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深埋的險惡
檀香。
鐘意的眸底光芒猛地一縮,這府中日日燃着檀香的,除了上房老太君處,還有哪裏!
難怪每日她侍候早茶之時聞到的熏香味道如此濃重,難怪每日只讓她侍候半個時辰……
“所以,我每每月事之時腹痛難忍,是因為那避子香的緣故?”
蘇旋點了點頭,道:“那避子香的藥下得極重,日日熏聞必是要損害女子身體的,若是生養過的或許還能好些,如夫人這樣尚未生養過的,若是長期以往,不僅會在每月的月事之時腹痛難忍,怕是……”
蘇旋的聲音一頓,一時難以說出口來。
“怕是什麽?”鐘意搭在引枕上的手緊了緊,替蘇旋說道:“怕是以後再不能生養?”
“夫人!”小荑聞言,忍不住驚呼出聲,不能生養!于一個女子而言,這可怎麽能行呢!
鐘意的眸光清清冷冷,是如秋水一般的瑟然侵人的寒涼,卻也是如一潭秋水般的沉靜不驚,就這樣直直地看着蘇旋,叫蘇旋隐瞞敷衍不得,只能垂下了眼睫,道:
“夫人知道,那麝香一物本就是有礙女子生育的東西,而那避子香中又混了旁的大寒之物,這也是為何夫人月月腹痛的緣故……蘇旋只懂香道,與岐黃之術上只沾了皮毛罷了,夫人還是應當請一個大夫才是……”
鐘意的眸光頓了一下,然後輕輕說出一個字,“好。”
“這鋪子裏的生意,最近還要請蘇姑娘多費一些心思了。”鐘意的唇角淺淺彎起的一點點弧度,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蘇旋擡眼看向鐘意的眸中帶着些歉意:“夫人哪裏話,這鋪子裏的事情本就是蘇旋應該做的。”
如果她當初少了那些最初的顧忌與防備,早一些告訴鐘意,或許她便能少受這一些罪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鋪子裏的賬這回便勞煩蘇姑娘了。”鐘意說着,便扶着小荑的手起了身,觸上小荑的手掌冰冷,連湯婆子也暖不了。
蘇旋起身相送,“夫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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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鋪子的後門上車,一路緩緩駛動。
鐘意的手攏在包了湯婆子的手攏中,又讓手攏壓在自己的小腹之上,靠在軟墊裏的身子有些無力。
“綠媛,老太君于我與将軍的婚事,當初可是很不滿意?”
“回少奶奶的話,婚事是皇上所賜,老太君能有什麽不滿意的,再者……”綠媛微微頓了一下,眸中的神色黯淡,“老太君與将軍的事上本就從來都不曾上心,又怎會過多在意将軍所娶的是何人呢。”
老太君從不上心寧祁的事情?
小腹中的抽疼難忍,鐘意只覺說話都是費力,可仍是問道:“将軍不是……老太君的嫡孫麽?”
嫡子戰死,嫡孫又常年南征北戰甚少歸京,便是有從小不養在身邊這一層疏淡的關系,但怎麽說都是嫡親的長孫,就是心底未必有多親近,可為長輩者的該有的關心總是不自覺便有的吧。
綠媛的眸中劃過一道掙紮的神色,齒間不自覺咬住了唇瓣,又似是不知如何開口,“将軍是老太君的嫡孫……名義上是的。”
“名義上?”鐘意眸中的神色微驚,“難道是……”
“是的。”綠媛垂着眼睫,點了點頭。
“當年的老襄平侯的嫡妻早亡,只留下大老爺一個嫡子。如今的老太君是老侯爺後來娶的續弦,府裏只有二少爺才是老太君真正的嫡親孫子。”
竟然是這樣……
鐘意的身子一軟,徹底癱進了軟墊之中。
這樣一切就都清楚了,她原本以為只有二房為了“可笑”的要守護襄平侯的爵位不被“掠奪”才會對她下手,千防萬防,沒有想到原來害她最厲害的是老太君。
雲氏是害她,可她夾帶了私心,她只想寧祁休掉她。
老太君害她,無聲無息,兵不血刃地便永遠消除了危險,寧祁沒有子嗣,如何繼承爵位?
可堂堂大将軍沒有子嗣如何說得過去?于是前些日子便又要給寧祁納妾,可按朝廷如今的定例,庶子不得襲爵。
還真是兩全其美,滴水不露。
“既然将軍于老太君不親,為何不早早分家出去?”
她還曾奇怪,府中衆長輩為何看着寧祁都客氣過頭,甚至對她忌憚三分,而寧祁卻不論與誰都不假以辭色的倨傲冷漠模樣。她原只以為是因着如今的寧祁位高權重,而且府中長輩對着寧祁這個沒相處過的嫡長孫尚不熟悉,所以才有的這般模樣。
如今想想,以寧祁的性子,如何會在自己的親祖母面前擺譜?寧祁的态度,分明就是連敷衍都懶得用力氣的樣子。
難怪寧祁在府中做事随性,也常與她說讓她不必理會旁人的意思,不必去給老太君請安。
“将軍從前極少回京,即便回京也從不在府中留宿,哪裏想得到分家的事情。将軍凱旋回京,聖上賜婚的時候,雖将軍府尚未修繕,可将軍當時也是打算另擇別院成禮的,是老太君和府裏的其他人主動前來勸說将軍在襄平侯府成的禮,賣盡了力氣為将軍奔走布置。将軍才同意在将軍府修繕完成之前暫住的。”綠媛道。
鐘意知道,自己如今住的那個院子正是寧祁生身父母在京中時住過的、成親的地方,想必當初老太君來說服寧祁的理由了裏頭,這便是一條極好的理由吧,便是她,她也會忍不住同意的。
讓寧祁在襄平侯府裏成親,既是大大長了臉面,又是能将一切看在眼皮子地下,這真真是一步好棋啊!
鐘意的唇邊劃過冷笑,終于明白,為什麽寧祁的父親,還有寧祁,明明是京中的貴公子哥兒,不在禦林軍那樣的地方混個閑差,而要往邊關軍營那種危險又艱苦的地方去了不肯回京了。
“讓馬車去京中最好的醫館。”鐘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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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蒙蒙,連續好了幾日的天氣在傍晚的時候微微黯了下來,覆上了連綿不絕的陰雲,似是要下雨的模樣,卻始終沒有落下雨來。
綠媛端着熬好的湯藥端到鐘意的身前,微微蹲下身來,輕聲道:“少奶奶,藥好了。”
鐘意躺在貴妃榻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毛絨毯子,聞言睜開了假寐的雙眼,看了一眼綠媛手中的藥碗,讓小荑扶着微微撐起了身子,伸出手來接過藥碗,然後仰頭一飲而盡,将藥丸擱回綠媛手上的托盤。
小荑伸手遞出早已備好的蜜餞糖果,道:“夫人,含一顆蜜餞壓一壓吧。”
鐘意的臉色還是蒼白的,沒有出聲,擺了擺手,躺回了榻上。
小荑未敢再多言,退回了一旁,綠媛心中暗嘆一聲,端着藥碗出去。
“方才咱們回來的時候,雲氏那一處的院子裏在喧鬧什麽?我還看見了有背着藥箱的大夫出來。”鐘意問道。
小荑聞言,看了一眼鐘意的臉色,面上的神色為難掙紮,“奴婢……不知。”
鐘意沒有擡眼去看小荑,只是淡淡道:“你方才不是問了院裏的丫鬟了麽,怎麽會不知。”
叫鐘意這樣說破,小荑面上的神色更是複雜,緊緊皺了眉頭攥緊了手心,方鼓起了勇氣道:“回夫人的話,是二少奶奶診出的喜脈,已是有了二個多月的身孕了。”
雲氏懷孕了?
鐘意叫毛毯蓋住的手不由攥住了掌心下身上的衣衫,口中藥汁苦澀的味道忽然變得濃烈清晰。
小荑語畢,站在一旁垂着頭不敢去看鐘意的臉色,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門口忽由遠及近地傳來了行禮的聲音。
“将軍。”
“見過将軍。”
……
小荑擡頭去看,就看到了寧祁大步跨進了屋門的身影。
小荑的心中終于松下了一口氣來,轉眸看了一眼鐘意,卻又不禁提起了心來。
鐘意也是聽見了聲響,躺在榻上深深閉了閉眼。
“娘子。”寧祁進了門左右看了看,幾步走到了鐘意的榻邊坐下,“娘子怎麽了,可是身子哪裏不舒服……”寧祁的聲音微頓了下一,看着鐘意面色蒼白無力的模樣飛快算了算日子,“又是小日子的時候到了麽?娘子可是用過藥了?”
自從上回之後,鐘意每個月的小日子都是用不斷的藥才能稍微好一些,寧祁也問過大夫,知道這種女人的痛誇張的是一輩子都治不好的,每每看着鐘意這樣,他也只能是束手無策的份兒。
鐘意看着寧祁雙眉蹙起的模樣,淡淡笑了笑,“方才才剛用完藥。”說着,鐘意微微側過了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荑。
小荑會意,行禮退了出去,帶走了屋中所有服侍的丫鬟,到門外退開了丈許的距離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