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拓跋洛淵出了帳子,只一會兒便有人進來撤走了桌上的魚湯,鐘意本是想将桌上的杯盤掃落來以示決心,卻是想到了腹中的骨肉。
那是仿佛老天開恩一般賜下的恩德,不論是否合時宜都是她該感恩戴德萬分珍惜的,所以她決不能虧待了他,她要吃飯,要好好地對待自己,哪怕寧祁不在身邊,哪怕身在敵營。
這樣想着,鐘意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筷子,不吵不鬧,也不設法出逃,該吃的時候吃,該休息的時候休息,仿佛在京中的将軍府中一般。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約三日,第三日的時候,拓跋洛淵的中軍大帳便遷入了郭城,進了郭城的都督府出了軍營,軟禁鐘意的屋子裏面便多了一個服侍的侍女。
拓跋洛淵從軍營那一日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鐘意也不能知曉外頭戰事的具體形勢,從偶爾在侍女口中套出的只言片語之中可以曉得兩軍對戰輸贏對半,倒暫時還沒有分出什麽上風下風來,只是交戰的頗為頻繁。
如此看着,仿佛是一場拉鋸之戰,郭城之中常能聽見城上戰鼓擂響,一站便是一日,可結果卻是沒有結果,不見郭城再被打下來,也未聽說南翎軍出兵能占了幾畝地,戰事就在平關和郭城之間這一塊地方來去,僵持膠着。
鐘意知道,如今這一切不過都是小打小鬧,拓跋洛淵既然急着要回京去争奪皇位,便不會讓這戰事永遠這樣下去,寧祁也不會一直這樣打下去,這樣的戰報傳回京中,久戰無功,定是要遭朝中斥責的,屆時若是下派了什麽人過來,戰局便不是寧祁能随意控制的了。
只是寧祁的這一仗要怎麽打?是輸給拓跋洛淵麽?可是他怎麽能輸,輸的代價又是什麽?
鐘意猜不到,鐘意也想不透這一戰最後會如何收場,只是知道不管如何這一戰不知不覺已經打了快一個月的時間,剩下的日子絕不會太長了。
冬末春初,春寒料峭,吹拂而過的風冰冷刺骨,像是城內外加起來幾十萬将士手中的刀槍,寒意中透着肅殺的凜冽。
這一日外頭的戰鼓沒有擂響,但鐘意可以感覺的到拓跋洛淵的大軍出城了,因為在院外打雜的仆役的神色比之往常輕松了不少,這是拓跋洛淵這個南翎的王爺坐鎮都督府的時候絕不會出現的情景,只有确定拓跋洛淵和他的親衛真的走了,這叫壓抑久了的仆役門才敢松懈下來,甚是輕聲調笑打鬧幾句,但又不敢真正的松懈,畢竟看管鐘意的守衛仍在。
拓跋洛淵的大軍出城定是出去打仗的,這一場仗在哪裏打?這樣的問題鐘意顯然是無法猜透的,只有等,等到拓跋洛淵的大軍回來,再從周遭的氛圍中才推測這一場仗是輸是贏。
鐘意等着,卻是沒有想到這一等便是三日才等到院外有動靜傳來,是拓跋洛淵的大軍回城了。
鐘意推了門出去,天方下過雨,天是陰的,外頭的空氣濕冷濕冷,鐘意站在院中,透過開着的院門遠遠看着院門外來去的人影。
拓跋洛淵軟禁她的是一座小院,院門外有守衛,但出了屋子她仍舊可以在院中的這小小一方天地裏頭走動。
“外頭天冷,姑娘懷着身子還是進去吧,免得受了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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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鐘意的丫鬟上來勸道。
鐘意眸光不錯地盯着院外,道:“不必,我就站在這裏透透氣。”
來服侍的丫鬟并不知曉鐘意的真實身份,只是知道鐘意是被他們的王爺軟禁的人,并且懷了身子要小心服侍,而且王爺還曾特殊交代不許與她多提外頭的事情,特別是戰事,所以來服侍的時候,她盡量都不說話。
門外的人來來去去,有府中的仆役,但更多的是身着甲胄來去的士兵,只是軟禁鐘意的院子應該是偏僻的,來來去去的沒有什麽重要的人,大多都是拓跋洛淵的親衛,步履沉穩,很難看出什麽端倪來,但鐘意這一回可以斷定的是,這些人身上沒有頹氣,甚至舉止之間帶着一些輕快,似乎是……喜悅?
鐘意的心忽的一下便沉了下來,往前走去。
“站住,回去!”
眼前的寒光一盞,兩柄□□交叉着擋在了鐘意的面前。
鐘意道:“你們的王爺呢?我要見你們的王爺!”
回應鐘意的是門口守衛的冷斥,“回去!”
他們也是拓跋洛淵的親衛,知道她的身份,雖不至于透出敵視來,但也絕不會客氣。
“姑娘。”丫鬟忙上來拉住了鐘意的手臂往回拉,道:“姑娘小心,當心傷了自己的身子。”
鐘意反手抓住那丫鬟的手臂,道:“我要見你們的王爺,你能和你們的王爺通報的吧。”
丫鬟的手臂讓鐘意抓的有些發疼卻不敢掙紮,“奴婢只是個奴婢……”
鐘意也不多說,只丢開那丫鬟的手臂,道:“那你就讓他知道,若是他不來,我就死在這個院子裏頭。”
語畢,轉身便進了屋子。
天色漸漸暗下,陰了一日的天幕,屋中的燈火早已被點起。
那丫鬟在交鐘意威脅了之後便出了院子去,只是鐘意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拓跋洛淵那裏也沒有聲響,像是篤定了鐘意為了腹中的孩子絕不敢做什麽。
晚膳按時端到了鐘意的桌上,鐘意看着桌上的飯食,第一回沒有強迫自己吃下去,手上一掃,桌上的碗盤便都落到了地上。
“你們的王爺呢,拓跋洛淵若不是死在了戰場之上,就讓他來見我!”
丫鬟只能站在一旁勸道:“姑娘,奴婢也是沒有辦法,王爺的軍務繁忙,想必是沒有時間過來見姑娘的,姑娘還是不要怄氣,免得傷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腹中的孩子。
鐘意的手掌輕輕撫過自己的肚子,若非是腹中的孩子讓她顧忌,她豈會安安靜靜待在這裏給拓跋洛淵做人質?可若是因為這樣而使孩子的父親出了什麽事情,那一切便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
燭臺上的一點燭火跳動,鐘意的眸光一轉,伸手将燭臺抓在了手裏,“今日拓跋洛淵若是不來,我便燒了這座院子!”
鐘意覺得,自己這樣的威脅很蠢,自己人質的身份,即使死在這裏又能怎麽樣?城外寧祁的大軍能不能得到消息還是兩說,只是她不得不如此,縱使很蠢。
鐘意的手臂一擡,轉手便将燭臺扔到垂下的帳幔簾子之間,剎那間那簾帳便着了火。
“姑娘!”丫鬟驚呼了一聲,忙拉住了鐘意往外跑去,朝院外的守衛喊道:“着火了,快來滅火啊!”
聞聲,院外的守衛驚了一下,卻是不亂,往院外的水缸裏頭提了一水進來就将不大的火勢澆滅了。
鐘意木然站在一邊,眼角的餘光瞥見有守衛從那丫鬟喊了之後便往外去了,應該是去通報了。
鐘意涼涼地笑了一聲,回了屋中坐下,這一回,只過了一會兒,拓跋洛淵便過來了。
“怎麽着,想要尋死還是作亂?本王記得本王說過,若是你給本王惹事,便打算好讓你的孩子頂着野種的名頭出世,你難道忘了?”
拓跋洛淵匆匆而來,卻是不惱不怒,依舊是悠然的語調,卻是透着森冷的寒氣。
“這一戰是不是你們贏了?寧祁怎麽樣了?”
出城連戰三日,這是之前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這一戰定是一場大仗。
“這一仗是本王的确沒輸。”拓跋洛淵施施然在一旁坐下,道:“不過本王又不是他肚裏的蛔蟲,怎麽知道他怎麽樣了。怎麽着,打算在本王面前殉情?”
“你!”鐘意的心中氣急交加,猛地站起身來,大約是這一頓餓的時間有些長了,眼前忽的一陣暈眩發黑,腳下踉跄。
拓跋洛淵的眉心微皺,伸手扶住鐘意,指尖卻是探在了鐘意的脈息之上,“讓你養着你不養,若是出了事情,本王可是不介意将你的屍身吊在城樓上朝你們的大軍示威。”
“滾開!”鐘意刷開拓跋洛淵的手,扶着小幾坐回了椅子上。
拓跋洛淵甩手負手身後,俊美的面容上神色陰沉,別開了眼睛,道:“雖然是寧祁先鳴金收兵,這一仗本王也沒有贏他,你問本王寧祁怎麽樣,本王現在也想知道他怎麽樣。”
“不過,”拓跋洛淵看向鐘意,“你若是想要腹中的孩子不保的話,盡管折騰,反正本王只保你的性命,可從來沒說過連着寧祁的種一起保。”
語畢,也不多留,轉身便出了屋子。
拓跋洛淵忿忿而去,可鐘意的心中卻是微微松了一些,拓跋洛淵也不知道寧祁怎麽樣,那麽是不是可以認為寧祁沒有事情?畢竟若是寧祁傷在南翎軍的手中,拓跋洛淵的手下定會禀報。
可寧祁身為一軍主帥,他若是有事定也是軍中的機密,怎麽可能讓拓跋洛淵知道?
鐘意的心中沉然一片,從未這樣後悔自己跟着寧祁到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