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胡氏微微一笑,掏出巾帕來替褚慎擦拭了額頭的汗漬道:“這屋宅不能閑置,不然就失了人氣。只不過是久不住人,才顯得老舊,哪裏需要太過破費動工去修?家裏的事情,自交給我,你莫要操心,盡張羅家外的事情便好。”

褚慎經歷過了一番姻緣。如若此番是岳娥在的話,只怕是先跟姚氏叫罵纏鬥一番後,再回來跟他鬧,大罵他不争氣白讓人占便宜了。

如今得了胡氏,他才驚覺原來并非随便娶哪個女子都一個樣。

當下他緊緊摟住了胡氏,貼着她的粉頰低聲道:“我已經給保長說了,請他出具了婚書,作你我的證婚人,老宅屋子不多,今夜,你穿了嫁衣等我,跟我住在一起可好?”

胡氏被問得臉兒羞紅了,怎麽答都不是。

不過當天夜裏,褚慎與胡氏到底是住在了一間北廂屋子裏。

笑娘與喬伊随在西屋。褚随風住在通風最好的東屋。

因為白日幹了活。收拾了一通,孩子們也皆是累了,都睡得死死的。

笑娘甚至能聽見東屋随風那小子甚響的呼嚕聲。

老宅顯然隔音的效果不甚好,對于北廂裏傳來的聲兒,自然聽得真切明白,這種聽熟人牆角的尴尬,她活了兩輩子也是頭次經歷,真是恨不得自己一頭撞在枕頭上暈過去。

看來褚慎的二次婚姻質量很高,笑娘聽了半宿的環繞立體聲,到了後半夜才算止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褚慎沒有讓胡氏起身,只讓渾身酸軟的她繼續睡,他自起身劈柴打水,給一家子做起了早飯。

因為胡氏頭天傍晚,已經将米泡在鍋裏,只要燒火熬炖,便成了一鍋粘稠的稀粥。

想着胡氏那腰肢,也是太纖細了,而幾個孩子也要長身子,所以那粥快煮好時,褚慎又打了五個雞蛋進去,五朵荷包蛋花在蒸騰起泡的粥液裏漸漸成了形。

只是一家子大小都起身時,褚慎發現,繼女笑娘看上去比胡氏都累,白淨的小臉蛋上還挂着暈黑的眼圈,于是開口道:“老宅也就這樣了,不用修繕。我們也不會在此居留太久,笑娘,你跟你娘今日都歇息一下,若有什麽活計,交給喬伊來做便好。”

褚喬伊正在咬荷包蛋,聞聽此言,立刻不樂意了:“伯母家都有丫鬟,為何我家沒有?既然分了家,爹爹你也請一個回來做粗活才好!”

胡氏聽了連忙道:“不大的屋院,哪裏需要什麽丫鬟?你不用做活,跟你笑娘姐姐一起在院子裏繡花,我新打了蘭花的樣子,你們繡好了,我給你們裁成鞋面兒,做新鞋穿。

喬伊一聽,頓時高興了起來,直問:“可是爹爹給我買的頭花的式樣?”

胡氏笑着點了點頭:“一樣的,做成鞋子,正好跟頭花配成一套,到時候我給你抓個高高的髻子,保準好看。”

笑娘看着喬伊興奮雀躍的樣子,倒是深切體會到第二女主的人格魅力,這位直性子,愛恨情仇不會藏着掖着,若是不惹她,倒也是可愛爛漫的孩子呢。

可惜第一男主的人格魅力現在糊得稀爛,只見他吃了一碗,便将碗推給了笑娘,示意她給自己再盛一碗。那撇嘴的大爺樣子,很是欠揍。

笑娘沒有做聲,起身給褚家真正的小主子盛飯,不過心裏暗暗提醒着自己,待得她再長大些,非要尋個由頭,離得這位種馬男主遠些才好。

人生苦短,既然回不到現實裏,她總是要如胡氏一般,努力經營,過些舒心快樂的日子。

再說這褚家砌了一道糞牆的事情,很快便在村子裏傳開了。

臨近的村鎮便是這麽幾處,誰家有個風吹草動都隐瞞不住。

據聞那盛保長為人耿直,回去後便讓婆娘将姚氏送的那套新被面兒給送了回去。

這次分家,褚家老二吃了大虧,辛苦賺得多年的血汗錢都被家嫂貪墨了。

那褚家老大住的都新屋高牆,老二拖家帶口返鄉卻住着漏雨破舊的老宅。

他盛保長愛惜名聲,怕被人傳揚成貪墨了姚氏的被面兒,才與她狼狽為奸,坑害褚家老二的。于是逢人便一五一十講了褚家當天分家的詳情。只誇褚慎的忠厚大氣,直言他都是看不下去,後悔擔了這分家保人的名頭。

一來二去,鄉野裏都知道褚家的詳情,直道這褚家老大還虧得是個讀書人,做起事情來,真是不知禮義廉恥!

待得胡娘子抱着衣盆,拿着髒衣服去河邊捶打滌洗時,這村裏的婦人們都是争着與她招呼,暗地裏同情這位新嫁給褚慎的胡娘子,言語上也愈加和氣,對于她先前是個寡婦的身份,也是既往不咎。

胡氏以前是下九流的戲子,後來年紀還小,又成了見不得光的外室。就算住着體面的屋宅,住在街巷裏也被人指指點點。

而現在,雖然丈夫的家底不厚實,屋宅也老舊,可到底是自家男人的,收拾屋子的每一寸,都是心裏安穩,甚有盼頭。

當別人叫她褚家老二屋裏的時,胡氏一邊羞怯地答應着,一邊有種說不出的揚眉吐氣的快慰。

褚慎疼她,家裏的重活從來不讓她做,她要去田地裏鋤草,也被他奪了鋤頭,直道她若閑不住,做些縫補洗涮的活計就行。

他分的那些田地貧瘠,就算租出去也無人肯種,倒不如省下氣力,別在烈日裏幹曬了。

分家之後,褚慎與胡氏如膠似漆地粘膩了幾日後,終于帶着随風出門,一起去鎮子裏選買店鋪去了。

胡氏見丈夫帶着兒子離家,喬伊也回外祖母家去了,便想着晚飯也可以做得晚些,等到丈夫歸來再吃。

可太陽還未下山,便看見喬伊被她的母家舅舅送了回來。

那岳家的舅爺也不是什麽上得了臺面的,眼看着胡氏前來相迎,特意提高嗓門對喬伊道:“你娘給你買的糕餅盒子且得放好,若是有人跟你搶,便告訴舅舅我,看誰敢欺負我的外甥女……”

胡氏跟在院子裏喂着小雞的笑娘面面相觑,甚是尴尬,最後只讷讷送走了岳家的那位岳家的舅哥兒。

喬伊是個沒心眼的,轉身就忘了親舅舅的耳提面命,跟笑娘顯擺她親娘給她買的點心,還捏了一小塊遞給笑娘。

不過笑娘回絕了,直言自己身子弱,禁不住打,所以還請喬伊妹妹自己吃吧。

那褚喬伊見笑娘不吃,便毫不客氣,一邊吃一邊道她親娘在岳家見她時說的話:“我娘說了,幸虧她改嫁得早,早早出了褚家的大門,不然非得讓姚氏那毒婦氣死!我爹就是個花樣枕頭,看着壯實,實則不頂用的很,竟然被姚氏拿捏住了,盡讓兒女吃虧……”

說着說着,喬伊來了氣,抖掉了滿身的糕餅渣子,搬了梯子爬上糞牆,對着那院子罵道:“若不是褚家娶了個黑心的毒婦,豈會讓兄弟失和,迫得我娘和離改嫁?讓我成了沒娘的孩子!也不怕将來生了孫子沒屁眼,糊得一肚子屎糞?”

那粗野的鄉間俚語,一看便是盡得了岳娥的真傳。

胡氏先是聽得呆住了,待得反應過來,将喬伊一把從梯子上抱下來時,糞牆那邊已經有人前來迎戰,乃是褚全和褚滿兒兩員小将。

二人師承姚氏,嘴頭上的鄉野味絲毫不遜,高聲大罵養不熟的白眼狼,褚家的米飯皆喂了牲畜雲雲。

當外出歸來的褚慎進門時,只見胡氏急得淚流滿面,扯也扯不住變身狂化,高聲喝罵的繼女。

他皺眉走到梯子旁,拎提起女兒高聲斥責了幾句後,将她扔甩回西廂好自反省去。

然後他對着糞牆那邊猶在高叫的侄兒侄女高聲道:“你們兩個小兒也且住嘴吧,滿嘴的不堪入耳!別擾了你們父親的修習!”

不一會,院牆那邊也止戰了,傳來姚氏假模假式的喝罵兒女的聲音。

褚慎不理。這才轉身問胡氏方才的情形。

胡氏不好告狀,一時難開口。一旁做針線活兒的笑娘倒是細聲細語道:“妹妹從岳家回來後,便不太高興,一時忍不住,跟褚家的堂兄堂姐起了口角……”

褚慎一聽這話就明白了,一定是女兒在岳家又受了她親娘的挑唆,回來跟長嫂滋事了。

他擰了擰眉,越發慶幸自己這幾日想好的決定。

吃晚飯時,褚慎跟全家人道,今日他在鎮子上已經選買了店鋪,交了定金,那店鋪的後面還附帶了宅院,正好可以一家人搬過去住。

鄉野雖然寧靜,卻也鄙陋,家裏孩子多,學得一身鄉野氣息便不好了。随風到了該求學的年歲,到了鎮子上也好拜請先生。

胡氏聽了唬了一跳。

她原本以為,褚慎不過是打算與人拼租個鋪面罷了,哪裏想到,他竟然買下個帶屋宅的鋪面,那要幾多的銀子?

可是她向來秉承着嫁雞随雞之道,褚慎做了決定,她便沒有多問。

不過晚上打包行李裝箱的時候,她無意間翻找出了一件髒臭的衣服,竟然是褚慎當初昏倒在破廟裏時穿的那件帶棉花的襖子。

當初她要替褚慎洗時,他就婉言謝絕了。

後來離開莫家的宅院時,他換了身新衣,本以為這一件就丢棄了呢。沒想到,居然還在!

當胡氏準備接了井水,将這夾襖洗刷一下,再晾幹一宿時,被正在燭光下低頭寫信的褚慎一把搶了下來。

看胡氏莫名其妙,有些怯怯的模樣,褚慎笑了笑,直拿起一旁針線笸籮裏的剪刀,幾下子夾襖的裏襯剪開,裏面露出折疊在一起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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