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相見(六)

唐敏也沒說什麽,只是讓大家趕緊回座位上自修,第一節課的鈴聲已經響了五分鐘了。鬧劇收場,同學們的心情卻還未平複,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各有各的思量,第一節課作業的效率自然高不到哪裏去。倒是當事人之一的許喬看着很是平靜,打開一張數學練習卷,手上的筆就自然流暢地開始滑動。

第一節課下課,許喬就被唐敏叫去了辦公室裏,唐敏的臉上很難得的見了笑容,“許喬,老師為剛才的事情跟你道個歉,剛才是我處理得不夠妥當,不過讓你拿出書包絕對不是因為懷疑你,只是覺得這樣是解決問題最快速有效的辦法,不過這次也确實是我欠考慮了。”

唐敏說完等了一會兒,但是許喬還是沒有開口說話,氣氛一時又有些異樣。唐敏自覺該說的都說了,就輕輕拍了拍許喬的肩膀說,“你回去吧。”許喬沒有多作停留,轉身就出了辦公室。

晚自修結束後,背起書包準備要走的秦雙,因為聽到許喬的聲音而停住了腳步。但許喬叫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同桌陳嘉樹。許喬站在座位旁,神色平靜但溫和,她對轉過來的陳嘉樹說,“今天,謝謝你。”語速雖慢,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字正腔圓。

陳嘉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說,“不用謝,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講出來而已。”說完便背起書包出門了。

知道陳嘉樹在自己身後,下了樓梯的秦雙特意放慢了腳步,直到兩個人并肩,她才加快了步子,讓自己不至于落後于他。夜色清冷,天上挂着幾顆零碎的星,放學回家的學生三兩成群或者形單影只地走在校園裏,談笑聲使靜谧的夜熱鬧起來。秦雙邁着大步跟着陳嘉樹,一步,兩步,三步……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突兀地響起,“昨天我們不是一起出來的嗎?後來你又回去了嗎?”

“嗯?”陳嘉樹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秦雙在講什麽,又“嗯”了一聲,“我忘記帶一本書,所以回去拿。”

秦雙點點頭,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

是這樣,陳嘉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都已經走到校門口了,爸爸的車也停在門外了,他才想起還有一道題沒做完。那是數學老師留在黑板上的題,讓他們抄到作業本上,自己嘗試着解一解。這道題是某年高考數學卷的最後一題,他做出了兩個答案,但總覺得哪裏不對,本打算做完其他作業,再回過頭去想一想,沒想到下課鈴一響,他就給忘了。這道題目雖難,卻不是全無思路,那個幾何圖形就在腦海裏轉啊轉,他決定跑回去拿本子,再看一眼題目。

起初他還擔心教室門已經關了,跑上三樓才發現燈還亮着,他是從後門的方向走過去的,但是後門沒開,他繼續往前門的方向走。走到窗口的時候,就看到數學老師留在黑板上的題目還在,有個女生正面對黑板站在講臺上,女生很瘦,紮着一個馬尾,從背影看,就是坐在他後面,從來沒有打過交道的許喬。

此刻,明亮的燈光下,她正拿着粉筆在比劃些什麽,燈光給她的側臉暈染上暖融融的光圈,柔和無比。陳嘉樹為了看清楚她寫的字,又往前走了幾步,從教室的後窗戶走到前窗戶,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許喬是在解黑板上的題目,她拿着粉筆的手動作很快,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原來這道題要考慮四種情況,陳嘉樹只做出了其中兩種,難怪總覺得漏掉了什麽,而如今看到這滿滿一黑板的解題過程,他竟有一瞬間感到驚喜。

許喬解完題後,又往黑板上看了兩眼,之後就拿起黑板擦,剛擡起手,就聽到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

“等等,讓我看一眼再擦吧。”陳嘉樹一邊說一邊已經走進教室。

許喬看到他,先是有些驚訝,很快就點了點頭,放下黑板擦,到後面的衛生角拿起掃帚掃了一圈地,回過頭來只見陳嘉樹已經把黑板擦了,然後又過來幫她關窗。

兩個人是一起出的教室,那時學校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沒有了剛才的喧鬧,只有風吹着樹葉,發出沙沙的細響。陳嘉樹走得不快,許喬走在他身後一兩步遠,路燈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一前一後,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直到快到校門口時,陳嘉樹才打破了沉默。

“那道題你解得很好。”陳嘉樹不吝誇獎。

“嗯?”許喬沒想到陳嘉樹會這樣說,一時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又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就“哦”了一聲。

“哦?”陳嘉樹卻笑了,在昏黃的路燈下,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眼角也帶着微微的笑意,他說,“那,再見。”

許喬看着他上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很快車子啓動,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那,再見。”她動了動嘴唇,發出很輕很輕的聲音。

陳嘉樹對許喬說,他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确實,這件事情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他覺得自己都會這樣去做,但是他也不得不否認,那天,教室透亮的燈光下,拿着一根粉筆在黑板上解題的,他從來沒有注意過的女生帶給他一剎那的震撼。她挺的筆直的背脊,微微揚起的下巴,和奮筆疾書的手,都讓她跟平時看起來不大一樣,好像多了點兒平時沒有的光彩。

因為蔣瑩瑩的事情,晚上許喬在巷子裏讀課文的時候就有些靜不下心來,總是覺得很煩躁,有時候想起蔣瑩瑩,有時候想起唐敏,還會想起陳嘉樹,以往讀幾遍就能記住的單詞,這回讀了十幾遍也記不住,心情越來越燥,讀的聲音也就越來越響。直到陸東霖慣常的跑步聲響起的時候,她還在向老和尚念經一樣念着已經念了幾十遍的“grateful”。

“grateful”陸東霖的聲音在頭頂想起。

許喬看了一眼遠去的陸東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單詞表,原來自己把“grateful”念成“grade-ful”了,難怪他會提醒她。

“grateful,grateful……”許喬調整了一下心緒,又重新開始朗讀,等陸東霖從那頭回來,再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基本能心無雜念地朗讀了。

半個小時過去後,許喬站起來,将墊在地上的報紙折了幾折,放進書包裏,推着自行車往前走去,快到筒子樓的時候,聽到了身後熟悉的腳步聲,她沒有停下來,因為以往陸東霖遇上她的時候,都會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理都不理她的,可是這一次,他跑到她旁邊的時候卻放慢了腳步,像她一樣慢慢地走起來。

“去菜市場對面的跳蚤市場買一個mp3吧。”陸東霖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許喬有些摸不着頭腦,疑惑地看着他。只聽陸東霖接下去說,“用那個來聽英語課文和單詞,你讀得太難聽了。”

原來是嫌棄自己的口語太差,還當着她的面說得這麽直白,奶奶的。

“我讀的不好聽也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麽關系?”許喬沒多想就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一是因為她今天心情不好,二是借着天黑霧重,她看不清陸東霖的表情,不想考慮別的,只想怎麽舒服怎麽來。

“怎麽沒影響?”陸東霖也不急,語氣平和地說:“影響我跑步了。”

“你跑步還影響我朗讀了,這路又不是你家開的。”話趕話,許喬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是嗎?普通話練得不錯,都學會還嘴了。”陸東霖說這話時,眼中還帶着一絲笑意,更讓許喬覺得他是故意在嘲笑她。眼見着快到家了,許喬給了陸東霖一個大大的白眼,只聽陸東霖在身後爽朗地笑了一聲,說,“眼珠子本來就不靈活,小心翻不回來。”

奶奶的。

不過周末的時候,許喬到底還是去陸東霖說的那個跳蚤市場買了一個不知道幾手的MP3,十幾塊錢,許喬把黃色錢袋裏的硬幣倒在地上數,數完一元數五毛,數完五毛還想數一毛,剛數了兩個就被賣MP3的大叔給制止了,他說,“行了,小姑娘別數了,就這樣吧。”最後大叔拿走了一塊和五毛硬幣,把那些一毛錢留給了她,還送了她一個耳機。

許喬拿着MP3,心裏美滋滋的,邊走邊插上了耳機,打開開關,聲音開太大,震耳欲聾。她将耳機拿下來,調低了聲音,重新插上,正在播《離歌》,音質不太好,有一點雜音,跟破了嗓似的,不過這都還可以忍受,最大的問題是,許喬這才想起她不知道應該怎麽把英語書上的內容放進去。

下過雨後的夜晚,空氣裏都透着一層涼意,但陸東霖依舊穿着背心短褲出來跑步,剛跑到院子門口,就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許喬給攔住了。

陸東霖停住了腳步,看了許喬一眼,面不改色地說,“打劫?”

許喬心想說“打你個頭”,但還是忍住了真情實感,很是禮貌地說,“你知道怎麽把磁帶裏的東西放到MP3裏嗎?”說着已經将MP3拿到了陸東霖眼前。

陸東霖哼了一聲,拿了MP3說,“嘴硬歸嘴硬,買的還挺快,看來不傻。”

你才傻,許喬原想說“不幫拉倒”,剛要把伸出的手收回來,不料中途手中的MP3已經被陸東霖給抽走了,只聽他說,“等着吧。”

這……要等到什麽時候,許喬忍住了沒問,姑且相信他一次吧,反正她現在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死馬當活馬醫。

陸東霖讓她等着,但其實也沒有等多久,第二天晚上她在巷子裏背書的時候,陸東霖就把MP3拿給了她.

“可以聽了嗎?都放進去了嗎?”許喬迫不及待地插上了耳機,“lesson one……”裏面是标準的課本式讀音,而且聲音清晰,好像連昨天聽到的那些雜音都沒有了。許喬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她昨天的那個MP3,她湊到眼前,仔細打量了一遍,果然還是,有些地方掉了色的,那個醜醜的MP3。她一下子就忘了之前與陸東霖的那些過節,眉開眼笑地說,“謝謝啊。”

“嗯。”陸東霖還是那副嘴臉,滿不在乎地說,“大恩不言謝。”

這話應該她來講才對吧,這人。不過她現在已經基本習慣了陸東霖的這副不羁的德性,無所謂了,他高興就行。

其實此刻她也很開心,把MP3放進口袋裏,把耳機插進耳朵裏,跟在陸東霖身後跑起步來。聽見腳步聲的陸東霖往後瞄了一眼,不由地加快了腳步。許喬見他的步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快,也沒有多想,就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始終保持着一兩米的距離。

陸東霖漸漸地穩定了速度,呼吸還算平穩,他說,“還挺能跑啊。”

那必須的,許喬沒有回應,算是默認了他的誇獎,要知道她以前在清溪村的時候,那可是翻山越嶺去上學,十幾公裏的路,天沒亮就出發,一路上走走跑跑都不帶休息的,就這麽點兒路還能累到她。

夜很沉靜,燈光暗淡的巷子裏,一起一落兩個腳步聲有節奏地響着,踏着寒月清輝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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