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相見(五)

雖然同學們對成績的熱情持續了整整一天,但沒有人來關注坐在最後一排沒有同桌的許喬同學的分數和排名。許喬有三門功課考得不錯,數學滿分,化學和物理扣分都在十分以內,歷史和政治成績中等偏上,語文稍微弱一點,閱讀理解尤其做得不好,英語依舊差到沒譜,不過比上次好一點,從四十幾分跳到五十幾分,也算是個質的飛越。奶奶的,還是飛得太慢了點,雖然一切都在預料之內,但是許喬還是有一點點傷神。她的總成績排在班級十九,年級二百三十。她沒有在這張成績單上花費太多的時間,很快就把它收起來放到書包的夾層裏。晚自修時,她又一次被童佳燕叫到了辦公室裏,因為她是這個班裏唯一一個英語不及格的學生,估計全校統共也沒幾個。對于她被叫去辦公室的事情,班裏的同學早就見怪不怪了,在他們的印象裏,許喬就是一個學習落後,需要被輔導的學生。

童佳燕經常把許喬叫到辦公室,許喬的進步很慢很小,幾乎感覺不到,但她還是非常有耐心,從來沒有批評過許喬,只是教她正确的發音,給她糾正錯題。為此,許喬并不讨厭踏進英語辦公室,而且每次出辦公室之前,她都會鄭重其事地給童佳燕鞠個躬,說,“謝謝童老師。”

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童佳燕覺得鼻子酸酸的,她從來沒有接受到學生這樣真誠的道謝,雖然只是簡短的一句話,但是從許喬的眼神裏,她确切地看到了她的真心實意,所以之後對待許喬,她更加上心了。

月考結束之後,高一9班這片平靜的湖起了點兒小波瀾,起因是蔣瑩瑩的錢放在教室裏,卻不翼而飛了。據她的描述,這件事情是這樣的,那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她本打算把這些錢充到一卡通裏面,沒想到那天充卡的隊伍排得太長,她就放棄了,想着第二天再來充。于是她又把錢放進了她的維尼熊小錢袋裏,但是晚自修下課後,整理書包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把它落在了課桌裏。第二天一早來上學,錢袋就不見了。教室的門和窗都好好的,根本沒有被撬過的痕跡。

其實蔣瑩瑩在描述的時候,或多或少帶了一些她主觀的判斷,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她的錢是班裏的某個同學拿的。唐敏聽完她的描述之後,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這種嚴肅的表情一直帶到了語文課上。

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唐敏及時停止了課文的講解,這不像她平時的作風,平時她都是會把知識點講完再下課的。當同學們開始騷動,想要離開座位的時候,她卻又開始講話了,“同學們,耽誤大家一分鐘時間,老師有話要說。昨天,蔣瑩瑩同學丢了一個黃色的錢包,下課後同學們幫忙找一找,如果找到了,拿到辦公室給我。”

這話說得委婉,但哪個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不就是讓拿了錢包的同學趕緊去投案自首,争取寬大處理嗎?可是又怎知這錢包就是被人拿走的,又怎知拿錢包的就是我們班的同學呢?幾個敏感的同學心裏不樂意了,開始小聲地議論起來。這個年紀的孩子,自尊心和維權意識都很強,誰都不願意莫名其妙地被懷疑。

本來這件事情和許喬沒有什麽關系,她既不惦記別人的錢,別人也瞧不上她兜裏那幾個硬幣。但沒想到她不找事兒,事兒倒來找她了。那是晚自修開始之前,她從廁所裏回來,剛踏進教室的門就看到蔣瑩瑩站在她的座位旁,正從課桌裏把她的書包拿出來。書包是新買的,但因為質量不好,已經有幾個地方脫線裂開了,許喬自己用針線縫過,留下一些補丁的印記,所以看起來就有些陳舊。

許喬快步走過去,伸手就從沒有防備的蔣瑩瑩手裏搶過書包,有些生氣地問道:“你拿我書包幹什麽?”

因為許喬的到來,蔣瑩瑩本有些緊張,但只是一瞬間,很快就調整過來,理直氣壯地反問,“我只是想看一看裏面有沒有我的錢包,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只是想看一看?”許喬因她這樣理所當然的語氣而感到憤怒,“這是你的東西嗎?我允許你看了嗎?”聲音因為激動而高了八度,蔣瑩瑩被她的這句話震得心裏一哆嗦,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教室裏的同學都放下手頭上正在做的事情,将目光轉移到這個角落,甚至還有一些同學朝這邊走過來。他們沒想到坐在後面角落裏,幾乎從不開口講話,毫無存在感,像個啞巴一樣的許喬同學竟然發出了這麽有氣勢的聲音,雖然口音依舊有些奇怪。果然是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能咬人啊。

這時班長柯曉君及時跑過來調解,“怎麽了,怎麽吵起來了,有什麽話好好說。”

“我丢的錢包在她的包裏,我本來不想伸張,把它拿回來就是了。”蔣瑩瑩用一根食指指着許喬說,“是她非要較勁,是她非要把事情鬧大的。”

“你怎麽知道你的錢包在我包裏?”許喬的聲音趨于平靜,似乎已經平複好了心緒。

教室裏很多同學都覺得蔣瑩瑩這樣懷疑自己的同學很過分,但是他們又确實不了解許喬的為人,所以都沒有發表什麽意見,只是安靜地等待着一個結果。

這時,輪到晚自修值班的唐敏也正好步入了教室,蔣瑩瑩直接把這件事情報告給了唐敏,她十分有把握地說,“唐老師,我的錢包找到了,就在許喬的書包裏。她今天從書包拿書的時候,我從她後面經過,剛好看到了裏面有我的錢包。”

剛才還站在許喬一邊的同學聽蔣瑩瑩說得這麽有理有據,像真的一樣,思想又有些傾斜,人的貪心往往都是在一念之間爆發的,搞不好許喬真的拿了也不一定。

這時蔣瑩瑩的控訴還在繼續,她說,“而且昨天晚上,許喬是最後一個走的,那時候教室裏就只有她一個人。”潛臺詞就是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想拿點什麽東西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許喬确實每晚都是最後一個走的,因為她是班裏的衛生委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天遲到,被罰做了一天的值日生,所有的同學都覺得她很适合打掃衛生,所以在競選班幹部時,衛生委員這個輪空的崗位,就在部分同學的推薦下,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職責其實是監督每天的值日生完成他們的值日工作,但是總有人會忘記,總有人會打掃得很馬虎,所以她每天晚上都會留到最後一個走,把教室裏的角角落落都清理幹淨,把門窗都關好,然後再回家。

每個同學都知道許喬是最後一個回家的,但是沒想到這成了她方便偷東西的理由。

“許喬,把你的書包給我。”這句話是唐敏說的,她已經向許喬伸出了手。

許喬的手緊緊地抓着書包,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這樣直愣愣地看着唐敏,就像一個執拗的小孩。唐敏被她看得發慌,更加嚴肅地喊了一聲:“許喬。”

但許喬還是無動于衷,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動也不動。教室裏除了空調的聲音,幾乎聽不到任何動靜,空氣仿佛被凝結了,好像平靜無瀾的水面下正在醞釀着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發。

最後打破這僵局的是從外面打籃球回來的男生們,陸東霖,陳嘉樹,鄭浩等一群人。其實他們是在唐敏進來之後回來的,所以林瑩瑩跟唐敏說的話也一并聽在了耳裏,只是事情發展得太快,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到了這種尴尬的境地。

開口的是陳嘉樹,他撥開圍在一起的一群同學,走到了唐敏的面前,他很平靜地開口,“唐老師,昨天晚上,許喬不是最後一個走的,最後走的是我們,我和許喬是一起離開教室的,我們一直在一起,許喬她沒有動過任何人的東西,我可以作證。”

陳家樹的額頭上還有一層汗水,臉上是打完籃球還沒來得及消退的談談紅暈,但是他說話穩重而有條理,語速均勻,神色自若,自有一股朗月清風在眉間。大家似乎都因為他的這段話而開始重新審視這件事情,就連唐敏都覺得自己可能太沖動了。一直在觀望着這件事情秦雙此時有些不解地看着陳嘉樹,一不小心手裏的筆就在手心上劃了一道。而蔣瑩瑩則微微蹙着眉,咬了咬嘴唇。

許喬抓着書包的手漸漸松懈下來,早已将目光從唐敏身上移到了陳嘉樹那兒,她覺得陳嘉樹的目光掃過她這邊的時候好像微微停了一下,帶着些安撫的意味,也許是她的錯覺。即便是錯覺也好,她覺得自己心裏憋着的那一口氣一下子全散了。她把書包放到課桌上,拉開所有的拉鏈,然後将它倒轉過來,裏面的東西一一落到了課桌上,除了課本,還有兩支水筆,另外就是一個黃色的錢袋,那個錢袋很簡陋,就是用兩塊黃色的布縫合起來的,上面有一根收緊帶,一看就是手工做的,絕不是林瑩瑩口中描述的那個錢包。

許喬沒有停止動作,她把錢袋的收緊帶拉開,把裏面的東西全都倒到桌面上,裏面除了一張二十元紙幣,就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硬幣,有一塊錢的,有五毛的,還有一毛的。

她轉身對蔣瑩瑩說,“你檢查一下有沒有你的東西。”這一次是真的心平氣和。

蔣瑩瑩看了看桌上散着的東西,一目了然,她又用餘光瞄了眼周圍的同學,雙手不由得攢緊了拳頭,微微低着頭說,“對不起,是我沒看清楚。”聲音似乎有些壓抑,又帶了一絲哽咽。

許喬什麽也沒說,此時如果再惺惺作态地說聲沒關系,那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所以幹脆就沉默吧,她開始一樣一樣地收拾桌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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