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年少不知愁(七))
不過經陸東霖這麽一鬧騰,剛才萦繞在心裏一層一層濃重的陰霾總算是消散了一些。許喬在方桌上擺好飯菜碗筷,顧辰捧着個籃球晃晃悠悠地從外面回來,走到門口的時候,把籃球一扔,在飯桌邊沿擦過,差一點就碰到盛菜的盤子,落到地上,一彈一跳地滾到一旁的角落裏。他就跟個沒事人似的,大喇喇地坐到飯桌旁,旁若無人地先開吃了。
顧寶榮和陳秀在房間裏,房門緊閉,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許喬跟往常一樣喊了一聲:“舅,舅媽吃飯。”仿佛剛才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許喬在顧辰的對面坐下,看着他狼吞虎咽早已見怪不怪。倒是顧辰,擡起眼皮看了許喬一眼,只見她一動不動地坐着,也不動筷子,冷笑了一聲說,“虛僞。”
許喬早已習慣顧辰每次見到她都這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并沒有與他計較。過了一會兒,房門打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只有顧寶榮一人從裏面出來。顧寶榮坐下後,發現許喬的眼神還盯在那扇關緊地房門上,便将桌上的筷子遞給她,說,“我們先吃。”
原先像餓死鬼投胎的顧辰這才發覺氣氛有些不大對,嘴裏含着一口飯問道,“我媽呢,怎麽不出來吃飯?”他看看許喬,又看看顧寶榮,結果發現兩人都自顧自地吃飯,根本沒有要理他的意思,便更确定了心裏的想法,像是将事情看透了一般,了然地問許喬,“是不是你又惹我媽生氣了?”
許喬不知道為什麽顧辰要用“又”這個詞,她不記得自己有惹過陳秀不高興,也許是因為她的存在對陳秀來說本身就是個錯誤。
“怎麽說話的,這是你跟你姐說話的态度嗎?”顧寶榮很不滿顧辰的措辭和語氣,不料顧辰一口還嘴道,“她才不是我姐,她配嗎?”
“啪”的一聲,顧寶榮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連盛菜的盤子都跟着震了一震。大約是顧寶榮的臉色陰沉得駭人,平時總愛胡言亂語的顧辰也不敢随便瞎嚷嚷了,閉了嘴,低下頭繼續扒飯。顧寶榮沉默了一陣子,拿着筷子也不吃飯,像是在想什麽心事,最後還是放下筷子,對許喬和顧辰說,“你們先吃,我出去抽根煙。”
許喬知道顧寶榮平時不怎麽抽煙,煙放在口袋裏是為了必要的時候招呼朋友和客人,有時候大半個月也用不了一包。顧寶榮出去後,顧辰看着正拿筷子往嘴裏送飯的許喬,越發覺得不順眼,陰陽怪氣道,“這麽能吃,鄉巴佬。”
許喬早沒理他,快速地将碗裏的飯扒拉完,然後往陳秀的飯碗裏夾了一些菜,連筷子一起放到顧辰面前,說,“給你媽送去。”
顧辰看着面前的飯菜,“嗤”了一聲,又極不屑地瞥了許喬一眼,“黃鼠狼給雞拜年。”不過到底還是端起碗往陳秀的房間去了。
陳秀對許喬本來就沒什麽好感,态度總是很疏遠,每次許喬喊舅媽,她也只是“嗯”一聲,那聲音像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這件事情之後,就越發得冷淡了,遇見許喬總将下巴擡得高高的,幾乎是目不斜視,當她不存在一樣。
許喬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這些矛盾糾葛,從早到晚的學習機械般地重複,每天晚上躺到床上都是一身疲憊。月亮的光輝從窗簾縫隙裏鑽進來,又冷又遙遠,看得見卻又握不住。物理老師說月球是離地球最近的天體,小的時候她也以為那是觸手可及的東西,甚至還爬上屋頂想要摸摸它,可是不管怎樣踮起腳尖,不管怎樣伸長了手往上跳,好像總是隔着點兒距離。她就一心以為那月亮是長在他們家對面的山頂上的,就像是山頂上的一盞燈,照亮了山周圍的一大圈兒。再大一點兒,她能一個人上山了,才發現那月亮離山頂也隔着一段距離,但是到底有多遠,是一個梯子還是兩個梯子的距離,她心裏是沒有概念的。
後來,她才在一本書上看到,月亮和她所站的地方,隔着好幾十萬千米的距離,原來有些看似近在咫尺的東西,其實是遠在天涯。小小年紀的人兒,總是盼望着長高長大,去夠着現在夠不着的那些美好事物,長大後才明白,原來大人也有得不到的東西,到不了的地方。反而懂得的越多,失望就越多,兒時那些色彩斑斓的夢境漸漸消散,這世上原來沒有聖誕老人,沒有王子和公主,閉上眼睛的人也不會因為一個美好的親吻而重新回到你的身邊。然而時間永遠都不會停留,不管你是否留戀此刻的年華,不管你正在經歷幸運還是不幸,它都不會為你暫停片刻。
期末考試就這樣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許喬以班級第十,年級一百十的排名結束了在遠安高中第一學期的學習,滿分一百二的英語試卷她做了八十六分,奶奶的,總算是超了及格分。為此英語老師童佳燕還特地把她叫到辦公室裏,誇獎和鼓勵了她一番,許喬被表揚得有些不好意思,兩腮有些微微發紅,很是鄭重地說了一句,“這是我應該做的。”說完又覺得語意不太對,不是應該說“謝謝老師誇獎,我會繼續努力”嗎?哎,這就是語文沒學好的尴尬。
不過童佳燕倒是聽得樂了起來,很自然得揉了揉許喬的頭發說,“哎呦,許喬,你真是太可愛了。”
童佳燕說這話時的神情像極了許喬印象裏的李老師,嘴角往上彎,眸子裏帶着一些真心的歡喜,連動作也是那樣親昵,為此她微微愣了一下,才回了童佳燕一個微笑,起先是淺淺的,後來笑容越來越燦爛,露出一口小白牙和腮邊兩個小梨渦。
瞧,幸運也不會永遠幸運,不幸也不會永遠不幸,難過的時候哪怕只有一點半點的暖流也足以度日了。
對于高中生而言,寒假真正能離開學校回家過年的日子屈指可數。但就在這寥寥數日的假期裏,許喬很幸運地找到了一份臨時的工作。
那天她去附近的小超市裏買醬油,因為顧客不少,付錢的時候還排了一陣子隊,只聽排在她前面的阿姨跟老板娘寒暄道,“生意這麽好,忙不過來了吧。”
顧客盈門,哪有不高興的,老板娘笑得咧開了嘴,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可不是嗎?一年到頭就忙這麽幾天,偏偏小李還陪男朋友回家過年去了,真恨不得多長幾雙手出來。”
“這還不好解決,再雇一個來幫你不就得了。”那阿姨執着地幫老板娘出謀劃策。
老板娘有些無奈地輕嘆了口氣,“說得倒容易,這大過年的都回家過年了,誰願意來?”
“也是這麽個理。”本來就是随便瞎侃,也沒有非要解決這棘手的問題,那阿姨結好賬,提了東西,跟老板娘道了別就出門了。
許喬只買了一瓶醬油,把手裏湊好的錢交給老幫娘就算是結賬了,老板娘把手裏的硬幣放到抽屜裏,說了聲,“剛好。”
許喬拿着醬油瓶子往外走了兩步,剛到門口,又猶豫着停了下來,頓了一兩秒鐘之後,像是做了什麽決定,轉身又回到了剛才結賬的地方。她試探性地問道,“老幫娘,我放寒假了,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人手幫忙。”
老板娘聞言擡起頭來打量了一下許喬,這小姑娘她見過幾次,對她有印象是因為她當時穿着遠安的校服,這一片能考上遠安高中的人可不太多,因為稀有,所以顯得可貴。
老板娘覺得這小姑娘既然能考上遠安高中,想來應該是個機靈的,何況她确實是缺人手,便有了這個意向,但這年紀會不會太小了一點,始終還是有些猶豫。
許喬見老板娘沉默了一陣,想來是有顧慮,便又補充道,“寒假結束之前我都可以在這裏,大年夜,年初一也能工作,我心算很好,可以幫你算賬,力氣很大,搬東西也沒問題。”
這小姑娘說得竟都是她顧慮的事情,老板娘忍不住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喬一眼,笑着道,“丫頭缺錢了吧?”
許喬也不扭捏,點了點頭道:“缺,等着交學費。”
“那行,”這一回老板娘爽快地拍了板,說,“每天從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半,我給你五十塊錢一天,可以嗎?”
許喬一聽,喜出望外,應了一聲,便問,“那我什麽時候開始上班?”
“随時可以。”
“行,”許喬晃晃手上的醬油瓶子說,“那我把它拿回去就過來。”
這麽心急,老板娘沖着許喬的背影喊了一聲,“吃完午飯再來,我這兒可不管飯。”
“哎。”許喬的聲音從小超市門外傳來,帶了一絲喜悅和輕快,仿佛解決了什麽天大的困難一樣。
因為這份工作,許喬的寒假生活并沒有比平時輕松,反而更加繁忙了,她每天都會用抹布把貨架以及貨架上的商品擦一遍,以免染上灰塵,以至商品看起來陳舊。貨品亂了就重新擺放,快過期了就馬上移除,因此她在的這幾天,小店裏面一直是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就連老板娘也覺得她雇對了人。再者她發現許喬向她推薦自己時說的那些話句句屬實,沒有半點誇張,她不僅力氣大,而且确實又能記又能算,這小店雖不算大,但零零碎碎的商品種類可不少,她幾乎将平時購買率高點的商品價格都記了一記,顧客來結賬的時候,她只要看一眼,就能報出總價。
不要說老板娘,就連顧客都嘆為觀止,說,“這小姑娘的腦袋裏按了個計算器吧。”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許喬做事沉穩這一點,有時候老板娘出門走親戚也很放心地将小店交給她,剛開始的時候出門還會交待上幾句,比如收貨的時候記得看生産日期,比如關店的時候記得關店鎖門,諸如此類,但後來漸漸的,也覺得沒什麽好叮囑的,許喬年紀不大,做事情只怕比她想得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