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相見(二)
第一天按照課程表上課,每一節課見一位老師,上半節課基本都是老師的自我介紹,強調上課紀律和作業規範,下半節課就簡單講解第一課的基礎知識。特別喜歡唠嗑的老師,比如數學老師楊軍就跟他們唠了一整堂課他前半生的豐功偉績,論文全得獎,桃李滿天下。但是大家都沒怎麽理他,自顧自地看書或者做作業,跟聽說書似的,反正不用寫聽後感。
許喬能聽懂普通話,但是不怎麽習慣,畢竟以前在家鄉的時候,很多老師都習慣用方言講課。所以不管哪個老師講話,講的是什麽話題,有用的,沒用的,她都聽得聚精會神,有些地方一時沒聽懂,還要在腦子裏邊轉一圈,才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好歹能勉強跟上節奏。但英語課就徹底沒辦法了,上課時老師的語速讓她懷疑這說的到底是不是英語,基本上她只能聽懂其中夾雜着的幾個單詞,比如說,“hello,hi,thanks”以及那個句子“how are you .”
其他同學基本都能與老師對答如流,比如坐在她前面的秦雙同學,一站起來就一口氣說出一大段流利的英文,語速快且非常好聽。連老師都露出滿意的笑容,說,“very good.”
“Very good”這一句許喬聽懂了,以前在嘉溪村的時候,李老師也總是這樣誇獎她,她突然有一點兒想念李老師,想念嘉溪村那個高高的山坡,上面環繞着一層一層的梯田,羊群像天上的一朵朵白雲,天是瓦藍瓦藍的,空氣中有草的香味。思緒漸漸飄遠,但很快又被她拉了回來,她下意識地搖搖頭,強迫自己繼續聽天書,奶奶的,能聽懂幾個算幾個。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下課鈴聲一響,老師一說下課,幾乎所有的學生蜂擁而出。許喬還在想老師最後布置的那道題目,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吓了一跳,還以為是地震了,趕緊跟着大部隊往外跑。跑到教室外面,發現其他班的學生也都湧了出來,更确定了她災難即将來臨的揣測,跑到目的地後,她才發現原來這些人只是為了去食堂排隊打飯,一個個跟餓死鬼投胎似的。
許喬發現食堂的飯菜十分豐盛,但菜價也實在另人咋舌。她觀察了一下前面幾位同學的打飯過程,一般女生,阿姨都給一塊飯,二兩,男生,阿姨就給打兩塊飯,四兩。每個同學基本都打兩個菜,一葷一素,也有同學是打兩葷一素的。
輪到許喬的時候,阿姨照例給她打了跟豆腐似的一塊飯。許喬用平時說話的音量對食堂阿姨說,“再給我一塊。”但是食堂人聲嘈雜,阿姨似乎沒聽清楚,開口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再要一塊飯。”
許喬的聲音本就比較洪亮,她又怕阿姨聽不見,特地加了點兒分貝,這次不僅阿姨聽清楚了,方圓十公分的正在排隊的學生都聽清楚了,不由得将目光投遞過來,有幾個女孩子開始切切私語。
其實除了許喬以外,也有女生不滿足于二兩飯。一個上午,從早上7點到12點,有一個早自修,20分鐘課間活動,再加四節需要大量用腦的正課,早就饑腸辘辘了。但是幾乎從來沒有女生多要二兩飯,即便不夠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來彌補,比如說再多吃點菜,比如說飯後吃個蘋果。而且這個年紀的女生,有些已經有了保持身材的意識,餓着也能忍,因此許喬的舉動在他們看來就比較異常。
但許喬本人似乎并沒有這種覺悟,她的神色依舊坦然,除了兩塊米飯以外,她還要了菜單上最便宜的小白菜,1元錢,這頓飯她一共花了一塊四毛,端着餐盤的她在心裏算了一下,一頓一塊四,一個月就是六十一塊六毛。
端着餐盤,許喬随便找了個空位坐下,坐下後才發現她的斜對角正坐着秦雙,旁邊,也就是秦雙的對面是一個胖胖的大個子女生,只記得也是同班的同學,具體叫什麽名字就記不大清了。許喬坐下的時候,她們倆正又說又笑地在聊天,見到她坐下來便立刻噤聲了,看了她一眼,之後打量了一眼她的餐盤,然後開始沉默地吃飯。
許喬吃飯的速度很快,在秦雙看來可以用“風卷殘雲”這個詞,不到五分鐘,餐盤已經空了,很幹淨,一粒米都不剩。而在許喬看來,秦雙幾乎是将米飯一粒一粒撥到嘴裏的,跟數飯粒似的。所以當許喬吃完起身的時候,秦雙盤子裏的飯幾乎動都沒動。
看着許喬的背影,秦雙和對面的大個子女生蔣瑩瑩交換了眼神,表示有些不可思議,同時又覺得作為一個女孩子這樣子吃飯,簡直粗魯。
晚自修是從六點鐘開始的,班主任在講臺上坐了十分鐘左右就走了,原本非常安靜的教室開始出現細細碎碎的聲音。其實這裏的大部分學生都是從一中,二中考過來的,所以彼此之間就算不熟,以前也多多少少打過照面,經過今天一天的相處,已經熟絡起來。
許喬用了一節課的時間做完了數學、物理、化學三門作業,歷史和政治今天沒課,所以沒有作業,語文用了一節課勉強完成,至于英語,奶奶的,可難為死她了,有很多不認識的單詞,語法也不熟練,看閱讀理解跟外行看藏寶圖,毫無頭緒。她硬着頭皮往下做,心裏想的是怎麽樣搞到一本英漢詞典和一臺複讀機。在嘉溪村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複讀機的存在,後來在表弟顧辰那裏見過,小齒輪轉動,聲音便出來了。別人看來再普通的東西,在她眼裏都是新奇,難怪李老師一直告訴她,讓她一定要到山的外面來看一看,山的外邊有望也望不到邊的大海,有比星星還要璀璨的夜景,有比山峰還要巍峨的大廈。
第三節課的時候,教室裏的動靜越發得大起來,有問題目的,有校對作業的,也有抄作業的,作業本在教室裏遞來傳去。坐在第四組最後一個座位的鄭浩壓着喉嚨對坐在第二組最後一排的陸東霖喊了一聲,“阿東,數學最後一題給老子瞄一眼。”
話音剛落,一本藍色十六開數學作業本就從許喬的頭頂飛過,準确無誤地飛到了鄭浩的桌上。
而許喬前面的秦雙同學也正虛心地向陳嘉樹同學請教,她用黑色水筆輕輕地碰了一下對方的胳膊,有些羞澀地開口,“這道題目不會做,可以給我講一下嗎?”
秦雙和陳嘉樹其實是初中同學,但是因為那會兒位置坐得遠,陳嘉樹又不是一個活躍的男生,所以便一直沒有太大的交集。這一次秦雙來得早早的,占了最後第二排的位置,還特地阻擋了一切想要靠近她旁邊座位的人,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因為陳嘉樹的遲到,最終真的坐到了她的旁邊。
陳嘉樹拿起秦雙遞過來的草稿本,修長的,白皙的手指握着水筆,在白紙上畫了坐标軸和抛物線,坐标軸很直,抛物線弧度圓潤,就像是用工具畫出來的。他的聲音有些青澀,帶着點奶音,但聽起來很舒服,每講完一個點,他就會問一句“懂了嗎?”,看到秦雙點頭,他才會繼續講下去。剛開始,秦雙還能聽得懂,但到後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臉也越來越燙,她從來沒有和哪個男生這樣靜距離接觸過,他的氣息仿佛就在她的臉龐,她有些心猿意馬,只顧着點頭,但事實上什麽也聽不進去了。
那邊鄭浩瞄完了陸東霖的數學作業,想像陸東霖那樣帥氣地扔出去,可惜失了準頭,半路夭折,像一只被箭射中的鳥,呼啦啦地落到了許喬的桌上,正在一大堆英文單詞中冥思苦想的許喬被吓了一跳,有些恍惚地拿起這本從天而降的作業本。因為還沒從完形填空中解脫出來,她根本沒注意到剛才還吵鬧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下來,頭頂的電風扇發出規律的“刷,刷,刷”的聲響,一下又一下。
突然,手中的作業本被抽離,許喬擡頭,班主任唐敏已經站在她的座位旁,臉色不善。
唐敏看了一眼作業本上的名字,用全班都能聽到的聲音對許喬說,“出來一下。”鄭浩在要還是不要承擔責任的糾結心理中看着許喬走出了教室。
許喬一路跟着唐敏走到了走廊盡頭的樓梯口,那裏亮着一盞光線昏黃的燈,靜得能聽見樹葉沙沙的聲音。唐敏沉默了片刻,開口:“許喬,上學遲到,抄作業。我聽說你舅舅送你來這裏上學并不容易,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得起他,對得起你自己嗎?”
唐敏停下來,大概是想聽許喬說點什麽,但是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她開口。她只是用一雙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很大,而且絲毫沒有躲閃,反而看得唐敏有些心悸,畢竟一般做錯事的孩子在接受批評的時候都會選擇低頭,而這個許喬卻有些反常,不害怕,不心虛,不逃避,甚至沒反應。讓她覺得自己的批評,循循善誘一點都沒有起到震懾作用,沒來由得有些讨厭這個小姑娘。
當然,她不能表現出對她的這點兒讨厭,她只是嘆了一口氣,說,“許喬,我知道你很聰明,但是千萬不可以恃才傲物,真正走到最後,走得最遠的人往往不是最聰明的,而是最努力的,最勤奮的,懂嗎?”
其實許喬睜大了眼睛看着唐敏,是想要從她的唇形和聲音更準确地理解她的意思,當唐敏說完後,許喬還在腦袋裏轉了半晌,才點頭說,“懂。”
“去吧,不要再有下一次。”
唐敏看着許喬遠去的背影,怎麽都覺得有些木讷。作為班主任,她當然知道許喬并不是通過中考這個途徑進的學校,甚至她連初中都不是在本市念的。而許喬之所以能進入這個本市升學率最高的高中,完全是因為一張全國數學競賽一等獎的證書。可現在,唐敏怎麽看都看不出許喬的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