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柳惜趕在八點前到了家。點開課程直播,畫面是老師的電腦屏幕,他在photoshop裏将大家的作業整理好并标記了每個人提的問題。

有同學将上節課截圖老師做示範的手發到群裏,感嘆這節課講作業看不到老師的手了,群裏一下子熱鬧起來。

柳惜快速刷過這些“精彩”言論,這時,有個妹子發了一張筆擱的截圖,她停下了滑動的手指。

這是一顆造型簡單的陶瓷白豆子,腹部點綴了一些彩點。這位同學問:“上課之前能問個題外話嗎?這個筆擱好特別啊,是老師自己做的嗎?”

柳惜調大了音量,結果這位老師不過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是”。

群裏人數超過兩百,老師精力有限,通常只會回答課程相關的問題,像這種題外話或者八卦之類的,他往往視而不見。

柳惜剛存下這張白豆子的圖,這個妹子又問:“老師是在哪裏買的啊?有鏈接嗎?”緊接着有不少人刷屏,這個問題很快被淹沒。

眼看着還有一分鐘就要開始上課,柳惜摘了耳機起身去倒水,等她回來,群裏竟八卦起老師的私生活。柳惜想自己剛才應該是錯過了老師透露的某個重要信息。

當老師打開第一張作業時,群裏變得安靜。這是一張看起來非常生澀的作品,交作業的同學在這之前應該從未接觸過繪畫。這位同學非常有自知之明,她給老師的留言是:知道自己畫得不好,不怕被批評,老師請痛批我的兒童畫!只求下次能進步!

讓大家沒想到的是,身為業界大佬,講課時不茍言笑的高冷男老師,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還挺可愛。”

他沒有講任何造型和色彩相關的問題,也沒有做任何批評,反而是說:“其實怎麽畫都是可以的,你喜歡三頭身的人物就畫三頭身,兒童插畫也沒問題……”

這位老師在行業內備受認可,在CG繪畫還不繁榮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國內最頂尖游戲團隊的主美了,後來他離開游戲行業,從事電影美術,這幾年來為許多大片繪制過概念圖和分鏡,也為多部國內外經典院線電影畫過宣傳海報。

一年前,他回歸手繪創作,國畫顏料、日本顏彩、油畫顏料、色粉、水粉、水彩、彩墨甚至是彩鉛,都有所嘗試。在國內,他的手繪畫風是獨一無二的。

前段時間,他突然宣布要開設線上課程,講授混合繪畫材料的技法和運用。開課不到一天,兩百個名額就滿員。

柳惜是完全不懂美學的人,羅奕曾告訴她一套關于審美的理論,她總結下來,羅奕的大概意思就是說,她的審美是處在低級趣味裏的。當然,那時候的柳惜并不認可“審美有标準”這種論調。

這會兒老師又說:“說點題外話,畫畫沒有條條框框,耐心比靈感和天賦更重要。覺得自己畫的不好看不要緊,多畫總會好看。更別因為畫的不好看影響自己的心情,畫畫就是為了讓自己多快樂一點。實在畫的煩,不如就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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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惜心中半信半疑。

後來講到一位大神同學的作業,老師跟大家開起了玩笑:“怕我最近沒單子不掙錢,專門跑來送學費?畫這麽好,我退你學費吧,下節課別來了。”

柳惜在心裏算了一筆賬,雖然這門課程的學費遠低于繪畫圈裏的其他網課,但由于報名人數多,除去合作的繪畫平臺抽成,到手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不過跟他畫一張電影海報相比,當然是畫畫賺錢更劃算,畢竟網課周期長,備課上課需要耗費大量精力。

柳惜搞不懂他這次開課的目的是什麽,她不太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據說這是唯一的一期。

她又細想,倒也挺符合他一直以來讓人琢磨不透的行事作風。

課程中間休息的時候,柳惜跑到對門去找羅奕。

家裏放着輕音樂,羅奕穿着寬大的白T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柳惜參觀完一圈後,走到他面前拿起他的眼鏡看了一下。

他少戴框架眼鏡,這幅是新配的。銀質細框,非常輕巧。

羅奕順勢把眼鏡戴上:“喝茶嗎?”他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時候,由于松懈,會對周圍人多幾分習慣性的客套。

柳惜搖一下頭,從口袋裏拿出車鑰匙遞給他:“今天去柳恬學校,有個路口不太熟,以為違章了,就查了一下……昨晚你去機場的路上有個超速。”

羅奕像是沒聽到這句話,把玩着車鑰匙上多出來的鑰匙扣,對着柳惜輕輕地晃了一下。

“禮物,全家人都有。”柳惜一筆帶過。

“自己做的?還挺精致。”柳惜有做手工的愛好,羅奕對此倒是不吝贊美。

柳惜看着他藏在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我給之越也帶了禮物,她什麽時候會來家裏?”

羅奕知道這人從不喝茶,卻還是起身給她倒了一杯。他彎着腰,看着茶杯被注滿,“你們倆有多久沒聯系了?”

柳惜跟裴之越之間的交情處于“姑嫂”關系和普通朋友之間。她看了眼羅奕推過來的茶,能想象出他酷愛的那種苦澀感,并不打算嘗一口。

她拿了本羅奕放在手邊的書靠在沙發上翻看起來,“挺久了吧。你和柳恬過生日她總歸會來家裏吧。”

“恬恬下巴上的傷好了嗎?”羅奕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題。

柳惜一怔,傍晚的時候,她根本沒留意柳恬的下巴上有任何異樣。她繼續翻書頁,語氣不太确定:“……好了吧。”

“那就好。”羅奕的聲線輕飄飄的,一字一頓。

柳惜聞聲立刻擡頭,羅奕果然正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她。她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不知道這事。”

“上周跟她同學騎自行車摔的。小姑娘長大了,知道愛美了,你要是有什麽祛疤的護膚品,可以拿給她用。”羅奕早上收到柳恬發來的微信,她委屈巴巴地說自己要留疤了。

“她生日你打算送什麽?”柳惜胡亂翻着書,無意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晚上沒事?”羅奕看着她喝完茶後皺起來的眉毛,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剛剛說的這些話,比你這半年來跟我說的都多。”

兩人雙雙認為對方的笑容在百分之八十的情境裏都很虛假。眼下羅奕這句話,十足的令柳惜不适,讓她連尬聊的興致都沒了。

柳惜立即合上書本,“你忙,不打擾你了。”話說完,徑直往門口走。

羅奕陷在沙發裏看柳惜的背影,她穿着運動短褲和帽衫,腰背挺得筆直。她這會兒的狀态比白天好太多。

昨晚上她那副萎靡不振的樣子,除了長途飛行,還因為她一時之間沒找到跟他重新相處的心理舒适區。

羅奕在柳惜關門前對她說:“恬恬的生日你上點心就好,我什麽也不缺,我生日你不必費心。”

柳惜沒給任何回應,很快把門碰上。屋子裏被她送進來一陣微風,羅奕額前的發絲落在鏡片的邊緣,打亂他眼睛裏微弱的笑意。

柳惜沒聽下半節課,點了香薰在客廳裏跳網紅操。她每天早晚都會監測自己的體重,但凡超出理想體重1kg以上,就會立刻行動起來。

祝赟知道她家的密碼,自己遛了進來。她正專心運動,被祝赟從身後一拍,吓得不輕,差點尖叫出聲。緊接着又被祝赟一把抱起來轉圈圈。

從祝赟身上下來後,柳惜坐在地板上氣得半天沒說話。

“下午怎麽沒來找我?”祝赟在柳惜家裏逛了一圈,随手順了一個柳惜自己做的手工藝品揣進口袋裏。

汗一滴滴落在地板上,柳惜愛死了夏天爆汗的感覺。她頭枕在沙發邊緣,呼出一口長氣,“你能有點兒出息嘛。”

“天下姑娘這麽多,又不是非趙嫣不可。老子也想通了,分就分。”祝赟開了空調,又去冰箱裏掃蕩一圈,發現了啤酒。他提了一整打出來放在柳惜面前,“來,慶祝小爺恢複單身。”

柳惜冷笑着揣了他一腳,偷偷拍了張他獨自飲酒黯然神傷的照片。一米八多的大男人,一喝酒就上臉,眼圈還泛着微紅。

“半年沒見了,你見到我不僅不興奮,連酒也不陪着喝一杯?”

柳惜摸了摸肚子:“最近身體不太好,不能再喝了。”

“懷了誰的野種?”祝赟語氣誇張得很。

柳惜沖他勾勾唇:“你猜猜。”

“切,這點啤酒對你來說還不是精衛填海。”祝赟硬開了一瓶酒塞進她手裏,“你真要不喝我就叫你大哥過來了。”

柳惜朝門的方向歪一下頭,“嗯?”

祝赟見她眼睛裏冒了寒光,試探道:“你又把他給惹毛了?”

“那倒沒有。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柳惜站起來拉筋,做的是瑜伽動作。她小時候練過好幾年武術,身段十分柔軟,總是能輕易做出各種高難度拉伸動作。

祝赟擺了擺頭,“你們倆好歹是一家人,有了羅悄悄,你們這親戚關系就算你媽跟他爸離婚都拆不散了,你就好好跟他處呗。把之前那點事兒忘了吧。”

柳惜身材比例也很好,雙腿修長,出腿動作利索。她的腳背停在祝赟的腦袋邊,“什麽事兒?”

“至于嘛你。”祝赟抓住她的腳踝,将她甩在沙發上,“武術苗苗班,小時候咱倆一起上的,你別忘了。”

柳惜洩了氣,安靜地坐下來喝啤酒。這是羅奕喜歡的口味,大概也是他買了放過來的。家裏人都知道柳惜是個酒鬼,但只有羅奕會縱容她。

她想了想,對祝赟說:“我最近和一個醫生聊得還不錯。”

“你媽單位的?我靠,你不是不喜歡醫生嘛。”祝赟細數柳惜過去那些男朋友,就沒有醫生老師那一挂的。

“口味變了。你別忘了,我爸曾經也是個醫生。”柳惜貪涼,躺在地板上,手伸到衣服口袋裏摸到一個硬物。拿出來對着光看,是一個月亮造型的吊墜。

“喲,帶鑽的。”

柳惜将墜子攥進手心裏,“喂,跟你商量個事呗。”

“說。”

柳惜翻過身,背對着祝赟,“下月初,你跟趙嫣請幾天假陪我辦點事。”

“辦什麽事兒?哥跟那女的分手了好嘛。”

柳惜擡起手,擋住眼前的光,手心裏的鑽石黯然失色。她說:“救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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