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柳艾珍和羅海生在柳惜高考後登記結婚。那天晚上,變成一家人的兩家人在一家星級餐廳裏慶祝。
那家餐廳的水晶吊燈華貴、奪目,可即便是那麽璀璨的燈光,也沒能掩蓋住柳惜眼睛裏的狡黠。
那一整晚,柳惜都在用自己活躍的狀态告訴羅奕——“哇,變成親戚你就甩不掉我了哦。”
父子倆相依為命十幾年,對于父親找到二次幸福,羅奕內心是支持的。二人緣起跟他和柳惜有重大關系。柳艾珍給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柳恬是個招人喜歡的小姑娘,他沒理由反應這場婚事。
他內心不安的是,柳家初長成的大女兒柳惜注定不是個聽話的“妹妹”。
後來事實證明,柳惜也沒想過要做他妹妹。
柳惜很聰明,她從未讓大人們發現兩人之間的蹊跷,在自己“不被喜歡”的那些年,縱然羅奕讓她多次傷心,她也從未失控過。她就這樣守着一個親戚的關系,在不越界的情況下對羅奕的耐心進行一點點的耗損。
她最成功的是,她用各種行為導致羅奕無法将她看作是妹妹,還只能将他們之間的關系模糊化處理。
長久以來,柳惜終于在羅奕心裏變成了一個特別的存在。
但随着羅悄悄的出生和兩人彼此的成長,這種“特別”被成年人該有的理性弱化。可每當羅奕覺得“到頭了吧”的時候,柳惜又會将手裏的紅繩收緊一點,提醒着羅奕——“我還是從前那個我。”
這聲“哥哥”讓羅奕心裏的紅繩一下子松開。他接不上話來,是因為她放手的太快,沒有征兆,沒有預演。心沒有了牽絆,跳動的頻率總會改變那麽一點。
他甚至來不及判斷她是否在演戲。
當着全家人的面,這場戲未免太重。她或許真的不是在演。
帶着複雜心情,羅奕終于碰了一下柳惜的酒杯。“謝謝。”他維持着一個大哥的風度,沒有露出半點端倪。
好戲落了幕。這一晚,柳惜的眼睛再也沒有看向羅奕。
其他人是怎麽看待柳惜和羅奕之間關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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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艾珍覺得他們倆有些不對路,但說不上來哪裏不對路。
羅海生了解自己兒子多一點,覺得羅奕個性太強,比較難相處,柳惜又過于随和,兩人性格多少不太合,這些年處的淡實屬正常。
柳恬倒覺得他們倆挺配,但一個是親姐,一個是從十一歲開始就待她如親妹妹一樣的哥哥,她暫時沒往那個層面想。
羅悄悄:“大哥對惜惜有點兇,惜惜對大哥有點壞。”
祝赟和趙嫣:“散了吧,誰還沒點青春往事。以後?不可能的。”
這些年,幾乎所有的人都認可柳惜不叫羅奕哥哥這件事情。一是家庭重組的時候兩人本就大了,哥哥妹妹的叫着實在奇怪,二是兩人年紀相差不太大,尊重即可,親密是多餘。
“你說柳惜這丫頭到底抽什麽風?兩人都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了,突然來這麽一出。過于矯情,肯定沒好事。”柳艾珍少見柳惜煽情,散場後,依舊耿耿于懷。
羅海生最近忙着籌備新品,着實辛苦,今晚好不容易休息,并不想操心孩子們的事情。他心寬道:“倆人處的好是好事,公司以後還指望着他們呢。”
“吵架了?你不了解惜惜,她這孩子但凡表态,那一定是在下什麽決心。她跟小奕之間能有什麽……”柳艾珍話說到一半,推了羅海生一把,“你說會不會……”
“會什麽?”
柳艾珍使了個眼色,羅海生秒懂。兩人皆是一愣。
“嗨,他們倆又沒有血緣關系,我們兩家也不在一個戶口本上……”
“你說什麽呢!”柳艾珍一下子急了,“那怎麽能行?這關系要是成了我也不說什麽,可要是不成,以後怎麽處?是小奕不娶了還是惜惜不嫁了?以後外人進咱們家門,要知道這層關系……”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仔細想想今天惜惜說什麽了,她說了以後羅奕就是她哥哥,還能有什麽啊。你推理也不能往往事上推啊。再說羅奕是什麽性格?他要有這心,能藏得住?”
聽羅海生這麽一分析,柳艾珍稍稍放松下來。她又想,柳惜這個臭丫頭,做事情總是有她自己一套,那即便是他們兩人之前有點什麽,今天這出戲,也只能是決斷。
這麽一想,她放下心來。
落葉卷着雨水鋪滿小區的路,柳惜踩着水漬輕快地往前走,她和醫生在打電話。
羅奕不喜歡偷聽,走在她後面,與她隔出一段距離。看見她小腿上沾了污泥,眉毛微微擰了擰。
五分鐘的路程,因為柳惜走得慢,兩人足足走了一刻鐘。進電梯前,柳惜挂了電話,問羅奕:“還要繼續幫你簽名嗎?”
“不用。”今晚酒喝的有點多,羅奕想獨自醒醒酒。
柳惜沒再說話,握着手機一張張傳晚上的照片給趙嫣和祝赟看。
“後天什麽時候出發?”羅奕問她。
晚上吃飯的時候,柳惜說月初要和祝赟趙嫣一塊兒去外地玩一周,而三天後,羅奕也将跟新的電影項目去日本出差一個月。
柳惜說:“明天下午就出發。”
羅奕點了點頭。
兩人又是無話。
電梯到站,柳惜回頭沖羅奕笑了一下,難得的真實甜美。她語氣輕快:“我明天就要走了,還剩600張簽名,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電梯門打開,羅奕示意她先出去,手掌按在電梯門上,也笑了一下,“怕你累着。”
“那……晚安。”柳惜往自己家門口走。
“惜惜……”羅奕自然又刻意地叫了她一聲。
柳惜低了一下頭,轉過身靠在牆邊看着羅奕,“你每次這樣叫我,我都一身雞皮疙瘩。”
羅奕也低着頭,手裏把玩着鑰匙扣,“出去玩,注意安全。”
“知道啦。”柳惜知道這人在尬聊,按下密碼開了門。
“清單想好了告訴我。”羅奕又說。
柳惜半掩着門,最後一次、認真地問他:“真的不用我幫忙?”
兩人之間出現十秒鐘的靜默。羅奕先避開視線,他轉身開了自家門,背對着柳惜招了招手:“你歇着吧。”
關上門,羅奕将鑰匙扔在玄關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這是車鑰匙,他一晚上沒用,也不知道剛剛拿在手上做什麽。
木雕鑰匙扣是柳惜在歐洲某個小鎮的手工店裏刻的。那天天氣很好,她心情也很好,足足刻了六個小時。
是一個粉色的桃核造型。
初夏的姿态被一場臺風打散,狂風驟雨之後,城市迎來盛夏。
柳惜清早起床整理行李,趙嫣和祝赟早早地來接她。她帶着黑眼圈招待二人,說着話,自個兒在沙發上睡着了。
祝赟休了年假,趙嫣放棄了跟舞蹈團去巡演的機會,兩人說到做到,誓要救柳惜的小命。
趁着柳惜睡着,趙嫣溜到對門去找她的羅老師敘舊。羅奕同樣眼圈發青,精神渙散。
“大神你再這樣熬下去,小心變成短命鬼。”趙嫣親自為羅奕煮了咖啡送上,看見桌上有新書簽名和簽繪,忍住想順幾張的心,表情在瘋狂暗示。
羅奕大方承諾到時候會送她幾本特簽。
“雖然我不沾染你們畫圈了,但是這顆初心還是有的。我出門都說我是羅奕的學生。”趙嫣在羅奕家裏轉了一圈,眼尖發現柳惜落下的東西——一根黑色皮筋。
“當初你聯考能過線,柳惜才是功臣。”羅奕順手将黑色皮筋放進置物格裏,從裏面拿了顆羅悄悄的糖扔給趙嫣。
趙嫣吃了糖,嘴巴更甜了,“羅老師,你上次轉了我們舞蹈團的視頻,我們漲了很多粉唉……”
“你又想幹嘛,說吧。”羅奕握着咖啡杯,手腕一陣發酸。他将剩餘的600張簽名簽完,又補了一些簽繪,整夜沒睡。
“那個……八月中旬,我們團三周年……想出一些周邊……”趙嫣見羅奕晃着手腕,又急忙說:“你要是忙就算了……”
“急嗎?”羅奕問。
“不急不急,這才七月初嘛。”
“那等我出差回來吧。”羅奕打量她一眼,“你能別總是這麽怕我嗎?我也沒做你幾天老師。”
“這不是你跟惜惜……我的意思是,誰讓你給我們留下那麽深的陰影。以前畫室那幫同學誰不害怕你啊。”
“去哪兒玩?”羅奕笑一下,岔開話題。
“就……附近城市。也沒什麽好玩的,主要是惜惜想去散散心。”
“她玩兒了大半年了,還沒玩兒夠?”羅奕話落又覺得不妥,自己補一句,“随她吧,她開心就好。”
聽到散心,羅奕更加認為昨天那一出是預謀已久。或許她在半年前就已經暗下了這場決心。
羅奕酷愛苦澀的東西,眼下手裏的咖啡卻被他放下了。
對門三人離開時,羅奕在補覺。他一覺睡到下午四點,被一個電話吵醒。看到來電人的姓名,他努力地醒了醒神。
是昨天那位老中醫,他言簡意赅地跟羅奕說了三分鐘的話。握着手機,羅奕的思維在混沌和清醒中穿梭,終于在聽到關鍵詞時,他大腦的某個閥門一下子開啓。
祝赟的車裏播放着柳惜喜歡的音樂,她和趙嫣瘋狂自拍,很快将照片上傳到朋友圈裏。
醫生看見照片給她打來電話,他們沒聊幾句羅奕的電話就進來了。
柳惜對羅奕的備注是——“不可能給我打電話的人”
這是柳惜多年前對羅奕的備注,一直保留到現在。按下接聽,她聲音裏帶着笑意:“怎麽啦?”
羅奕睡覺,必須是全黑的環境,他房間窗簾密不透風,此刻開了一盞床頭燈,燈光只照亮他一半的臉。他手背搭在額頭上:“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柳惜總是能通過他的聲音判斷他的情緒,他這個人想要質問時,語氣總是格外輕,帶着一種逼仄的讓人難以辯解的篤定。
“你指的是哪一件?”柳惜摳着手指頭,不自覺地哼笑一聲,“你休想再套我的話。”
羅奕被柳惜挂了電話。
他想再撥過去的時候,收到柳惜發來的微信——“Game over.”