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尬尴夫妻(三更)
寧祁的後背很寬闊,隔着薄薄的衣裳,鐘意能夠清晰感受到從上面穿過來的溫熱體溫。
鐘意把臉靠在上面,一夜未曾睡好的困意便直直往上湧來。為了不讓自己就這麽給睡過去,鐘意打算和寧祁說說話。
“将軍怎麽會到山崖下來?将軍不是應該在軍營裏頭麽?”
“昨日的公務完了,我便想着早些過來,于是就連夜過來了,只是晚了一步,你屋裏已經出事了。”
所謂臨時的緊急公務,便就是邊關傳來有南翎奸細潛入京城的消息,他回軍中去召集了心腹處理,布下龍甲衛四處追查擒拿奸細,最後查出的蛛絲馬跡直指那潛入京城的奸細很可能就是南翎的三皇子拓跋淵。
是拓跋淵吶。
或許是心底的那種心虛作祟,昨夜他的心中很是不安,不安到他選擇了連夜快馬加鞭從軍營趕到了鐘意這裏,可推門進來,卻只見着昏迷不醒的守夜丫鬟,和洞開的後窗。
寧祁的眉心皺了皺,“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你怎麽會從後窗跳下去?”
想到這個,鐘意的心中便是一沉,道:“昨夜,有采花賊潛入妾身屋中。”
結果沒想到,後窗竟然還給她埋伏了一個武功高強的洛淵,真是不跳不知道,一跳吓一跳。
鐘意覺得自己受了驚吓的小心髒需要人安慰鼓勵一下,“妾身與賊人動了手,可是賊人厲害,妾身只好跳窗尋一跳生路了。”
看,她為了給你守貞操都整的差點殉節了,貞潔烈婦,多麽值得褒獎與歌頌,趕快誇獎她贊揚她。鐘意懶懶地将臉靠在寧祁的背上,等着寧大将軍說她兩句好聽的悅悅耳。
采花賊?
寧祁的往前的步子倏地一停,“你因為這個,所以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鐘意收斂着小小打了一個哈欠,“嗯。”
她覺得,她昨日的壯舉都能編進烈女傳了有沒有?那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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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不想,寧祁彎曲的讓她趴着的脊背倏地挺直,鐘意的心裏一驚,連忙在寧祁的脖子上挂緊了。
寧祁的神色冷峻,眼底一層冰霜凝結,可又有複雜的光芒在眼底流轉糾結。
貞潔烈女,從一個丈夫的角度來講,他應該高興的不是麽?因為他的妻子依舊冰清玉潔。可是昨天如果沒有拓跋淵心懷叵測,發善心救了鐘意一命,那麽他如今尋到的很可能就是一句摔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寧祁彎下脊背,背着鐘意繼續往前走,“你熟讀兵法,難道兵法裏頭就沒有教你不要過于好名自尊,該忍辱負重的時候要忍辱負重麽?”
這是幾個意思?鐘意有些不開心了,這是讓她昨兒個晚上就應該從了那個采花賊麽?她從山崖上面跳下來,就是過于好名自尊?她弄得這樣狼狽,在寧祁的眼中就是活該是吧?
鐘意的心頭噌的就是火起,鐘意好像直接從背後掐死寧祁。
“忍辱負重是成語,妾身只知道孫子兵法裏雲過,置之死地而後生。”
是,她昨兒個從後窗跳下去,的确是有她自己本就是烈性地緣故,可昨兒她跳的時候,心裏卻是想着寧祁,她不能讓寧祁的名聲因為她而染上這樣的污點。
“那你就該知道,置之死地未必會後生。若是沒有完全的準備與把握,置之死地便就是置之死地,就憑你的實力,能活下來只是撞大運而已!”
從一個男人自私地角度講,他的确偷偷慶幸如今的結果,他依舊完整擁有自己的妻子。可他憎恨自己唾棄自己,因為他的心底如此卑鄙。
若是昨日變故裏鐘意變成了一具屍體的話,那麽他寧願自己永遠都不能完整擁有鐘意,他可以接受任何的結果,但不接受一具屍體。
“運氣也是實力!”鐘意是真的想掐死寧祁了,勾在寧祁脖子上的雙手好想往後面收緊,弄死眼前這個沒人性的丫的!
“将軍在戰場之上,敢說從來沒有憑過運氣的時候嗎?運氣好了,比什麽算無遺策都管用!”鐘意怼的毫不客氣,不跟他耍點厲害的,他還真以為她是忍氣吞聲的軟柿子呢!
寧祁的腳步又是頓住,身上的寒氣倏然一升。
鐘意的精神一提,完全有理由估計,寧祁這是吵不過她要把她扔出去了!
寧祁站在原地默了一會兒,鐘意看不到寧祁的神情,只是忽然聽到寧祁開了口,聲音沉沉的: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死,你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語畢,寧祁邁步繼續往前走去。
鐘意的心中猛然一怔,仿佛被人潑了一盆涼水,心裏那要熊熊燃燒而起的火焰“呼啦”一聲就滅成了一縷青煙飄呀飄呀沒了痕跡。
原來是她自己會錯了意,鐘意承認,自己方才怼錯了人。
哎呀真是,想給她說好聽的話就直說嘛,幹嘛非要用另一種形式表現,人家反應不過來嘛……
鐘意把頭埋在寧祁的脊背上,唇角偷偷地往上揚起。
鐘意晃了晃腿,往上更牢地趴在了寧祁的背上,把頭伸到了寧祁的肩上耳旁,輕聲道:“妾身以後,一定不随便碰運氣,一定留着命活着。”
姑娘軟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氣息微微掃在他的面頰之上,寧祁好像直接把人抱到前面來狠狠親上一口,但到底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很輕地“嗯”了一聲。
清晨的陽光漸高,照散了林中的薄薄霧氣,寧祁背着鐘意往外走,很快便出了林子。
林外,一輛馬車靜靜等候。
寧祁将鐘意放下地,道:“車上有幹淨的衣裳,你先進去換了,之後咱們再回去。”
“嗯。”鐘意點了點頭,讓寧祁送進了馬內,拿了幹淨的衣裳換上。
墜崖的時候有洛淵甘願做人肉肉盾護住了鐘意大半身子,可仍有的磕傷碰傷不說,反正衣裳算是摔爛了。
鐘意瞧着自己換下的衣裳,覺着寧祁竟然沒有疑心她跟姓洛的有沒有幹什麽茍且的事情還真是挺不容易的。
車上有銅鏡,鐘意身上擦破磕青了的地方挺多,但幸好臉上沒有磕壞,只是脖子上擦了小小的一塊。
寧祁掀了車簾進來,瞧見了鐘意看着脖子上的那一小塊,不算太大,只有指甲大的一小塊兒。
寧祁的眸光微黯了一下,“過來。”
“嗯?”鐘意不解,有些疑惑地看着寧祁,可仍是靠了過去。
寧祁的雙手搭上鐘意的肩膀,然後身子一俯頭一低,徑直用雙唇貼上了鐘意脖子上的那一小塊擦傷。
“将軍……”鐘意的身子倏地僵成了一塊石頭,從未有過的異樣的酥麻流便全身。
寧祁的唇貼在自己脖頸上的柔嫩肌膚上,鐘意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那雙唇在上面吸吮的感覺,微微的麻癢。
成親這樣久始終相敬如賓,鐘意從未與寧祁有過這樣親密的動作,鐘意不敢動彈,可鐘意心裏卻覺得,雖然不是太習慣與寧祁這樣親密,可是寧祁始終都是這樣溫柔,她好像也并不是很排斥。
呃,這一定是每天早起在寧祁懷裏滾久了的緣故……
寧祁貼在鐘意脖頸上吸吮的時間并不長,那種心中思慕依舊的親密終于到了口下的時候,寧祁一開始就是把持不住的。
寧祁松了嘴,鐘意的耳根已是羞得通紅,赧然地低下頭來,不怎麽敢擡眸去看寧祁。
寧祁伸手取了銅鏡伸到鐘意的面前照,鐘意從銅鏡裏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脖頸處的擦山上起了一個比原本擦傷大了許多許多的紅痕。
搞什麽?她原本是覺着這擦傷的地方太顯眼,容易遭別人的疑心,這會兒倒是好,這紅痕耀武揚威的,挂在脖子上明晃晃的。
這半夜遭采花賊有關女子名節,事關重大,怎樣說都是惹人遐想,是絕不能輕易說出口的。
鐘意還未來得及對寧大将軍的後續偉大計劃進行詢問,寧祁已是掀了車簾出去,“你在車裏好好歇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
“嗯。”
☆☆☆☆☆
寧祁親自趕車,馬車走的不急不緩,車中放置了軟墊,鐘意一個人在車內坐着,不過一會兒便抱着軟墊睡了過去,直到到了寺前,寧祁方叫醒了鐘意,略略整了整妝容,下了馬車。
寧祁扶了扶鐘意髻上的簪子,“一會兒你不用多開口,我說什麽,你跟着點頭就是了。”
“嗯。”鐘意點了點頭。
寧祁笑了笑,伸手攬住鐘意的肩膀,“好了,咱們進去吧。”
進了寺中,早有人往裏頭通報鐘意同寧祁回來的事情,進了偏殿休憩的大禪房中,老太君與各房的人擠了一個屋子,瞧見寧祁同鐘意一道進來,各人的眼神不由得都有些驚訝。
“祁兒你怎麽同你媳婦兒在一起,不是軍中尚有要事嗎?怎麽回來了?還有祁兒媳婦兒,怎麽過了一個晚上就不見了蹤影,問你房裏的丫鬟也是一個字都不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早上蒙蒙亮的時候就要起來要做早課,各房的人都聚在大殿裏頭,這誰來沒來一眼就能看清楚,遣人往鐘意住的禪房裏去一看,就只剩下了兩個貼身丫鬟在房裏,主子不知去向。鐘意莫名失蹤,這一早上的時光可都是讓這一件事情給鬧騰了去,差點都要報官了。
開口問話的是老太君,好好的照例上山祭祖祈福,差點兒就要攪和成了一鍋粥,心中怎能不怒不急,原是該好好質問鐘意的,卻是不想本該在軍營裏頭的寧祁陪着一起回來了。
寧祁唇角的弧度淡淡,道:“老太君暫且莫急,這一切都是孫兒的錯。”
二夫人驚疑問道:“怎麽都成了你的錯,你昨兒個不是在軍營麽?”
寧祁不急不緩道:“軍營裏頭的事情昨日下午便完了,我便直接從軍營過來了。”
“那你的媳婦兒又是怎麽回事,怎麽大晚上的人忽然就不見了呢?”
寧祁的下颌微低,笑了笑,“這還是我的錯,昨日我到了寺中,一時興起想看日出,便帶連夜帶着小意出了寺中,往山上看日出去了,一時未有留下口信,讓祖母擔心了。”
寧祁說着,攬在鐘意肩上的手緊了緊,鐘意忙露出了一個赧然的神色,羞羞答答地低下了頭,仿佛下意識一般,撫了撫頸上的紅痕,将衆人的眸光往自己的脖頸上帶。
一屋子的婦人眸底都劃過一絲了然。
老太君眼中的疑惑雖然解了,可轉而卻是端了端面上的神色,有些嗔怪道:“你們成親也是有些日子了,這般深夜出去,還是祭祖祈福的時候,也未免有些出格。”
“是孫兒知錯。”寧祁的錯認得很大方,也帶着絲謙虛的味道,态度勉強誠懇。
老太君不在往深了追究,道:“行了,先下去梳洗吧。”
“是,孫兒告退。”寧祁攬着鐘意,施施然往外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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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竊以為,寧大将軍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乃是一流的。偷眼瞥見衆人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紅痕時眼神都叫燙了一般別開的時候,終于知道為什麽寧祁要在自己的脖子上啃一口,誰都不會好意思再往下問去探究她和寧祁閨房之間的小樂趣,逼得寧祁說了出來,大家都尬尴。
寧大将軍的這一手,真是下的極好。
一路狀似羞赧甜蜜地回了自己的禪房裏頭,鐘意總算是松下了一口氣去,小荑和綠媛圍将上來,忍了一個晚上加一個早上的眼眶終于忍不住紅了。
昨日半夜裏頭忽然被将軍給弄醒,然後就發現應該睡在裏頭的主子沒了,将軍也未說什麽,只是神色冷凝地讓她們明日一早不許跟人說夫人的事情,這擔心了一夜真是什麽可能都從腦子裏過了一遍。
“夫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吓死奴婢了。”
“少奶奶,你可總算平安回來了,奴婢都擔心死了!”
“我這不是沒事兒了嗎,你們不必擔心。”鐘意笑了笑,可讓小荑激動的一把抓住了手臂上擦傷的地方,不由就是龇牙咧嘴。
寧祁面上的神色也不如外頭的輕松,沉聲道:“你們夫人的身上傷了好幾處,快去拿藥膏過來。”
小荑又是一驚,“夫人受傷了,傷到哪裏了,嚴不嚴重?”
鐘意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沒事,都是小傷,不用擔心。”
寧祁睇了鐘意一眼,拉着鐘意在桌邊坐下,“不用擔心什麽,是沒摔成內傷麽?”
鐘意呵呵幹笑了兩聲,沒有頂嘴。
寧祁撸起了鐘意的袖子,看着那手臂上都快紫的青的斑斓的模樣眉心緊擰,下意識就想知道鐘意身上到底傷成什麽樣子了,擡起手就想去解鐘意的衣裳,卻是半空頓住。
寧祁神色如常的收了手,垂了垂眸光沒有去看鐘意,“讓綠媛和小荑幫你上藥,我先出去。”
說着,站起身來便往外頭去了。
鐘意也覺着有些小尬尴,這成親都好幾個月了,夫妻之間最多就能做到撸個袖子看個小手的地步,還真是好像挺奇怪的感覺哈……
鐘意的心中暗自幹笑,然後讓小荑和綠媛給身上的傷處上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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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藥膏,揉了藥酒,包紮了傷口,又在屋裏好好地睡上了一覺,鐘意覺得渾身的力量都已經回到飽滿狀态,一有了精力,便開始想昨日那個采花賊的事情。
她分明聽的清楚,在她那說自己的身份是寧祁的妻子來威吓的時候,那個采花賊說當然知道她是誰,今晚的生意就是她。
既然有生意,便有雇主,這一句話,便是洩露了他乃是受人指使,不是無意間摸進了她的屋子,也不是見色起意,而是有目的的行動。
那麽那個雇主是誰?
寧祁如今樹大招風,在戰場上這麽多年,仇敵肯定不會是沒有的,會是寧祁的仇人上門尋仇想要給寧祁難堪報複寧祁?
可這樣買通采花賊淫□□子的手段,怎麽樣都像是個女人做出來的行為,寧祁就算有仇人,是個女人的可能性應當不大。
那麽,這個雇主會不會就是沖着她來的無關寧祁,她就是想讓她失掉名節?
想毀掉她的清白這樣的深仇大恨,鐘意一時還真是想不起來是誰。雲氏?今日在禪房之中也沒能仔細看她的反應,再者,她也還真是沒有證據是能直接指向她的。
這到底會是誰呢?鐘意憂愁了,寧大将軍主動攬過了那讨厭的活計,表示不必擔心,萬事交給他去完成。
鐘意欣然交付,在懶洋洋裏度過了半日安逸的小時光,然後等着的是晚上在大殿的晚課。
鐘意去了一回,晚上回來的時候表示晚課好累人,一直誦經念佛真的是要撐不住。
寧大将軍聞言,表示那些讨厭的事情不想做就不要做了,萬事還是交給他。
于是第二日早課之前,寧大将軍派人先去傳了話,大少奶奶不慎感染了風寒,要下山看大夫,祭祖祈福的活兒沒法兒幹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然後便帶着鐘意徑直下山回了府。
……
敢不敢再婉轉一點?
鐘意覺得,寧大将軍做事的風格果然很簡單很粗暴。
☆☆☆☆☆
下山回府的日子是美好的,并且府裏的人都還在山上,都沒有人要她每天過去請安了。
鐘意的感覺非常良好,但沒敢和寧祁提起,免得寧大将軍順手就派人出去用一個簡單粗暴地理由替她回絕了老太君每日請安的事情,那她的感覺就尬尴了。
回了府裏頭,鐘意首先關心了一下自家脂粉鋪子的事情,計劃進行地有條不紊,反正在各府的丫鬟之間蘇旋的香粉傳播的情況非常良好,東西一走俏,東西的需求就上來了。
蘇旋那裏趕工地有些緊了,該尋思着找一兩個學徒了。
鐘意簡單一合計,便傳信給了鐘文,在永平巷裏幫忙物色了人選,聘到了鋪子裏頭,對外,鐘文鐘大人便是這脂粉鋪子背後出錢的大老板。
鋪子的事情要操心的少了,鐘意便又開始修身養性練書法了,不過此事任重而道遠,還真不是一日之功,鐘意每一次看到自己練完的字,都好想索性裝成文盲拉到了。
不是說字特醜,而是比起字帖裏的字真的很一般,她越是仔細地照着練,越練出一種邯鄲學步的感覺來。
鐘意覺得,她或許天生就只能做她自己,旁人的還真是不會學呀……
鐘意把桌上的紙一揉,甩手往旁邊煩躁地一丢。
“怎麽,可是又有何事惹得娘子心煩了?”寧祁踏進屋門,就讓鐘意的紙團子飛到了腳跟前,擡眼瞧見了那滿地的廢紙團子,還有鐘意緊蹙的眉頭。
鐘意自然是不好意思說自己手太笨練不好字,只說:“沒事。”
寧祁走上前來,看着鐘意桌上鋪的字帖,笑了笑,伸手為鐘意鋪了新的紙,執起了叫鐘意扔在一邊的筆,遞到鐘意的面前。
鐘意看了一眼寧祁,伸手接過筆。
寧祁走到鐘意的身後,手覆上了鐘意執筆的手,嗓音低沉,“這練字之時,講究一個凝神靜氣,娘子的心首先要靜,切不可急于求成。”
寧祁握着鐘意的手,一筆一劃,鐵畫銀鈎,照着字帖上的字寫下了一個字。
鐘意一直都知道,寧祁的字很好,讓人忍不住會去想一個成日拿着刀槍在戰場上的将軍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字,如今寧祁認真握着她的手在紙上寫下的這一字,鐘意覺得比字帖上的字寫得還好看。
“将軍的字真好。”鐘意由衷地贊了一句。
寧祁聞言,唇角不禁便往上翹起,垂眸看着身前鐘意的發頂,想起了當年那個天天嘲笑他字醜像是螃蟹爬出來的女孩。
他曾經連自己的名字都要缺點少劃,是你一個一個教會了他認字寫字。
“這字在寫折寫勾的時候,不要用力過猛,這樣反倒顯得刻意,便看着別扭。落筆的時候也不要猶豫,這樣筆就歪了。”
寧祁握着鐘意的手,一字一字,一筆一筆,耐心地教授,直到一起練完了一頁字帖,翻頁的時候,寧祁想着這些日子鐘意這般認真的模樣,随口問道:“娘子這些日子突然開始練字是為何?”
舞刀弄槍或許還有點興趣,練字這樣修身養性的事情可不是鐘意喜歡的事情。
鐘意答地也是随口,“琴棋書畫,妾身總歸是要學會一樣能夠拿得出手的東西,出去才不會太丢人呀。”
所以,她日□□着自己在屋裏練字,做自己原本不喜歡的事情是因為他。
寧祁的眸光倏然一頓,然後黯然,松開了握在鐘意手上的手。
“将軍?”鐘意翻好了字帖等着寧祁再教自己,轉過頭去期待又疑惑地看向寧祁。
寧祁後退一步,卻是撞着了擺在身後的椅子,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
“将軍。”
鐘意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扶,寧祁的手一揮,擋開了鐘意想要伸過來的手,狼狽往旁撤了開去。
“這屋裏的墨香味道太重,我出去透透氣,你……你也不要練太久了。”
語畢,轉身便大步出了屋子,仿佛逃也似的。
鐘意看着寧祁的背影,眸底略沉了一沉。
這應當不會是她的錯覺,自從從山上回來以後,寧祁就變得有些奇怪。
連着幾日都待在府裏歇着,好像被解了職一般且不說,只說他對她那個态度,那種一種若即若離忽近忽遠的感覺。
比如早晨晨起梳妝的時候,寧祁只會在一旁靜靜地看着而不會再指手畫腳,明明一直待在這個院中,鐘意卻時常根本看不到寧祁的蹤影,偶爾碰見,也只是對着她笑一笑。
雖然寧祁依舊對她很好的樣子,可鐘意就是感覺有什麽地方不一樣,寧祁看她的時候不肯看她的眼睛,笑得時候笑得彬彬有禮,說的話也總是很客氣。
雖然之前鐘意也是和寧祁相敬如賓,但這賓之間相處融洽自然,可如今這種相敬如賓,仿佛寧祁和她之間根本就不認識,好像隔了一層無形的牆,距離變得好遠好遠。
鐘意覺得這個有問題,但是寧祁的行止并挑不出錯來,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問寧祁。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鐘意很想這樣問寧祁一句,但是這話該怎麽出口?她自己心裏一直又是怎麽對寧祁的,憑什麽這樣去質問寧祁?何況寧祁的行止無錯。
鐘意終于知道,原來一個一直對自己很好的人忽然沒有以前好了,當一對夫妻真真正正地相敬如賓的時候,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假到不得了。
☆☆☆☆☆
夜幕深藍,星辰漫天,又是一個星子仿若寶石一樣灑滿了整個天空的夜晚。
鐘意身着單衣,倚着窗子仰頭看着天上的星子。
大約是那日被洛淵引得勾起了兒時回憶的緣故,這些日子裏頭,她也時常想起那一年的事情。
那一年裏,她混跡了多年的夥頭營裏來了一個新晉封了将軍的少年胖将軍。
只有十五歲的年紀就晉封了将軍,那在只混跡夥頭營這一隅小小旮旯裏的小少年們是一件多麽仿若神話的事情呀,瞬間奪去了她這個“滿腹經綸”、“精通兵法”的女諸葛一直以來營造起的風頭,一夕之間仿佛就被人遺忘,這種事情怎麽可以忍呢?
【何以能為将?】
鐘意記得很清楚,這是當年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軍谶》曰:“将能清,能淨;能平,能整;能受谏,能聽訟;能納人,能采言;能知國俗,能圖山川;能表險難,能制軍權。”故曰,仁賢之智,聖明之慮,負薪之言,廊廟之語,興衰之事,将所宜聞。】
那是她在《三略》中學來的一段話,其實她未必自己能夠理解透徹,可是當時用來唬唬人,為難為難軍裏的大老粗們卻已是足夠。
她找到他,當面用這樣一句話想去削他的威風,可卻是讓那少年将軍瞪了眼睛狠狠反諷只會掉書袋子,百無一用是書生,念了一籮筐的書連刀都提不起來。
小少女的心情很惱火,覺得受了天大的侮辱,于是在河邊做了一個陷阱,使用計引了少年将軍過來,絆住了少年将軍的腳,把人一腳踢進了河水裏頭,告訴她驕兵必敗,什麽叫做上兵伐謀,兵不血刃手不沾血。
也虧得少年将軍是個大度的人,後來竟然還能和她好好相處。
“唉……”
鐘意嘗嘗地呼出了一口氣來,天上的星子鋪滿天空,你是不是也已經成為了它們之間的一顆了呢?
“夫人,床鋪好了,可以歇下了。”
小荑過來鐘意的身後,道。
“嗯。”鐘意應了一聲,唇角的笑意苦澀,收起了游走的心神,将窗扇合攏。
今夜的大床很空,寧祁在下午的時候出府去了,說是有什麽應酬,這會兒還沒有回來,怕是要在外頭待到深夜了吧。
鐘意習慣地躺到了最裏面的位置,好給後半夜回來的寧祁留出地方。
說來,寧祁以前好像都沒有出去應酬過,除了那會兒訓練新兵,也沒有這麽晚回來過呢。
鐘意閉上眼睛,不知為何,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來。
寧祁身在高位,總歸是要出去應酬的,她一定要習慣才是。
鐘意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寧祁最近的反常,鐘意告訴自己要盡快睡過去,快要聚攏睡意的時候,身旁的被子忽然叫一掀,鑽進了一個溫熱的身體來。
鐘意睜開眼轉過頭去,“将軍回來了。”
對着鐘意撲面而來的是濃烈的酒氣,鐘意很是驚訝,“将軍喝酒了?”
男人喝酒,本不是奇怪的事情,只是寧祁向來克制,她也從來沒有看到寧祁喝醉的時候。
寧祁沒有回應鐘意,只是倏地一個翻身,将鐘意壓在了身下。
“将軍……”
寧祁的身子實實在在地壓在了自己身上,那樣貼近,鐘意的聲音有些驚訝,也是驚慌。
他要做什麽?鐘意好像知道了,但是他們之前都是那樣相處,突然這樣不太應該不是嗎?
鐘意的心裏有些別扭。
鐘意別開了眼睛轉到一旁,推了推寧祁,道:“将軍喝多了,早些歇息吧。”
寧祁的身子壓在鐘意的身上,他能夠清晰感受到自己在觸及身下這一具軀體的時候,他的身子是有多麽渴求地想要得到她。
寧祁的雙手撐在鐘意的耳旁,眸底的幽暗光芒沉浮。
她一早就是他的了不是嗎?他們已經成親,不管卑不卑鄙,他都是明媒正娶地把她娶進門了不是嗎?她既然是他的妻子,他為什麽不能真的得到她?
看着身下的人兒,寧祁的眸光一沉,仿若是同自己較勁不肯屈服,猛地俯下身去攥住了鐘意的雙唇。
唇瓣很軟,是他想象當中的味道,寧祁身子裏的火焰熊熊燃燒而起,仿若就要将他焚化,驅使着他叫嚣鼓舞着他沉淪下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寧祁攥着鐘意的唇瓣,縱情地吮吸着,肆意地啃咬着,迅猛的勢頭好像要将鐘意吞吃入腹。
寧祁的手掌開始在鐘意的身上游移,隔着那一層薄薄的單衣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身下這個姑娘的曼妙身軀。
寧祁告訴自己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可以的,他可以得到的,應該早就是屬于他的……
可是身下的身軀僵硬如石,一動不動,那是無聲的反抗。
寧祁睜眼看着鐘意的面容,閉着眼睛,眉心緊皺,仿佛正在忍受一場□□。
禽獸。
寧祁的身子剎那冰涼一片,松開鐘意的唇瓣,将自己從鐘意的身上揪下,狠狠把自己丢到一邊,閉上眼睛。
身上的壓力消失,鐘意緩緩睜開眼來,心髒跳動的速度仿佛戰鼓擂鳴,連着氣都只能斷斷續續地從鼻子裏呼出來。
鐘意睜眼看着床頂老一會兒,才敢一點點把頭轉過去去看寧祁。
寧祁的眼睛緊閉着,好像已經睡着了。
将軍喝醉了。
鐘意呼氣的力道終于順暢了一些,将方才吓得憋在胸腔裏的氣嘗嘗地呼了出來,然後轉過了身,背對着寧祁往床的更裏頭挪了挪,心有餘悸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