刻間召出當日靈根所贈之五靈茜紗,以紗覆手,抵禦此火。所幸茜紗之上五靈俱全,是當世罕見之寶,既可阻隔五形之物,亦可融入五形,暫時保下她的雙手。
可火依舊越燒越大,若她不能控制,身後奮戰的諸人都有性命之虞。
如此想着,她心中起一絲焦急。
“這是天禁火。”熟稔的聲音再度響在她耳畔,“不要急,我教你。”
季遙歌還沒反應過來,便看到憑空探出兩只手掌,按在她雙手手背之上,似有人站在她身後,由後向前,輕輕攏抱了她。
可她只能看到一雙男人的手——白皙,骨節分明。
而這手,已是如今的元還傾盡全部心神,所能幫到她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