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年少不知愁(八)

除夕那天傍晚,打烊前老板娘遞給她一個紅包,許喬猶豫着沒有接。老板娘就利索地把紅包塞到了她的口袋裏,說,“丫頭,這是你應得的,你比我想象着能幹多了,多勞多得,新年快樂。”

許喬也不再推辭,誠心誠意地道了聲謝,收好了紅包,說,“新年快樂,張姐。”

張姐走的時候本想讓許喬關門,但正好有幾個顧客過來買調味品或是飲料酒水,許喬便讓張姐先走,言明自己不着急回家,可以再看會店。話沒說完,張姐的兒子又打電話來催她回家過年了,張姐一邊接着電話出門,一邊還不忘回頭叮囑許喬早點兒回家。

許喬應了一聲,她沒有跟張姐客套,她是真的不着急回家,或者說是特意不回家。舅舅家每隔一年就要去陳秀娘家吃年夜飯,去年沒去,今年可不就要去。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舅舅還特意叮囑她早點兒回家,跟他們一起去。當時陳秀就在旁邊,她臉色不大好,顯然是不太贊成顧寶榮的這個提議,但又不能說什麽,畢竟是除夕,讓許喬一個人過年這樣的話怎麽說得出口。

許喬見時間差不多了,便給顧寶榮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今天晚上要看店,所以不能跟他們一起吃年夜飯了。

顧寶榮一聽這話情緒便有些激動起來,“今天可是除夕夜,要看什麽店,趕緊跟老板娘說一聲……”說到這裏,顧寶榮想到什麽似的,突然頓了一頓,猶豫着問道,“喬喬,是不是不想到顧辰外婆家過年?”

許喬的右手緊緊抓着話筒,明明很冷,手心裏卻冒了汗,她沉默了片刻說,“舅舅對我好我知道,可是過年要開心,我不去對大家都好。”

聽到許喬如此冷靜地說出這樣的話,顧寶榮心裏一陣難受,叫了一聲“喬喬”,卻欲言又止,這話雖說的淡薄,但又何嘗沒有道理。心思通透,多半是經歷人情冷暖之後,他覺得有些心疼,畢竟許喬才十幾歲而已。十幾歲的女孩子大多都還在父母的庇護之下,嘟着嘴撒嬌跟父母讨要紅包,考試沒考好,情窦初開便已是天大的事情了,可許喬……顧寶榮不願再想下去,嘆了口氣,聲音裏充滿了無奈:“那你早點回家,路上小心。”

“知道了,舅舅,新年快樂。”許喬臉上帶了笑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一些。

“新年快樂,喬喬。”顧寶榮也因許喬的聲音而去了一些不安和疲憊。

天色漸黑,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來店裏了,許喬收拾了一下便鎖了門。

今年的除夕是個天氣晴好的日子,夜裏也沒起什麽風,但到底是入了冬,年前還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落在路旁的,房檐上的,到現在都沒有完全融化。許喬走在清靜的小巷子裏,寒意逼人,她用雙手攏了攏衣服,将拉鏈往上拉到頂,包住細長的脖頸,雙手又重新插進口袋裏。她依舊紮着馬尾辮,露在外面的耳朵凍得通紅,像是長了凍瘡的樣子,但是她不想把雙手拿出來捂耳朵,暖了耳朵就冷了手,這就叫捉襟見肘吧。

回家的一路上都很清靜,甚至沒有碰到一個路人,想想也是,正是吃年夜飯的時候,除了她誰還會在外面瞎晃蕩。遠處傳來一些鞭炮爆竹的聲音,也有煙花的光亮一閃一閃,那邊的熱鬧卻更襯出這邊的冷清來。

要說過年,那還真是一個讓人聽了都覺得溫馨的字眼,意味着辛苦一年之後的短暫休憩,意味着親人之間的團圓相聚,意味着新的一年的整裝待發。以往過年,媽媽會殺一只雞,頓一鍋雞肉,連湯汁都鮮滑美味,許喬和爸爸媽媽圍坐在一個小小的方桌上,竈爐邊上烤着火,映得四周都是橙黃的光亮,暖融融的。二十寸不到的電視機裏放着春晚,唱老歌的時候,爸爸還要跟着哼上兩句,雖然老是跑調,小品演員出場,那小小的房間裏就充滿了歡笑聲,許喬笑點低,總是捧腹笑得前仰後合。那老舊的,連畫面都有些模糊的電視機還總是要出故障,許喬時不時就要起身過去,照着頂上拍上幾下,那畫面才會重新跳出來。從小到大,每年一成不變卻又樂此不彼。前年是如此,去年是如此,可是今年只剩下她一個人了,不只今年,還有以後的每一年都只能是她一個人了。

回家之後,許喬燒了水,給自己煮了一碗面,放了一個雞蛋。吃完後洗漱,又拿熱水燙了燙冰冷的腳,感覺全身的血液又順暢地流通起來,一掃之前的疲憊。她不想看春晚,躺在床上也沒什麽睡意,便拿了一張數學試卷來做,只有對着那些題目的時候才可以心無旁骛,才可以不去想那些讓人不安和難過的事情。解決掉一張試卷,已經快十一點半了,窗外的爆竹聲開始熱烈起來,噼噼啪啪地似要将這個城市徹底叫醒,裝扮出除夕該有的五光十色。

再過三十分鐘,新的一年就要來臨。許喬穿了外套,穿着拖鞋,慢慢地踱步到樓下院子裏,坐到秋千上,雙手抓住一旁的繩子,靜靜地倚靠在那裏,閉着眼睛,神志卻還特別清醒,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無比孤單,仿佛天地間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為了驅趕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她開始默默地背誦一篇文言文。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複挺者,輮使之然也……”原先還是在心裏背,背着背着就不知覺出了聲,直至後來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書呆子。”

那聲音不褒不貶,就像在陳述一個事實一樣。許喬睜眼,只見陸東霖站在她眼前,雙手插在口袋裏,長身玉立。突然從他身後藍黑的夜色中,升起一大朵紅色光芒的煙花,照亮了大半邊天空,也照亮了陸東霖的身影,大約是除夕的關系,他臉上露出難得閑适和溫和的神情。

一瞬間,爆竹聲振耳,紅色的煙花閃閃爍爍地消失,綠色的煙花又綻放開來,一時之間,火樹銀花,亮徹天地,新年到了。

陳嘉樹在許喬旁邊坐下,長腿閑适地交疊着,他的右手握着拳,伸到許喬眼前,說,“新年快樂。”

許喬看着他的手,心裏隐隐有些好奇,這裏握着的會是給她的新年禮物嗎?這樣想着手也不自覺地伸出去掰他的拳頭,他倒是沒用什麽勁兒,順着她的手就把自己的手攤開了,結果是空空如也。

許喬知道自己受了戲弄,翻了他一個白眼,還在他的空掌心裏拍了一記。一不小心沒收住力道,發出“啪”一聲脆響,在空曠的院子裏顯得尤為清澈,許喬痛得一個機靈,還罵了一聲“奶奶的”。

陸東霖倒是沒什麽感覺,心情很不錯的樣子,還耐心地跟她分析道,“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是相等的,你用你的手來打我的手,物理沒學好是吧。”

“就你學得好。”許喬發現自己對着陸東霖已經完全不能好好說話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吧,愛咋咋地,她轉過頭去,不再理他。結果他又将手伸過來,許喬故意閉着眼睛晾着他,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也沒有聽到他有任何動靜,她試探性地将眼睛掀開一條縫,光線射進眼裏,她看到他的手裏有一顆巧克力,有乒乓球大小,用一張金色的錫箔紙包住。她不知不覺就睜開了眼睛看向他。

陸東霖又将手往前遞了遞,說,“新年快樂!”

在煙花光亮點綴的夜色中,陸東霖顯得沉靜而溫潤,薄唇輕抿着,微微向上彎,眼裏似有流光轉動。

許喬再一次伸出手,将要觸到那顆圓圓的巧克力時,還稍稍頓了一下,仿佛是怕一接近那東西就會長上翅膀飛走一般。當手指真正觸到的時候,她才露出了一些開心的的神色,一邊端詳了一下這顆巧克力,一邊跟陸東霖說了聲“謝謝”。

“嗯,大恩不言謝。”陸東霖照常回了這麽一句。

許喬已經沒有想要糾正他的想法了,這個錯誤也無傷大雅吧。

冬季的淩晨自然是寒意料峭,那細細的風吹在臉上像是夾裹着冰粒似的,可許喬卻遲遲不想回屋子裏,大約是因為天邊比星星還要璀璨的煙花迷離了雙眼,也或許是因為嘴裏那顆巧克力甜甜的,糯糯的,即便融化在唇齒之間,也還是讓她回味無窮,那大概是她嘗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後來她看到一個煙花,是“新年快樂”的字樣,覺得新奇地不得了,又怕轉瞬即逝,手舞足蹈地拍了拍在旁邊安靜坐着的陸東霖,“快看快看,新年快樂!”

陸東霖沒有看她手指着的方向,反而看向了她,她的劉海被風輕輕撩到一邊,一雙眼睛因為笑意而微微往下彎,裏面仿佛盛着流光溢彩,就要傾瀉出來。

許喬見陸東霖沒反應,一轉身正好觸到他的目光,只見他嘴唇微啓,說了幾個字,但正好被淹沒在爆竹聲中,她沒有聽清楚,便朝着他靠了靠,問,“你說什麽?”

“我說,”這次陸東霖放大了聲音,“新年快樂。”

許喬笑着點頭,“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大年初一,顧寶榮一家從陳秀娘家回來,許喬已經去小店裏了,小小的餐桌上放着三條圍巾,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舅舅,舅媽,顧辰,新年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天假期,終于可以好好碼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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