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年少不知愁(十六)
拍畢業照的那天,連平時特愛裝酷,打死不穿校服的幾個同學也乖乖地統一了服裝。高三11班一共拍了兩張集體照,一張是男生站後兩排,女生站前兩排,另一張每排都是左邊一半男生,右邊一半女生。
拍第二張照片的時候,因為是自由組隊,光排隊就排了很久,早就站定位置的同學等得不耐煩,交頭接耳地聊起天來。紮着一個小辮子,留着一撮小胡子,形象十分藝術的攝影師在前面喊了一聲,“同學們站好了,來,準備好了嗎?”
說話聲漸漸消散,歪七倒八的身體又有了精神,繃得直直的,可攝影師似乎還不太滿意,頭從攝像機後面探出來,直起身子說,“我們這張照片得和剛才那張拍出不一樣的風格來,剛才那張是官方的,這張我們得稍微活潑一點。”
攝影師說完,全班似乎只有鄭浩一人領會了其“活潑”的要旨,露出一口大白牙,大部分同學在鏡頭面前,還是一如既往地繃着臉。
攝影師重新彎下身去,拿着相機微微調整了一下,按了兩下快門,鏡頭裏的學生面無表情的,他有些不甘心,突然之間,靈光乍現,就沖着他們喊了一句,“快看,你喜歡的人在看你呢。”
因為攝影師大叔的調皮之舉,這張照片成了高三11班最想撕掉的一張照片,畫面裏的同學,要不就是笑得嬌羞,要不就是斜着眼睛,像是在用餘光偷偷地觀察着某個方向,雖然無法判斷視線所及之處到底是誰,但總有那麽一個人存在吧。這張照片發下來之後,很多同學都面紅耳赤,抱頭撞桌子,想死的心都有了。那些隐秘的小情緒,就這樣妥妥地展現在了這張照片上,幾乎沒有幾個同學是真正淡定目不斜視看着鏡頭的。當年網絡流行詞還沒有火起來,若是這件事情放到現在,鄭浩肯定要來一句,“我去,這攝影師老司機啊,全世界我走過最深的路就是他的套路。”
以前,許喬總是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些,希望高考能早點兒到來,她已經做好了成為大人的準備,可此刻她又希望時間的腳步能稍稍緩一緩,因為高考結束,她就要和她的十八歲說再見,和十八歲裏的那些人說再見。年少永遠是相聚和分離最頻繁的時期,那些陪着我們走過一段路程的人,相識的那天也曾麻木地以為會有一輩子的緣分,說“再見”的時候也曾僥幸地以為總能再見,但後來,仔細想想,真的是有一些人,此生都沒有再見過一次,原來,從不只死別才是永別。
也許那時,大家都還不太理解攝影師口中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心已在某個瞬間真實地悸動過,等到能夠長篇大論說出“愛”的含義時,卻發現那顆性能良好的心髒除了受到驚吓之外,再也沒有加速跳動過。
是誰說年少不知愁,也許我們把魂都丢在了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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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之後的第二天,許喬就去找了份快餐店服務生的工作。平時除了在店裏幫忙以外,也會騎店裏的電瓶車出去送外賣,中午時分,是接到外賣訂單最多的時候,也是太陽最熱辣的時候,為了防止被曬傷,許喬一直穿長袖長褲,帶着鴨舌帽,去外面兜完一圈回來通常是把衣服都汗濕了,只能靠不斷喝水來補充水分。
徐佳佳本還想趁着成績沒出來再快活幾天,約許喬到處逛一逛,誰知她已然着急忙慌地上崗了。徐佳佳有些失望,還對着電話開玩笑說她這輩子算是鑽在錢眼裏出不來了。許喬嘿嘿笑了兩聲說,“誰不喜歡錢。”
挂了電話之後,許喬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沒辦法不往錢眼裏鑽,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比高中貴多了,她不想再加重舅舅的負擔。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那都是有錢人才能說的豪言壯語,身無分文又能解決什麽問題呢?
三天之後是班級同學的聚會,也就是高中三年的散夥飯,雖說以後肯定還會有同學聚會,但聚不聚得齊也還得另說。
許喬不認識吃飯的地方,因此是跟着陸東霖一起去的,騎到半路的時候鏈條又壞了。與她同行一年多,這樣的情況,陸東霖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許喬一下車,他就将自己的車往旁邊一停,甩甩手讓許喬起開,蹲下來就駕輕就熟地上手了,那手法,那速度,簡直可以去開個修理店了。
“好了。”陸東霖拍拍手起身,許喬看了看手表,比上次用時又少了七秒。陸東霖也往許喬的手表上瞥了一眼,十分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高考結束才三天,同學們脫下那一身校服,都像變了個人似的。特別是愛美的女生,大多數都穿上了漂亮的裙子,平時總是紮成馬尾的辮子如今散落到肩上,竟是這樣的俏麗。秦雙還化了了個淡妝,眼睛比平時更大更亮了一些,唇色如最新鮮的殷桃一般,似要把少女的美麗展現得淋漓盡致。就連班長都把她的标配黑框眼睛給摘了下來,圓臉的女孩子顯得更可愛了,大家差點沒敢認。
一圈看下來,大概也只有許喬和陸東霖還非常模範地穿着校服,鄭浩看到他們第一眼的時候就非常驚訝地說,“你們倆今天這是穿着情侶裝來了?”
他不說還好,一出口周圍好幾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原本是全班共有的衣服,如今竟成了他們倆的專享。徐佳佳看了看自己的背帶褲,有些後悔,早知道也穿校服了,不僅可以和許喬姐妹裝,還可以和陸東霖情侶裝,失策啊失策。
不光是着裝上的改變,大家似乎都比平時在學校裏灑脫豪放了不少,就像是剛出籠子的鳥,沒有了周圍的束縛,只想飛得遠一些,飛得高一些,一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什麽新鮮事物都嘗試一番。
誰都沒想到平時最守規矩的班長是最先幹掉一杯啤酒的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贏得大家掌聲一片。
許喬沒喝過酒,原先是不想喝的,但最後礙于大家的熱情如火,多少還是喝了幾口,一開始沒什麽感覺,走出包間就有些暈乎乎的,幸好不是很明顯,還能走直線。
吃完飯後有些同學意猶未盡,又撺掇着大家去了附近的KTV,班裏的麥霸不在少數,像秦雙這樣專門跟老師學過的就堪稱專業級選手,蔣瑩瑩特地給她點了一首周璇的天涯歌女,一開嗓把大家都給驚豔了,眼前仿佛是老上海風光再現。秦雙媚眼如絲,眼神卻時不時投向她的右前方,那裏坐着陳嘉樹。
一圈輪下來,幾乎大家都唱了幾句,蔣瑩瑩一曲唱完之後把話筒遞向了與她隔了兩個座的許喬。她臉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說,“許喬,三年了都沒有聽你唱過歌,唱幾句吧。”
許喬其實是唱過歌的,在音樂課上。她樂感不好,在課堂上齊唱時,她放輕聲音,盡量不去打擾大家,以免把大家的調帶跑偏,但是有一次考試要求獨唱,她沒有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唱,跟拖着長調朗讀似的,連自己也覺得很難聽,也難怪幾個同學在下面暗暗地笑。
許喬看着蔣瑩瑩遞來的話筒愣了一下,還來不及細想,就被從旁伸出來的另一只手給順走了。大家都沒想到平時總一副生人勿近模樣的陸東霖會主動過來拿話筒,只聽他說,“這首歌我擅長,我來唱。”
平時總是冷漠的人突然熱情起來,總讓人覺得受寵若驚,特別是陸東霖的聲音低沉中帶着一點磁性,像一把醇厚的大提琴,一曲下來,竟然還挺好聽。許喬聽得有些入神了,在陸東霖朝着她看過來的時候,她竟然還不自覺地朝着他笑了一笑。但剛笑完,他就像卡帶了似的,斷了一下,咳了一聲才繼續唱下去,眼神也早已移向了別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離散場越來越近。許喬因這幾天工作強度比較大,剛才又喝了幾口酒的緣故,一直精神不濟,這會兒夜已深,就更有些昏昏沉沉的。音樂聲還在耳邊飄蕩,她卻兀自靠在沙發上打起了瞌睡,直到被剛剛高歌一曲,興奮勁兒還沒褪的徐佳佳一巴掌拍醒了。
徐佳佳也不管她有沒有需求,硬拉着她去上廁所。女廁所裏相當熱鬧,光排隊的就有好幾個,徐佳佳比許喬先進去,若放在平時,她肯定會在廁所外面等許喬一起走的,但這次許喬開門出來卻不見徐佳佳的蹤影。她只好一個人循着原路返回,走着走着又打了個哈欠,這裏走廊太多,七拐八拐的竟然就拐錯了道。
她一邊看着包廂號找規律,一邊四處張望着,這不張望還好,一張望就在一個拐角處瞥見了右手邊走廊盡頭的兩個人影。陳嘉樹靠牆站着,秦雙站在他的對面,她的眼角微微彎着,臉上還帶了點兒紅暈,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講什麽。許喬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輕輕得挪動腳步,不動聲色地走開了,并不想驚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