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相見(三)
放學鈴聲響起,有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回家的同學,踏着鈴聲奪門而出,仿佛遲這一兩秒鐘天就會踏下來似的。也有幾個女生在低聲抱怨,“哎,上學第一天作業就做不完,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呀。”
另一個女生回:“剛才讓你抄你不抄,最後一道大題有什麽好想的,想破了天也想不出來吧。”
“我才不抄作業,這是原則問題。”
聲音漸漸零落,燈火通明的教室裏只剩下許喬一個人,今天她遲到了,所以她得把教室打掃完才能回家。許喬做事就跟她吃飯一樣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也掃了,黑板也擦了,桌子椅子全都擺得整整齊齊,然後關窗,關燈,關門。她的書包不重,裏面只放了語文書和英語書,還有沒做完的英語作業本。
來到校門口,保安大叔沖着她喊了一聲,“同學,下次出門早一點,別在裏面磨蹭。”聲音洪亮,聽着語氣卻沒有什麽抱怨之意,應該是好意提醒。
許喬“嗯”了一聲便往外走了。
學校圍牆外面是停自行車的地方,露天的,刮風下雨也沒遮沒攔。不過騎自行車的學生是不多的,家裏遠的會住校,家裏稍微近一點的也大多是家長接送。晚自修結束九點半,大多數家長都不放心讓孩子一個人回家,特別是女生。
路燈很暗,靠牆的地方只剩下許喬的一輛自行車,呃,好像還有一輛電瓶車,電瓶車旁倚着一個人,慢慢走近,燈光下的臉漸漸清晰,是鄭浩。
許喬被唐敏喊出去的時候,鄭浩就已經做好了壯烈犧牲的準備。沒想到許喬回來後什麽事情都沒有,就這樣風平浪靜地迎來了下課的鈴聲。他猜想許喬大概是沒把他供出去,意識到這一點,他從心裏油然而生一股敬意,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及時向唐敏解釋清楚的歉意,外加一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之情,真正的五味雜陳。當然他怎麽也沒想到許喬沒把他供出去最主要原因其實是語言表達有問題,要把這件事情用蹩腳的普通話完完整整表達給唐敏,大概需要5分鐘左右,許喬不想浪費這個時間。
放學之後,他就一路追上腿長步子大的陸東霖,試探地問道:“你覺得我們應該去跟許喬道個歉嗎?”
陸東霖沒有放慢腳步,只是問道,“許喬是誰?”
“就是你的作業本……。”砸到的那個倒黴蛋,哎,鄭浩無力地嘆了口氣,他糾結了一節課,結果陸東霖壓根兒就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果然還是他比較有良心的。
“哦。”陸東霖似乎想了起來,但話鋒一轉,說:“這件事跟我有關系嗎?”
“嗯?怎麽沒關系?”
“是我抄的作業嗎?”
“……”
“是我把本子扔到她桌上被唐老師逮到的嗎?”
“……”
看着被咽到的鄭浩,陸東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所以跟我有什麽關系?”
“……”看着陸東霖的背影,鄭浩暗自在心中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不過他跟陸東霖做了三年的初中同學,對他還是有一定了解的,這個人平時看上去就是一副拽拽的樣子,從來不多管閑事。
于是鄭浩就一個人在校門口等着許喬出來,看到許喬的時候,鄭浩的臉上就扯開了一個笑容,但是他笑得臉都僵掉了,也沒看到許喬的臉上有任何的反應,他只好尴尬地收了笑。
鄭浩看到許喬正在解自行車的鎖,鎖眼很舊,有點生鏽,好像不大好開。其實他覺得就這輛破車,賊也不稀罕偷,這把鎖用得也是多餘。眼見着鎖已經打開了,許喬依舊沒有要理他的意思,他覺得自己如果再不說點什麽,這個沉默的女孩八成就這樣無視自己走掉了。所以他推着電瓶車朝許喬靠近了點兒,抓了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今天的事情對不起啊,讓你挨唐老師批評了吧。”
許喬停下來,看了他一眼。鄭浩以為她要講話,結果這一眼之後,還是沉默,她推着自行車繼續往前走。
“哎,我在跟你道歉。”鄭浩從後面跟上來。片刻後只聽許喬“嗯”了一聲。鄭浩心中郁悶的心情瞬間沒了一半,就像清晨山間的薄霧正在漸漸消散,他又問,“那你原諒我了嗎?”
“嗯。”許喬又微微點了一下頭,然後騎上自行車往前了。如果不是聽過許喬做自我介紹,鄭浩簡直要以為她是個啞巴。他騎着電瓶車與許喬并駕而行,因為要和她的自行車保持一個速度,一路上歪歪扭扭的,但還不忘跟許喬搭讪:“你除了‘嗯’就不會說點兒別的嗎?”
依舊沒有得到許喬的回應,夏天夜裏的風帶着點兒濕氣,帶着點兒涼爽,從耳邊拂過,鄭浩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小心翼翼地問:“是因為普通話不太好才不說嗎?”這一次鄭浩也不等許喬回應她,自顧自地往下說:“其實你盡管說,你說多了,我們也就聽習慣了。而且多說說才能得到鍛煉,才能越來越好,不是嗎?”
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許喬繼續往南,而鄭浩要往東,鄭浩向她告別,“那你路上小心,明天見。”
“明……天見。”許喬有些生澀地開口。
鄭浩聽到許喬的聲音,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他聽出許喬為了掰正口音而放慢了語速,但還是有些滑稽,于是他停在原地又說了一遍:“明天見。”
“明天見。”許喬跟着她說了一遍
“是明……天……見”鄭浩放慢語速,又說了一遍。許喬跟了一遍,比第一次已經好多了。
那就明天見吧,綠燈亮起,兩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回家了。
許喬現在住在舅舅家裏,舅舅家在老城區的筒子樓,騎自行車從學校到家大概要二十幾分鐘。筒子樓附近的小巷子有些難走,彎彎繞繞,有些路段還坑坑窪窪,一點也不平坦。尤其是最近兩天,路燈壞了,黑漆漆的一片,只剩月光照明。不過許喬從小待在山裏,走慣了山路,到也還能應付。
許喬在進院子之前,碰到了鄰居陸東霖,他正從院子裏跑出來,他有每天晚上鍛煉的習慣,看樣子已經跑了好幾圈,額頭上,臉上都是汗水,但呼吸還算平穩。兩人見面,依舊像陌生人一樣,連招呼也沒打。
廚房的燈還亮着,許喬推門進去,舅舅顧寶榮穿着一條白色的圍裙,正在揉面。筒子樓裏四戶人家共用廚房,裏面沒有空調,只有一個吊扇挂在天花板上,帶出來的風也是悶熱的。顧寶榮有些消瘦的臉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但揉面的勁兒一點都沒有放松,很有節奏地一下又一下。聽到許喬的動靜,才轉過頭來說了一聲,“喬喬回來啦。”
顧寶榮開了一家小面館,是這一家人加上許喬所有生活所需的經濟來源,所以在他看來,這面就是頭等大事,一點也馬虎不得。許喬将書包放到椅子上,走到顧寶榮身旁,說,“舅,我來幫你。”說着就要去洗手,被顧寶榮阻止了。顧寶榮說,“你學了一天,肯定很累了,快點上去洗漱,早點睡覺,明天還要早起上學。”
“就是,喬喬的手是用來拿筆杆子的,這種粗活就得我們這種粗人來幹。”這是剛從鄰居家打麻将回來的陳秀。陳秀是顧寶榮的妻子,許喬的舅媽,她燙着一頭很細的及肩小卷發,許喬一直覺得像一盒燙熟了的泡面蓋在頭上,身上是一條大花紋的寬松連衣裙,腳上是一雙人字拖。陳秀有些中年發福,兩腮的肉略略往下耷拉,還有一個十分明顯的雙下巴,她和瘦小的舅舅形成鮮明的對比。
陳秀說完那句酸不溜秋的話,就走到顧寶榮旁邊,想要上手。誰知顧寶榮對着她甩了甩手,有些不耐煩地說,“去去去,這種粗活就不勞您大駕,您該幹啥幹啥去,這邊用不着您。”
“用不着我最好,說得好像我上趕着求你。”陳秀說着便趿拉着人字拖上樓了,也沒有再理睬許喬。
看着陳秀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顧寶榮轉頭對許喬說:“喬喬,你別理她,她就是嘴巴碎了點兒,其實人還是挺簡單的。”
“我知道,舅。”許喬點點頭。
“那去休息吧,我這邊也快結束了。”
許喬應了一聲就背着書包上樓了。房子不大,一共兩間房,一間是顧寶榮夫婦住的,另一間本來是他們唯一的兒子顧辰住的,三個月前許喬來了以後,顧寶榮就在這間十幾平米的小房間中央砌了一面簡陋的牆,分成兩個空間,每個空間幾乎都只能放下一張床。為此,顧辰別扭了好幾天,無緣無故的,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就被一個外來入侵者給瓜分了。而且不止是房間,自從許喬來了以後,他的零花錢也減少了,買新衣服新鞋子的頻率也下降了,最可惡的是那個惺惺作态的家夥總是表現出一副很懂事的樣子,他那老實巴交的爸爸偏偏就吃她那一套,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她。其實她有什麽,不過就是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渾身上下土裏土氣的,鄉巴佬。
作者有話要說: 寫着寫着感覺又回到了高中時代,那真是回憶裏最好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