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昨夜一場小雪飄落,今晨卻是冬陽高照,地上的濕意半消未消,帶着冬日的陰冷。
鐘意的馬車出了将軍府一路慢走,先是去了鋪子裏。
鋪子裏的事兒有蘇旋費心操持,她也自是沒有什麽事情可做的,今日蘇旋也不在鋪中,鐘意只轉了一圈兒便又回了馬車。
已是年關将近的時候,冬日的街上別是一番的熱鬧景象。
鐘意讓馬車緩行,從車窗裏看着外頭的街景解悶兒,瞧着路邊包子攤馄饨攤兒的蓋子掀起,白蒙蒙的熱氣兒升騰而起,便想到了曾經自己在路邊兒擺攤的時候。
真是恍如隔世啊!
“小荑,幫我去路邊買個包子回來呗。”鐘意道。
“是,夫人。”
小荑聽了鐘意的話,微微愣了一下,然後麻利兒地讓車夫停了車,下去買包子。
綠媛看着,問道:“夫人可是餓了,不如讓馬車快些回府,吩咐廚下做點心上來。”
鐘意懶懶得靠在軟墊上,搖了搖頭,“不用,不過是嘴饞了罷了。”
想想當初,她自己是賣馄饨的,隔壁擺了一攤賣包子的,包子出籠那個香氣總是往她這裏飄,只勾着她肚裏的饞蟲,總是想着什麽時候改了攤來賣包子。
現在好了,什麽餡兒什麽形的包子沒有吃過,有時候早膳擺上包子來還一動不曾動地就撤了回去,真是過着當初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鐘意兀自靠在軟墊上想着當初,等着小荑将包子買回來,等了一會兒,車簾子一掀,來的卻不是小荑。
“寧夫人,王爺想請您一敘。”
那是一個穿着灰褐色衣衫的男子,鐘意不知道他的名字,卻是認識他,他是跟在拓跋洛淵身邊的侍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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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擡眼淡淡地看着他,反問:“若我不想去呢。”
那侍衛笑了笑,道:“王爺吩咐,那就一直請到夫人肯去為止。”
嗤。
鐘意的心中冷嗤一聲,問道:“你家王爺人在哪兒呢?”
“就在前面的醉仙樓。”那侍衛答道:“寧夫人請跟屬下來。”
“夫人。”綠媛的眉心微蹙,擔憂地看向鐘意。
“沒事。”鐘意安撫地看了綠媛一眼,對着車簾外一臉戒備地盯着那侍衛的車夫擡了擡手,道:“跟他走。”
“謝夫人。”
那侍衛有禮地回了一聲,放下了車簾,小荑緊跟着飛快爬了上來,手裏還拿着剛買的包子,有些茫然問道:“夫人,那人是哪家王府上的?怎能當衆攔夫人的馬車呢。”
馬車緩緩駛動,鐘意一字一句道:“南翎的逸王府。”
“南翎?”小荑微愣,然後一驚,“是那個上回綁架……”
“小荑。”綠媛雖是緊張,可仍是不忘截斷了小荑的驚呼。
鐘意的眸中劃過幽幽的沉思,嘴上語氣卻是淡淡:“沒事兒,他不敢怎麽樣的。”
馬車只走了一小段,便到了那醉仙樓的門前,正是錯過了飯點的時候,醉仙樓門前的車馬人流并不多。
鐘意帶了幕離下了車來,擡眼看向那京城最好酒樓的招牌,唇角涼涼勾了勾,道:“你家主子倒是真會找地方,在人家的地盤兒上亂竄,也不怕走丢了。”
那侍衛仿若未聞,只是伸手一引,“寧夫人請。”
鐘意唇角的弧度冷诮,擡步往裏頭上了二樓。
包廂裏的熱茶白氣氤氲升騰,炭火也是燒得極暖,鐘意踏進門,便瞧見了坐在榻上喝茶的拓跋洛淵,一身青蓮色的繡了金線的錦袍雍容華貴。
“喲,來了。”拓跋洛淵咽下口中的茶水,喉結輕輕的滾動,伸手同鐘意招了招手,“來,過來做坐。”
鐘意的神色冷淡,緩步向前,“這南翎的逸王殿下找我,有何貴幹?”
拓跋洛淵笑得悠然,道:“本王就要回去了,走之前想約故人出來看看罷了。”
對着拓跋洛淵笑得仿佛菊花燦爛一樣的面容,鐘意“呵”得冷笑了一下,然後坐下。
拓跋洛淵伸手,推了推小幾上的一盤點心,道:“這道是我們南翎的點心,不過你們這兒的酒樓做得也很是不錯,嘗嘗?”
鐘意看了一眼那盤中的點心,是紅棗裏頭夾了糯米心,紅的加上白的顏色,光看着便叫人垂涎欲滴。
鐘意沒有客氣,也沒有多餘的警惕,拿了筷子便夾了一個放到了嘴裏。
拓跋洛淵敢在大街上請她過來,她就不信拓跋洛淵會在這上面下什麽心思。
拓跋洛淵看着鐘意夾了點心,幽沉眸中劃過一絲微柔的光芒,颀長的身子往旁一倒,拖着腦袋手肘支在了大引枕上頭,曲了腿斜着身子看着鐘意。
“本王觀你面色紅潤精氣十足,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看來你這痛失嫡嗣,恢複的倒是挺快的。”
鐘意吃着盤裏的點心,眼皮子也懶怠擡一下,只冷淡道:“我好不好,不勞王爺你費心。”
拓跋洛淵瞧着鐘意,修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然後移到了一旁的小碟子裏拈了幾粒瓜子兒磕得清脆,悠悠道:“本王也是略通歧黃之術,用麻袋剛套了你出城的時候,本王怕手底下的人不知輕重把你打壞了,所以給你把過脈,依本王判斷,你當時還一封條都沒捅破的處子,從本王手裏才走一個月就能懷了一個月的身孕?總歸本王可是沒碰過你的。”
“拓跋洛淵!”
鐘意的眼眸一擡,冷冷瞪向拓跋洛淵,恨不能上去直接撕爛了那人的嘴巴。
“本王難道說錯了?”拓跋洛淵的薄唇微啓,輕輕地将口中的瓜子兒皮一吐,戲谑道:“當時倒是不成想寧祁真是個能忍的。”
鐘意的眼神愈冷,“拓跋洛淵,你若是真沒有什麽好講的,那我便先告辭了。”
“可別介,”拓跋洛淵忙道:“本王這回到這兒來就是為了你的,原是想帶你回去做個側室,倒是不想不僅人被人捷足先登了,心也被人拿走了,本王這一趟可不是白來了麽,臨走之前還不準我找你說說話麽?怎麽說咱倆好歹是舊識,你若是今天走了,那我明兒只好再親自登門去找你了。”
鐘意講講要起來的身子,硬生生讓拓跋洛淵最後一句話給壓了回去,登門拜訪,鐘意相信拓跋洛淵做得出來,此舉對于拓跋洛淵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是對于寧祁這樣的朝中大将來說卻是一個大大的隐患。
拓跋洛淵身為南翎的皇子和領兵的主将,這樣敏感的身份讓人知道他登了寧祁的門,有朝一日一旦出事,便是旁人誣陷寧祁通敵賣國的最好證據。
是以拓跋洛淵派了侍衛在大街上攔了她的時候她不得不立即便跟了過來,便是不想對峙久了引人注意。
“我還要回府去等我夫君回來,若是王爺有話,還請快些說。”
拓跋洛淵看着鐘意垂着眼睫吸氣又深深吐出一口氣的模樣,心中知曉鐘意忍氣忍得辛苦,卻也是忍下了,唇角不由揚得更高了,磕着瓜子兒道:“襄平侯府裏的那一出戲,騙騙旁人還則罷了,也不想想都給你下避子香了,你怎麽能懷上的孕,你們皇帝想着削爵收封地,也自然只能睜眼瞎。”
“寧祁的爹娶了原本繼母定給兒子的媳婦兒,把定給自己的媳婦兒推給了自己的二弟,寧祁又不想娶自己訂了娃娃親的表妹設計推給了自己的二弟,弟媳婦兒那一腔憤懑都往你身上招呼了,說來寧家也是一鍋亂粥讓人不勝其煩,叫你才嫁進去就着了道,寧祁想給你報仇但又不能殺人,也只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
“小意,你要是現在能甩了寧祁,我依舊帶你回去做側妃,南翎人尚武,身為側妃就手裏握着一半兒的生殺大權,做起事來能痛快許多。”
鐘意默默聽着拓跋洛淵說完,然後問道:“拓跋洛淵,你是癔症了麽。”
鐘意的唇角勾了勾,透出一抹譏诮,“你南翎皇室是怎樣一團亂麻,你堂堂皇子能被逼地躲到敵軍的軍營裏頭茍且偷生。”
“聽說你回去就要娶妃了,上回讓寧祁逮着讓人抓了我交換人質的就是你以後的小叔子吧,看那窩囊廢的模樣想也不是你主動帶出來的,是你岳丈家裏特意派出來監視你的吧?可惜你還不能趁機讓人死了。你身為皇子戰功赫赫,但比起你的兄弟來你的身世卻是尬尴,也只有聯姻借力了,娶一個兩個三個,後宅能比後宮還忙吧。”
“同你比起來,寧家可真是一灘清水了。”
“呵呵。”拓跋洛淵輕輕笑了,舌尖輕輕舔了舔薄唇上黏住的瓜子皮兒,“所以本王才想着要弄一個明白的可心人兒回去,否則想想以後那後院兒子,可是一步讓人想踏進去的欲望都沒有了。”
鐘意涼涼冷诮道:“那也是你自找的。”
“呵呵。”拓跋洛淵又笑了,一面笑着,一面輕輕地點着頭,仿佛真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鐘意擡眸去看拓跋洛淵的臉,那俊美異常的面容笑起來仿佛能夠傾國,只是那冷寂得如同一潭死水的雙眸,仿佛冬日月下的湖水,帶着一種蕭瑟的寂寥。
生母為我朝罪臣之女,于南翎來說又是戰俘,這樣的身份生下的拓跋洛淵,能夠全須全尾地活成現在這個樣子已是一種奇跡,而這個奇跡若是不能永恒,不停上升成更高的高度,那麽便只能零落成泥。
想起那個被刺客的長劍刺穿肩膀險些喪命的瘦弱少年,鐘意告訴自己不要再去多想,正是要別過眼光去的時候,拓跋洛淵卻忽然停住了不笑,轉眸對上了鐘意的眼睛。
“你嫁給寧祁,難道就不怕他有朝一日戰死嗎?”
拓跋洛淵的眸光幽幽,唇角帶着一絲慣有的冷然弧度。
都是明白人,誰都知道這個太平不過是一時的罷了。
鐘意的眸光帶着冷意回視拓跋洛淵,“你們又打算開戰?年後?還是春種以後?”
“我們打算開戰?”拓跋洛淵喃喃着複述鐘意的話,譏诮地笑了,“難道你們的皇帝就打算永遠休戰麽?什麽叫做我們打算開戰,南翎的子民可是永遠都不會盼着這一天的。”
鐘意道:“我朝的子民,同樣也不會期盼這一日。”
“呵。”拓跋洛淵看了一眼鐘意,又拈了瓜子兒漫不經心地磕着,幽幽道:“連年交戰,天下百姓早已是不堪負重,不管是你們還是我們,征兵征糧,損耗巨大,一層一層都是從百姓剩下刮下來的皮,沒有一個百姓會再願意打仗。”
鐘意嘲弄地笑了一笑,“可你南翎不總是說自己是尚武一族,天下皆兵麽?”
“尚武?”拓跋洛淵擡眸看了鐘意一眼,涼涼道:“難道你們就不崇武了麽?比如你們的皇帝,難道就跟我的父皇想得不一樣了嗎?一統天下,威震四海?”
拓跋洛淵的尾音揚起,透出了心中的濃濃不屑。也都是那麽個理兒,鐘意聽着心中莫名就想發笑,“瞧你這模樣,仿佛是嗤之以鼻,難道你打了這麽多仗,打仗的時候也都在操心黎庶麽?那我還真是要祝你回去早日得登大寶了,南翎有個明白人做皇帝還真是挺好的。”
拓跋洛淵的眸光微微一顫,看着鐘意的眸底微微一深,精致的薄唇往上牽了牽,正是要揚起,忽的包廂的屋門便叫人猛地推開了。
拓跋洛淵的眸光往門口的方向一轉,眸中劃過一道冷嘲。
作者有話要說: 給接檔的新坑做宣傳,新坑《公主為天》,求支持,求預收,總感覺本文月底就會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